煤气, 是以煤为原料加工制得的含有可燃组分的气体。

    这是李流光从某个三级文明购入的一篇科普论文的第一句话。这篇科普论文出自客服先生的推荐，内容并不太高深。即使以李流光的知识储量也很容易看懂, 可以相当实用了。

    在花了一盏茶的功夫细细看完论文后, 李流光对煤气已有了初步的了解。结合前世的记忆,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迸发。

    “代理人阁下有哪里不懂吗？”

    见他放下论文不话, 客服先生巨大的扑克脸凑过来，一脸殷勤地询问道。

    李流光耸耸肩, 无视客服先生的大脸, 道：“这篇论文很不错, 内容挺好懂。”

    “代理人阁下满意就好。”

    客服先生笑的灿烂。难得没有借此机会敲诈李流光一笔，推荐一些华而不实的书籍, 反而精挑细选了一篇堪称实用的论文。当然这并非出自客服先生少的可怜的职业道德, 而是他深谙放长线钓大鱼的原则。对客服先生来现在这点蝇头利算什么, 代理人早一日将煤气产业化，早一日可以推向星盟, 他才可以早一日获取更大的利益。

    猜到客服先生的心思，李流光盯着对方热情的脸，不由心中哂然。

    他眼神古怪，客服先生不免疑神疑鬼，狐疑地左右看看，忍不住问：“代理人阁下看什么？”

    李流光心情很好：“没什么，只是觉得客服先生很有意思。”

    “那是自然。”客服先生理所当然将其视为李流光对他的赞美, 巨大的扑克脸高高扬起, 一脸骄傲：“即便代理人阁下这样, 星盟交易也是没有任何优惠的。

    李流光：“……”

    他实在懒得搭理客服先生，收回视线，思绪顺着之前的念头飘远。

    前世，李流光在国外读书期间的室友有段时间很喜欢去各种博物馆。李流光闲得无聊跟着去过几次。大约是追求个性，室友去的都是偏冷门的博物馆，其中有一家型的燃气博物馆，刚好是李流光陪着一起去的。

    彼时他只是走马观花随便看了看，对里面的展品根本没什么兴趣。现在回忆起来，那家博物馆的展品中涉及到“煤气”的真不少。从照明到做饭，从笨拙的煤气机到精美的路灯，涵盖了生活的不少方面。

    “唔……”

    李流光轻点着桌上的论文。如果他最初只是为了舅舅的实验找到合适的燃料，那么他现在对“煤气”的兴趣则要大得多。想想论文透露的和他从回忆中寻到的几项事物，如果煤气仅仅只是被用作实验燃料，那可就太可惜了。

    别的不提，只煤气照明对他现在便有着足够的吸引力。

    当然，前世社会的发展证明了“电”最终是要取代“煤气”的，李流光也有瞬间的念头要不要一步到位。但转念从发现电到电灯，并不仅仅是几句理论就能达成。前世无数的科学家和发明家一步步从理论到实践奠定着基础，才最终导致了电灯的发明应运。而以他学渣的属性，在没有多少人手的情况下，想要研制出用电照明根本是不太可能的事。

    若是不考虑研发，直接从星盟采购成品，满足他个人需求是没问题，但要推广则成本太大，也有悖于他想要发展基础工业的目标。再身为一个偏远落后星球的土著，他又该如何向客服先生解释什么是“电”呢？

    不如就先从煤气照明开始。

    毕竟在电灯发明前，西方有一段时间的主要照明方式便是煤气照明。实践已经证明了煤气照明的可行性。而客服先生推荐的论文上正好也提到了煤气照明，免去了他再寻个借口的麻烦。

    这般想着，李流光便细细盘算起来。原料煤炭霍林河不缺。煤炭加工煤气，依着论文解释也不是太复杂的事。现在所缺的就是人手，最好是略懂一些化学的人。也不知舅舅能不能从协会找几个术士过来。可惜马上就要过年了，便是舅舅找到人，对方过来也得年后。他有些等不及，琢磨着要不要暂停曹聪和柳木舟的研究，先把煤气灯弄出来。

    李流光想的入神，时不时还要寻着客服先生问几句，时间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似有轻微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但越靠近工坊声音越，最终再无动静。他合上手中的笔记，猜测五郎该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院内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夹杂着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李流光含笑朝外看去，夹裹着冬夜的寒意，沈倾墨大踏步走了进来。“七郎。”发现李流光在等他的刹那，沈倾墨的眼睛蓦地亮起，好似氤氲着无数的星光。但很快他想到什么，眉头微皱：“明日还要去舅舅那里，七郎怎么不先睡。”

    李流光笑容不变，慢条斯理道：“等五郎一起睡。”

    好似有蜜水滴到心尖最嫩的那块肉上，沈倾墨的嘴角不自觉翘起，脱掉大氅几步过来整个把李流光抱在了怀里，低声撒娇道：“我不想睡了。”

    克制了整晚的欲望呼啸而至，沈五郎低头含住了李流光的耳垂，声音诱惑：“明日我去寻程彦中术士告个假，就七郎看书太累了……”

    李流光轻笑出声，想到沈倾墨咬牙切齿出门的样子便心中一软，纵容了对方的动作。

    ……

    尽管沈倾墨要替他告个假，李流光还是照常出现在了舅舅的书房。

    然大约是前一晚没休息好的缘故，感受着屋内的热气熏熏然浸入体内，他直有些昏昏欲睡。见舅舅低头写信暂时没有搭理他的意图，李流光招手唤来伺候的下人，吩咐他们沏杯浓茶过来。

    屋内伺候的几人俱都是程彦中从协会带来的。能在一名高阶术士身边站稳脚跟的人，无论是学徒还是下人，都没有傻子。对方窥着李流光疲倦的神色，手脚轻快地将一杯混杂了奇怪香料的茶汤摆在了他的面前。

    李流光一直没有适应时下这种煮茶时加香料的做法，但也没有多什么，鼓着脸一口喝下。古怪而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激地他精神一震，睡意顿时渺无踪迹。

    “……”

    重新起精神，李流光以为舅舅没有注意，不想程彦中头也没抬似随口问了句：“七昨晚没睡好？”

    李流光脸一红，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昨晚看书有些晚了。”

    “哦？”程彦中没想其他，顺嘴问道：“是看程奇送去的实验笔记吗？”

    李流光“嗯”了声。

    程彦中来了兴致，几笔写完手中的信，封好递给一旁伺候的人，笑着问李流光：“七既然看过了，跟舅舅有什么心得？”

    这便是考校了。

    李流光早有准备，回忆着客服先生的辞，轻声讲了起来。

    他的专注，没有注意到侍立于程彦中下手的程奇及另一名学徒脸上的愕然之色。这却是双方对考校的理解不同。在程奇等看来，老师口中的考校也不过问问李流光有没有看懂笔记，多数应该是看不懂的，再随手指点一二。然没想到的是老师直接问的是看后心得，似乎笃定李流光一定能看懂。而李流光也不负老师的期望，不仅看懂了笔记，且寥寥数语便概括出了整个实验的重点。

    想到什么，程奇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凝神细听起来。

    而作为程彦中的另一名弟子，何洛会的反应就不似程奇这般淡定了。细究起来，今日才是何洛会第二次见李流光。他刚到安北便风寒入体，一直卧床休养，并未同李流光过交道。虽然他从老师口中听到不少对李流光的赞誉，但年轻人争强好胜，心中未必有多信。

    昨晚老师把实验笔记送去给李流光的事他也知道。心中还想着可以借此称量一番李流光的水平。哪知称量是称量到了，却是老师把李流光放在了一个平等的，互相交流学术的位置。这让他饱受击之余又有些茫然不敢信，心中不出什么滋味。

    待李流光完，程彦中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他略微思索，轻敲着桌子问道：“七你看懂了笔记，应该知道舅舅的实验卡在了最后一步。你来问题出自哪里？”

    “燃料。”李流光肯定道。

    不等舅舅询问他便解释起来：“火药燃烧导致爆炸，由此产生的能量很难控制。我观舅舅一直在更改设计方案，倒不如换种燃料试试。”

    他否决了程彦中的做法，程彦中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沉吟着：“火药……确实不太好把控。不过七你也了，舅舅的设计不同于蒸汽动力。蒸汽动力主要利用燃料加热锅炉内的水产生巨大的能量，以推动活塞运动。而舅舅的设计则是直接燃烧燃料，通过燃料释放的能量推动活塞运动。一个在外部燃烧，一个在内部燃烧，具体需求不同，对燃料的要求也不同。火药已是目前最适合的燃料，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更改设计是唯一的办法。”

    此时程彦中不免想到绮娘提到的石油。可他寻遍协会资料，也没有发现石油的线索，不知绮娘是从何而知。他只当是绮娘记错了，寻找无果之后便不再纠结于此，选了□□作燃料。然而如七所，火药作燃料弊端颇大，他的实验迟迟无法进展，设计占六分，燃料就得占了四分。

    本来程彦中一直着重于更改设计，可眼下七再度提及燃料一事，他倒是生出一点兴趣，想知道七会怎么。

    同样，程奇及何洛会也被李流光所言吸引了注意，双双看了过来。

    顶着三人的视线，李流光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组织着语言：“舅舅您知道霍林河盛产石炭吧？”

    程彦中点点头，又摆摆手：“石炭不行。”

    听他提到石炭，程奇同何洛会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然下一刻李流光径直道：“不是石炭，而是一种以石炭为原料的加工物，我称之为煤气。”

    他将昨晚看的那篇论文内容大概描述一番，程彦中听得认真，神色越来越慎重。反之程奇同何洛会却是对视一眼，略有些茫然不知李流光在什么。

    随着李流光的讲述，程彦中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回忆着圣域这些年发表的各式论文，确信自己没有见过类似的研究。当然人的精力有限，程彦中记忆再惊人，也只能回忆起最近几十年的成果，再久一些便记不清了。但话又回来，术士发表论文是兴趣也罢，为了积分也罢，最终的价值还是被其他术士注意到，进而产生讨论的欲望从而激发出灵感的火花。否则在大部分术士的眼中，一篇没有任何回响的论文和被人随意丢弃的废纸也没什么区别。

    这般想着，程彦中等李流光完，沉吟着问：“这种叫煤气的气体，已有成熟的研究了吗？”

    “唔，算是吧。”

    “成果尚未发表？”

    李流光点点头。

    程彦中轻轻颌首：“这样，七你写篇论文来，舅舅先帮你投到圣域。至于石炭加工，七可有计划？”

    和程奇同何洛会听不懂不同，程彦中三阶术士的眼光绝非浪得虚名。他或许比不上李流光两世经历的见多识广，但敏锐的学术触觉、丰富的经验让他意识到“煤气”的未来比李流光所想的更远大。

    因此他最先想的便是维护李流光的利益，以免有人正好也进行类似的研究抢先一步发表了论文。要知道类似的事情在圣域历史上数不胜数，由此衍生出了无数的恩怨。

    远的不，近百年前三阶术士宋志普同四阶术士章浙清为了蒸汽机的发明权官司便了数年。从口水仗到双方背后家族的争斗，牵扯到将近四分之一的圣域术士，差一点导致了圣域的第三次内乱。最后逼得圣域长老会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放在两个家族的和解上。结果导致了安史之乱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圣域的控制，埋下了这次回鹘乱起的祸根。

    程彦中想的很好，只是……李流光为难地蹙眉，坦然道：“舅舅您知道，我只知理论实践一塌糊涂。石炭加工生成煤气对实践要求不低，我建议您从协会找几个略懂化学的术士过来，研究成果及论文署名等一系列相关权益都可以让出，我只要……”

    “胡闹！”

    程彦中高声断了李流光的话。也将程奇及何洛会听到这番话后生出的蠢蠢欲动吓了回去。他神色严厉地盯着李流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论文署名何等重要，关系到术士等级晋升和积分的核算。曹聪术士和柳木舟术士的研究不过闹，七你不要论文署名和后续权益也就罢了。煤气合成何等重要，仅是可充作燃料一项便可造成一系列深远影响，甚至可能开启一个时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怎么能将论文署名随意让出！”

    李流光：“……”

    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重，程彦中缓和了几分，语重心长道：“圣域虽然重理论轻实践，但少有术士全然不懂实践。七既然知道自己的弱处，更应该有针对性地弥补起来，岂能就此撒手不管？”见七似乎听了进去，他态度更是温和：“别的先不提，七你的身份卡带在身上吗？将你的认证编号告诉我，先将论文发表再。”

    李流光：“……”

    身份卡？认证编号？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