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家常
天色微微亮之际, 沈倾墨便早早离开了。
习惯了两人睡一起, 身边突然失了热度, 李流光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继续写回信。
他这边一点灯,整个院子顿时“醒了”过来。温柔清丽的侍女早早将热水备好, 轻轻敲门待他允许后,端着一应事物伺候他洗漱干净。闻到熟悉的香气, 李流光记起昨夜沈五郎的要求, 不由得轻笑一声。洗漱过后便唤来门口伺立的管事, 吩咐以后不要侍女,换几个手脚伶俐的仆役便好。
管事姓方, 是长安晋国公府的老人, 昨天经过一番激烈竞争才抢得了贴身伺候李流光的位置。以前他只听过李流光傻子的名头, 这还是头一次见李流光。本待摩拳擦掌要伺候好术士大人, 不想接受的第一个命令便如此古怪。怎会有人不喜欢像百合花一般的娘子伺候,而喜欢粗手粗脚的仆役?
莫非这便是术士的怪癖?他心中腹诽, 听程彦中术士也不喜欢女子伺候, 两甥舅这方面倒是一脉相承。当然莫李流光术士只是要求找几个仆役伺候,便是他要求找几个猴子来伺候, 管事也得麻利地寻到。
他躬身答应退出去,一回头看到一身黑衣,宛如铁柱的霍节走了过来
作为黑骑卫的统领,霍节在府中地位本就不低,如今又有护卫李流光的功劳, 更是被晋国公高看一眼。管事见到他笑呵呵地了声招呼,霍节回应了几句,自去寻了李流光。
“七郎。”
“你先坐。”李流光写到一半,抬头吩咐了一句低头继续写了起来。待他写完给曹聪术士的回信,将笔投入笔洗,揉着手腕问道:“这么早可是有事?”
霍节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神色,轻声道:“昨夜国公府遭了贼,有十几人趁黑偷偷潜了进来,被巡逻的守卫发现,了一场。”
李流光想到什么,轻笑起来:“后来抓到贼了吗?”
霍节摇摇头:“对方身手太厉害,又配合默契,一经发现便退了出去。守卫没敢追出去,只是今晚大概要加强巡逻了。”
“我知道了。”李流光。对上霍节心知肚明的眼神,他干脆挑明道:“我会跟五郎的。”
“……”
犹豫了下,霍节跳过这个话题,问:“七郎算什么时候返回安北?”
“怎么?”
“七郎还记得程力吗?他有家人死于晋阳,听七郎要返回草原,他想跟着七郎一起回去跟回鹘拼一场。还有其他几个兄弟也是这般算,他们托我来问一声。”
李流光脸上的笑意减淡,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点点头:“我知道了。走之前我会通知你的。”
“多谢七郎。”
送走霍节,李流光没了写信的心思,注意力放在了回鹘和大唐的战争上。到了现在明眼人都知道这场战争有问题,无论是圣人还是回鹘,亦或者是背后的推手圣域恐怕都有不同的算。但具体他们各自的目的是什么,便不好揣测了。
尤其是圣域,大唐和回鹘乱一场,对圣域有什么好处吗?
不其然他想到了郭嵩焘,作为圣域长老会成员,郭嵩焘肯定知道什么,但未必会跟他。转念他又想到了圣域范家,隐约觉得范家借故留在霍林河,应该同目前的乱局脱不开关系。
“七。”
程宛如的声音断了他的思绪,李流光回头,看到母亲急匆匆走了过来。“阿娘。”他笑着迎上去。程宛如习惯性拉着他看了一遍,轻轻松了口气。
紧随其后的李周书叹道:“都跟你七在,非得过来看一眼。”转头他对上李流光,笑道:“你阿娘睡了一觉糊涂了,以为昨日见你是做梦。待反应过来不是做梦,非得过来看看你,就怕七你一会又不在了。”
“什么睡糊涂了!”程宛如不满地嗔了李周书一眼。
李流光含笑看着阿娘跟父亲斗嘴,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既然阿耶跟您都过来了,就在这边用饭吧。对了,九呢?”
“九一天就是睡,离醒来还早,不用管他。”程宛如道。
一家三口落座,几个身穿灰衣的年轻仆役手脚麻利地将预备好的早饭端了上来。李流光心中赞了一声管事的办事效率,不提防抬头对上了父母探寻的视线。
三人面面相觑,程宛如迟疑着开口:“娘拨到你院子里的几个侍女呢?”
“在安北习惯仆役伺候了,换成侍女有些不习惯。”李流光解释了一句。
不知程宛如想到什么,神色几经变幻,迟疑地看着他,终是忍下没有开口。李流光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阿娘估计是误会了。他哭笑不得,又不好解释,只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注意力放在吃食上。
幸好有父亲帮着解围:“七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李流光摇摇头:“今日在家中陪阿娘和阿耶,顺带整理整理东西。”
他这次回来带的东西不少,足足装了一艘半的飞空艇。昨日霍节已带人将东西从协会运回国公府,如今暂且堆放在库房。考虑到其中的玻璃器物不少,须得尽快整理出来,免得发生差池。但让他头疼的是,这些东西仅是整理出来还不够,须得分出哪些是要以五郎的名义送入宫中,哪些是要留在家里。好在之前装箱时都特意标注过,不然有的麻烦。
念头转过,他不免有些怀念工坊的一众管事,尤其是徐明成。对方虽是半路出家做的管事,但把上上下下的事都理地清清楚楚。包括他列出的礼物,都是徐明成经手准备的。若非他走后需要徐明成辅助郭凤虏管好工坊,李流光真是想把他带在身边,凭白能省却不少的功夫。
想到这里,他轻笑着跟程宛如道:“阿娘上次不是喜欢那架玻璃雕绘美人桌屏吗?我让工坊又烧了一架大的玻璃雕绘美人屏风,正好摆在阿娘的床前,又好看又显得屋内亮堂。”
李周书抚掌微笑:“这个好。上次金堂公主想跟你阿娘用十万金求那架玻璃雕绘美人桌屏,你阿娘都舍不得搪塞了过去。如今桌屏变屏风,你阿娘肯定更喜欢。”
“只要七送的,我都喜欢。”程宛如笑盈盈道,“不过……”她关切地:“这些东西娇贵又奢靡,碰不得撞不得,也就逢着年节摆一摆,平日怕撞坏心疼,并不大实用。七以后莫要麻烦再烧制了,家里库房已有不少,够全家摆设了。”
听出母亲的意思,李流光不免苦笑。玻璃这种东西放在后世丢在马路上都没人捡,往前倒推一千年便是难得的奢侈品,连见惯富贵的母亲都舍不得日常摆设。
他细细解释道:“烧制玻璃屏风并不费事,成本也低得很,阿娘莫要舍不得。那些东西碎了就碎了,不值当几个钱。”
到此他心中一动,干脆道:“不如咱们家在庄子上建个工坊,挑一些伶俐的仆役学着如何烧制玻璃。日后阿娘可以摆一个碎一个,也不用心疼。”
“什么叫摆一个碎一个?”程宛如瞪了他一眼,想到什么:“七的建个工坊倒是可行,日后也是一份产业。”
程宛如是想到造纸坊有感,当日七胡闹般要造纸,结果没想到从晋阳到长安,靠着七留下的方子,造纸坊已是她手中最赚钱的产业之一。虽然当日逃亡匆忙,只带了少部分金银细软,大部分产业都丢在了晋阳,但靠着造纸坊她无论在程家还是李家面前都有着十足的底气。
“只是……”她皱眉,“挑些伶俐的仆役不难,庄子娘也有,可烧制玻璃岂是一时便能学会的。七日后回了草原,这边工坊怎么办?”
“这些娘不用担心。”李流光道,“我写封信给郭凤虏,让他从霍林河抽调一批匠人过来,原料场地备齐后,上手很快的。”
“郭凤虏可是安北都护?”李周书问道。
李流光点点头。
“从安北到这里千里迢迢,又有回鹘占据晋阳一地,他们如何过来?”程宛如不解道。
“霍林河还空着两艘飞空艇,乘坐飞空艇来长安也就是几日的功夫,不会耽误什么。”
“七的飞空艇可是术士出行惯常用的仙舟?”李周书忍不住问,他同程宛如对视一眼,“怎的凡人也能乘坐仙舟吗?”
“为什么不能?”李流光好笑道,“阿耶阿娘看我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只是多了一个术士的名头,就能脱胎换骨了?再五郎也不是术士,他和我一同乘坐飞空艇回来,又怎么?”
这些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之极,李周书还好,程宛如却是立刻道:“七莫要胡,术士和凡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拜圣域多年积威,尽管作为大唐顶尖贵族的李周书和程宛如,都知道圣人一门心思要掀翻圣域高高在上的地位,两人的利益实际也是同圣人一道的,但私下起圣域、术士来仍是不由语带敬畏。哪怕两人见了李流光,并无发现同过去的区别,但就像程宛如的那样,终归会有不一样吧?
对此,李流光只得无奈笑笑,脑海不其然想到了霍林河。前有安北书院普及常识,后有百姓和术士混居一处。一旦笼罩于术士头上的神秘面纱被掀开,凡人心中的敬畏便会减弱不少。
从霍林河他又想到圣人,也不知圣人是否懂得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