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先知
“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防风、人参、莺粟……”
随着客服先生单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流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碟雪白色的神仙散, 若不心很容易将其认作上好的精盐, 而客服先生念得正是神仙散的成分。防风、人参、莺粟……这些成分李流光还能理解, 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这些算怎么回事?服食神仙散的人知道自己到底在吃什么吗?
他将捻起的一撮神仙散放下,唤人水洗过手后,轻声把神仙散的成分跟五郎讲了一遍。
沈五郎很快抓到重点:“莺粟?是七郎你的那种吗?”
李流光肯定地点点头。客服先生的分析不会错,神仙散中的莺粟便是独属于圣域曲家的香料。
他不信世上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不免将圣人遇刺同圣域联系到一起。但又有些不通。漫不五郎曾过,回鹘入侵是圣人和圣域同时默认的事, 他理解为圣人同圣域有共同的目的, 所以纵容了回鹘作乱。这般情况下,圣域为何要对圣人下手?况且,以圣域对天下的影响力, 若要废帝手段多的是, 刺杀是最上不了台面的一种。总不会圣域堕落至此吧?
他略带不解地看向五郎:“圣人同圣域的关系到底如何?”
沈五郎若有所思,将桌上的神仙散收起,:“那个人不喜术士,自我懂事便一直如此。他同协会的关系略好一些,同圣域?私下起并不掩饰憎厌,对圣域的一些要求阳奉阴违甚多……圣域大约也更喜欢一个听话的皇帝,而不是那个人。”
“那回鹘入侵……”
李流光没有完, 沈倾墨摇摇头,沉声道:“我待会回宫问问于怀恩。不过……”他冷笑一声道,“便是那个人遇刺的背后黑手是圣域, 长安城内也必然有圣域的棋子。沿着神仙散这条线查下去,总能查个究竟。”
到此处他话题一转:“七郎不是想要禁散么?眼下正是好时机。便是折腾长安一个天翻地覆,想来也无人能什么。”
话是如此,李流光不由哂然。
“神仙散的危害在于莺粟,圣域这边我想办法查一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长安城禁散是一方面,断了莺粟的来源是另一方面。他不其然想到顾柏义术士的跟圣域曲家求购莺粟被拒绝的事,又联系到神仙散出现的时间,不管圣域在其中充当了什么,圣域曲家总归是脱不开关系。
……
飞空艇上。
长久的,仿佛数百年的沉默之后,杨馆先叹了口气。他招来仆役,吩咐将他珍藏的碎玉酒温一壶过来。
很快,有仆役捧上温好的碎玉酒,并将一应事物准备好。杨馆径自靠着矮榻坐下,抬手将碎玉酒倒入桌上的黑瓷酒盅内,又将酒盅推到了对面。
“我知郭嵩焘术士惯饮极北酿造的烈酒,不过春华秋实各有所长,碎玉酒品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郭嵩焘啧啧两声,顺势坐下,道:“此酒太过温和,不甚合某的口味,聊作消遣吧。”
杨馆笑了笑,视线落在郭嵩焘手边的酒盅上,轻声道:“郭嵩焘术士协会向皇帝示好,这么倒也不错。”他坦然承认,出乎郭嵩焘的意料之外。郭嵩焘微微眯了眯,端起酒盅望着杨馆沉吟不语。
“虽然术士自称为神,但你我都明白,术士脱去了光环和世俗的凡人也无甚区别,本质上就是人。是人就会趋利避害,畏死乐生,术士自也是如此。”
郭嵩焘轻轻哼了声:“照你这么,圣域是害,大唐皇帝是利了?”
杨馆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轻声道:“先知要死了罢?”
郭嵩焘握着酒盅的手抖了抖,脸色沉了下来。
“长老会早就发现了罢?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在位期间的那场天宝之乱便是因此而起?”杨馆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到。
“是庾齐跟你的?”郭嵩焘不答反问。
杨馆摇摇头:“老师直到去世什么也没,先知要死的消息是旁人的,其他俱是我猜的。”
“旁人?”郭嵩焘探寻地量着杨馆。
杨馆叹道:“不是长老会的人,你还记得绮娘吧?”
“绮娘?卢绮娘?”郭嵩焘惊讶道。
杨馆点点头,道:“绮娘当年欲拿方壶圣境的权限,但失败了,阴差阳错下唤醒了一直沉睡的先知。先知具体跟绮娘了什么我不清楚,绮娘只是先知要死了……”
郭嵩焘捏紧了酒盅,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杨馆身上,听杨馆继续道:“最初绮娘跟我先知要死的时候,我心中并未太过在意。生死循环,世间至理,万物莫能逃过。先知虽然神异,但终归是世间万物之一,迟早都有一死。况且先知对时间的感悟同我们不同,比起我们生如浮游,朝生暮死,先知早已不知存在多久。绮娘先知要死了,谁知会是几百年之后的事呢?
再退一步,便是先知死了,和我们又有何碍?圣域成立数百年,先知多数时间都在沉睡,甚少出现在人前。对不知先知存在的普通术士而言,先知沉睡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直到……”
他顿了顿,语气淡淡道:“直到一年前方壶圣境出现问题,我才回想起绮娘的话。之后高运明术士一意孤行纵容回鹘作乱,长老会给出决议,是效仿天宝旧事,刺激先知醒来……”到这里,他轻声叹道:“我幼时看老师的笔记,对天宝之乱一笔带过,心中多有不解。大唐疆域为圣域祖地,从汉室至今虽有几次皇朝更替,但有圣域监管,甚少兴起兵灾。何况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算不得昏庸之辈,便是要改朝换代也须得有个理由,更不可能容忍外族染指……如果不是这次回鹘作乱,我还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他着看向郭嵩焘,郭嵩焘将手中捏了半晌的酒盅一饮而尽,抹了抹花白的胡子,垂眸道:“你的没错,先知是要死了。”
杨馆轻轻叹息一声,别看他的笃定,心中其实也充满了疑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想多了。如今得到了郭嵩焘的确认,他反而有些怅然若失,轻声问:“长老会既是早已知道,为何不肯对外言明……”
“长老会并不知道。”郭嵩焘断了他的话。
“什么?”杨馆愣了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郭嵩焘花白的胡子翘了翘,解释道:“圣域出现异常是在一年前,因着有天宝旧事,长老会并未太过担心,认为只要先知醒来,一切便会恢复如常。”
“那……”
郭嵩焘干脆道:“先知要死的消息只是我和高运明的猜测,不过……”他语气一转,“我现在确定先知要死了。”
杨馆:“……”
“高运明术士为何也不?”老先生不解道。
郭嵩焘望着他突然问了句:“你见过先知吗?”
杨馆轻轻颌首:“晋升四阶后去圣域见过一次先知。”
“你觉得先知是什么?”
“什么?”杨馆没有明白郭嵩焘的意思。
郭嵩焘举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声道:“我幼时长于圣域,并不知先知的存在,直到晋升四阶术士后,才第一次见到了先知。我从来没有想过世上会有如此神奇的存在,惊叹之余问自己,先知到底是什么?却一直寻不到答案。后来庾齐老儿跟我,他家中有本古籍提到先知便是圣域,圣域便是先知……”
听到老师的名字,杨馆略有些意外。他喃喃道:“先知便是圣域?”
郭嵩焘道:“我问庾齐这句话是何意?庾齐也不明白。直到天宝十四年初,圣域一夜之间消失一半。长老会惊骇之下欲寻先知问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先知沉睡不醒,怎么也唤不起来。而圣域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失着。彼时庾齐寻到我,他知道了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我们想的复杂了,那句话的很清楚,先知便是圣域。如今圣域消失,明先知出了问题……
他不仅跟我,还跟长老会其他成员起这件事。长老会信不信他的话暂且不提,却是统一决议,无论如何先把先知唤醒再。后来李逸远术士提出了一个法子——先知历次醒来虽然无甚规律,但仔细看便会发现,每次只要祖地皇朝更替,先知都会醒来一段时间。如再发生一次皇朝更替呢?”
杨馆心中一动,想到了天宝之乱。
郭嵩焘的声音淡淡:“果不其然,天宝之乱第二年,先知醒了过来,很快一切恢复如常。众人欣喜不已,独有庾齐坚持先知病了,眼前不过是回光返照,只不过无人相信他的。不久他更是被排挤出长老会,远走协会,自此再没有回去过圣域。”
老师的这段经历是杨馆所不知道的。他默然地望着郭嵩焘,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事实上若是换做他自己,突然有人跟他先知要死了,他也是不信的。便是信了,也要心怀侥幸,想着不知会是几百年之后的事。绮娘当初了,他不就是如此么?
“前车之鉴,高运明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又能什么。况且了又有谁会信?圣域诸人习惯了高高在上做神,你欲破他们的信仰,岂不是逼着他们重新弯腰学习做人?高运明不傻,不会做这种事。”
到这里,郭嵩焘不免想到庾齐。在圣域同辈的四阶术士中,庾齐并不算太突出的那个。当然,能晋升四阶术士都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只不过同样的四阶术士,有人如星辰耀眼,有人如磐石低调,庾齐显然是后者。然而那老儿一辈子不声不响,却是高运明之前,唯一一个差点晋升五阶神眷者的术士。若不是那场变故……倘若庾齐顺利晋升,如今圣域同协会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他轻轻叹息一声,沉默下来。
杨馆不知想到什么,同样沉默不语。
桌上温好的酒一点点冷去,有协会的学徒远远看着两人,想要上前,却不敢,犹豫半天又悄悄退去。这点动静惊醒了杨馆,他突然问:“既然高运明术士已猜到先知要死了,他有做什么准备吗?”
这个问题……郭嵩焘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神色,轻声道:“他想要寻找圣域真正的建立者。”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