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午后的晋国公府笼罩于夏日的暖阳中, 微风浮动，花香飘逸。此起彼伏的蝉鸣顺着窗沿流落在剔透的玻璃上, 被挡了下来，隔出一片宁静的天地。零零落落的阳光浸入，仿佛缓慢流淌的河，时间似也被拉得悠闲漫长起来。

    靠窗的矮榻上，李流光慵懒地坐在那里, 翻看着霍林河和圣域的来信。郭凤虏几人信中的都是霍林河日常，没什么特别的。倒是范世杰老先生从圣域寄来的信颇为有趣, 十几张的内容一半讲述煤气厂建设的种种, 一半用来描述他这次回到圣域后的处境。颇有些衣锦还乡、扬眉吐气之感。

    看完老先生的信，他本以为圣域这边没什么事了，不想竟是又翻出几封来自圣域的信。

    咦？

    李流光有些好奇地开手边洒满金箔的信笺, 不得不在一众素雅的信笺中，这抹金色着实显眼。

    “流光友……”

    信笺开头的称呼让李流光愣了下, 飞快地翻到最后看向落款——邵乐游。他记的邵乐游是谁, 《圣域学术期刊》的主编, 出自圣域邵家的四阶术士, 也是顾柏义术士的死对头。按两人之间并无任何联系，正常情况下作为一名四阶术士, 邵乐游也不会看得上李流光一个的一阶术士，哪怕李流光顶着天才的名头。不过有了之前的订单，一切的不合理似乎都变得合理起来。

    想到这里，李流光又倒回前面细细看了一遍, 微微轻笑起来。看来他还是觑了文拾商会这笔订单的威力。虽然邵乐游术士的信中对订单的事只是一句带过，更多是在探讨之前《霍林河》上的元素周期表，但透露出的亲近之意却是十分明显。

    再联系他昨天去协会受到顾柏义术士的热情款待，可见便是自诩为神的术士也难逃钞能力的冲击。

    不过邵乐游术士最后提到的订单支付金银比例多一些是什么意思？他现在的实验需要用到大量金银么？李流光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均匀洒满信笺的金箔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金色的光点闪烁。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脑海转着奇怪的念头，李流光放下手中的金色信笺，开另一封信。不出意外同样来自圣域的四阶术士赵君。对方倒没提什么要求，对订单的事也仅是一笔带过，重点同邵乐游一样放在了元素周期表。

    一连几封信都是如此，一个个大名鼎鼎的四阶术士借着元素周期表的由头同李流光探讨几句，再不经意提到之前的订单，表露出一些亲近之意。考虑到他们的身份地位，想必他们也没少为难如何在信中向一名陌生的低阶术士透出善意，但又不能显得太过失了身份。

    思及这些，李流光心情很好地开最后一封信，脑海中构思着如何回信。鉴于几封来信中提到的都是元素周期表，他随口哼着“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看向信笺，却在看到一半时突然卡了壳，嘴里的口诀哼不下去了。

    有轨蒸汽动力车？

    这是什么？

    出乎他的意料，最后一封来自圣域四阶术士夏园的信中并无提到元素周期表，而是大概提了提夏园正在进行的实验，委婉对李流光表示了感谢。而引起李流光注意的，正是夏园术士提到的一种新型蒸汽动力车。用夏园术士的话描述，这种新型蒸汽动力车只行进固定轨道路线。和常见的蒸汽动力车不同，它的蒸汽动力装置同车体是分离的。如果有需要，后面可以挂接数个车体……

    这不就是火车么？李流光脑海中灵光闪过，怎么看怎么觉得夏园术士的就是火车。他来了兴趣，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信。心中已然把夏园术士的实验新车型同前世常见的火车联系到一起。

    在那个熟悉的世界里，无论火车如何发展，从蒸汽火车到磁悬浮列车，基本的构造都是车头+车厢组合。正符合夏园术士的描述，又是在固定的轨道上行驶……这让李流光难得生出想要看一眼的念头。要知道前世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到了李流光的时代，蒸汽火车已经被全部淘汰。这种古老而充满魅力的机械，想要追寻它的身影只能去博物馆了。

    退一步，即便不考虑旁的，蒸汽火车的出现对连接安北和大唐也十分重要。无论日后他留在长安还是返回晋阳，安北都将是他稳固的大本营。原本他就想过安北孤悬草原，试图加强安北和大唐的交流。考虑到飞空艇和蒸汽动力车都有各自的弊端，火车显而易见将是加强连接的最优选择。

    只不过回鹘之乱尚未解决，他又琐事繁多，便没有把这件事提出来，想着等回鹘事了再。但既然圣域已有了类似的研究，眼前倒是个机会。

    李流光想了想，提笔给夏园术士写了封回信。信中径直表明了他对夏园提到的有轨蒸汽动力车的兴趣，希望了解实验进展程度。

    写完信后，他吹干墨迹，唤来方管事，算亲自去协会跑一趟。

    ……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人来人往的嘈杂声、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勾勒出一曲独特的市井乐章。

    李流光很是享受这种氛围，半开着车窗，伴着充满烟火气的杂音，低头看着手中新刊发的《霍林河》。作为《霍林河》的主编，他自然是第一时间拿到了新刊。哪怕事先他已经看过全部刊登文章，甚至这些文章就是他挑中的，但拿着手中似隐隐散发出书香的《霍林河》，里面的文章看起来又多了一份乐趣。

    随着征稿范围的扩大，《霍林河》不再是一本自娱自乐的内部期刊产物，而真正有了圣域乙级期刊的样子。里面刊登的一篇篇文章的作者也不再局限于李流光周围的团体，而是多了很多陌生的名字。

    这是一件好事。

    杨馆老先生曾满意地对李流光表示，这证明大家对《霍林河》的认可。须知除了《圣域通报》每期文章都是从图书馆中挑选，偶尔接受投稿，其他杂志期刊都面临一个问题——如何吸引术士投稿，如何争抢到满意的文章。

    有人投稿，杂志期刊才办的下去。投稿的人越多，才会越出好文章。而好文章越多，杂志期刊质量才越高，订阅人数才会越多。订阅人数越多，影响越大，又能吸引更多人投稿。如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像《霍林河》这种才发行不久，又不是出自声名显赫的高阶术士之手的期刊，能在短短几期之后便有了现在的声势，简直是个奇迹。

    眼下李流光翻着手中的“奇迹”，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悠闲地发着时光。他心态轻松，时不时竖起耳朵听听外面的热闹，心里估算着现在走到了哪里。

    不其然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

    “七郎。”霍节的黑脸出现在车窗前。

    “怎么了？”

    “前面好像出了点乱子，某看到有一队神策军过去了。”

    “神策军？绕过去吧。”

    李流光不甚在意道。

    霍节听话地吩咐车夫绕路，李流光视线重新回到《霍林河》上的一篇文章中，脑海却不由自主想到了沈倾墨。也不知五郎现在做什么？他听五郎这几日追查神仙散的源头已有端倪，刚刚过去的神策军莫不是……

    念头闪过，李流光敲了敲车窗，正想吩咐霍节派人去前面看一眼，眼角余光却扫到路边的一人，微微愣了下。

    “阿布？”

    街道的一侧，几名高鼻深目的胡人紧张地注视着前方，挤在一起不知着什么。其中一名胡人李流光隐约有些印象，好像叫阿布?阿拔斯，是一名来自大食的商人。当初在草原，阿布曾跟李流光有过交易，石炭的发现便是源自阿布。甚至可以黄金之城霍林河的建立也同阿布有那么一些关系。

    不过李流光记得当日阿布急着回大食，怎么会在长安出现？转念，他轻笑起来。草原一别到现在也要多半年了。阿布回转大食再来长安也的过去。

    “郎君？”霍节听到李流光的动静凑过来。

    李流光改了主意，吩咐霍节去请阿布过来话。霍节转头看向路边的几个胡人，正要马过去。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阿布几人似看到什么恐怖之事，呼啦一声钻入身后的巷内，几个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

    李流光茫然地看向霍节，霍节皱眉看向马蹄声处，马迎了上去。不一会，霍节的身影返回，细细解释起来。

    “后面来的是监察寺的人，这几日监察寺正在长安大肆搜捕胡商。刚刚那几个胡人大概便是胡商罢，估计是怕惹麻烦躲了起来。”

    搜捕胡商么？

    李流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阿布消失的巷，没有再什么。

    马车重新走动起来，他没了看《霍林河》的心思，干脆弃了马车问霍节寻了匹马，同其并排走到一起。

    随着一行人靠近城门，人流愈来愈多。来来往往的人群俱是朝向一个方向，整个城门处热闹的简直像是上元夜。入目的场景让李流光不免失笑，这些人都是为了看拖拉机而来。这都多少天了，拖拉机的热度还没有下去。甚至他听还有人不远千里迢迢，从附近的几座城市赶来，就为了看术士学徒驾驶着拖拉机开垦荒地。

    这有什么好看的？李流光能理解众人对拖拉机的好奇，却无法理解众人冒着风雨烈阳观看开荒这一枯燥的行为。不过他倒是偶尔会冒出个念头，早知道便如马戏团般圈起来收费了。看一次几个钱，倒也是个日进斗金的好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