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或许有傻子, 但术士的世界绝无傻子，尤其还是一名背负着天才名头的傻子。

    夏园和宋立夫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虽然不理解李流光对于有轨蒸汽列车为何会有兴趣, 但二人已不再将此实验仅仅当做是告慰老师在天之灵之举，而是多了一丝新的期盼。

    考虑到圣域同长安之间的时差，此时长安正处于夜晚，夏园并未急着回信，直到等多次点火运转有轨蒸汽列车, 确定实验成功后，他才细细将实验数据罗列在信中, 算亲自回一趟圣域。

    比起他的沉稳, 宋立夫就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不等实验结束，便匆匆赶回了宋家。李流光的来信明确表明了有轨蒸汽列车并非如他们所想仅是老师负气之作。尤其考虑到李流光背后是同盟，似乎更明了有轨蒸汽列车的价值。而宋家在被章家压多年逐渐沉沦之下, 急需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对此，夏园自然也有一番思量。宋家贯来依附夏家, 宋家好了, 对夏家并无坏处。况且从老师的角度, 他心底也是盼着宋家好的。

    坐在返回圣域的飞空艇内, 夏园不再想宋家的事，转头吩咐弟子将珍藏的老师笔记找出。这些笔记中记载了不少老师晚年天马行空之念。有些是实验构思, 有些只是随意一句在他眼中好似妄语的话。过去他在笔记中受惠不少，但晋升四阶术士后老师留下的笔记便失了价值。直到李流光的来信让他生出一些想法，或许不是笔记没了价值，而是他无法看懂其中的深意吧。

    【吾尝试将蒸汽动力同……】

    夏园翻着老师的笔记看的认真, 有伺候的仆役轻手轻脚点亮房间的灯。儿臂粗的蜡烛发出明亮的光晕，照亮了夏园所处的空间。他恍惚回过神来，感叹一句“天都黑了”，放下手中的笔记走到舷窗前朝外看去。

    苍茫的大地笼罩于灰暗的阴影中，身处半空，地下的景色已经隐约有些看不清了。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大概是路过了谁家的庄园，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走了多久了？”夏园问道。

    屋内侍立的仆役轻声道：“约莫一个时辰了。”

    “嗯。”

    夏园心中估算，依着飞空艇的速度，前方该到郭家庄园了。过了郭家便是圣域，再有半个多时辰便该到了。

    这便是老牌术士世家的好处。作为最早一批圣域术士的后代，家族聚集地得以占据圣域周围的区域。不像后崛起的家族，离着圣域中心区域越来越远，来往都离不开飞空艇。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早期的家族没落无奈迁走，但所留下的土地都被长老会收回充作公用。夏家早些年曾看中一块地，找了诸多关系都不得用，可惜……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闪过，夏园心中哂然。

    举凡是术士都盼着离圣域近些，越近越好。每每看着圣域白日一副仙家景象，夜晚流光溢彩如明月倒悬，好似自己便是真正的仙人，人生的烦恼俱都一扫而空。

    他随手捡起放在一旁的千里眼，朝着远处试图寻找着圣域的踪迹。对于生活在附近的术士来，亮如白昼的圣域便似指路灯塔，成为他们定位的关键。

    “咦！”

    夏园放下千里眼，疑惑地看向侍立在一侧的仆役：“前方已是圣域了么？”

    “前方是郭家庄园，离着圣域还有一段距离。”仆役心中计算着时间，恭敬道。

    夏园眉头微皱，重新举起千里眼朝着前方看去。离着不远，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突然光华闪耀，好似一处琉璃世界般同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圣域”二字在喉咙口转了一圈，他转头吩咐道：“去看看，前方到底是何处。”

    轻微的脚步声很快远去，不一会似有多人前来。弟子夏誉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老师。”

    “进来。”

    夏誉林带着两名术士学徒走近。之前离开的仆役跟在最后，垂着手心翼翼走上前禀告道：“奴已确认，前方正是郭家庄园。”

    “郭家？”夏园脸上泛起疑惑，夏誉林正是为此事而来，轻声道：“确实是郭家，弟子已经校对过星图了。”

    夏园脸上的疑惑加深，举着千里眼惊叹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郭家庄园，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略一思索吩咐道：“到郭家停一停，就我要上门拜访。”

    “是，老师。”

    这天晚上，被吸引到郭家的术士并非夏园一个。待夏园乘坐的飞空艇缓缓降落，旁边已有两艘不属于郭家的飞空艇停在降落场。隔着老远，夏园便看到其中一座飞空艇上显眼的章字。他微不可察地皱皱眉，视线落在飞空艇旁边一处黑色的管子上。

    虽然看不出管子的材质，但很明显不是木头，而是一种金属。细而长的管子约莫两人高，顶端发出浅黄色的光芒。有风吹过，降落场周边用于装饰的树木迎风飘摇，但浅黄色的光芒却似完全不受影响，连影子都没有偏移一分。类似这样黑色的管子在降落场有不少，每隔一段距离便立着一根。整个降落场被暖色的光晕笼罩，黑暗被驱逐，夏园甚至看得清来迎接他的术士脸上谦逊的神情。

    “夏园术士。”

    接到值守降落场的学徒通禀，前来迎接夏园的是郭嵩焘的侄子，三阶术士郭汝齐。夏园对郭汝齐并不怎么熟悉，闻言只是微微颌首。倒是夏誉林跟郭汝齐有些私交，平日在各大家族的宴会中时常碰到。此时见着郭汝齐他亲近地笑笑，主动把话题揽了过来。

    “我跟老师路过此地，远远便见光华闪耀，同天上的明月似双月争辉、美不胜收，难忍心中好奇，特意前来一观。”

    郭汝齐猜到夏园一行到来多半是因为此，客气地回应道：“夏兄谬赞了，不过是煤气照明而已。”

    “煤气照明？”

    夏誉林隐约觉得这个词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哪里听过一样。

    “是李流光发表在《霍林河》上的文章中提到的煤气照明？”走在前面的夏园听到，插嘴问了一句。

    郭汝齐恭敬地点点头。

    夏誉林也是看过《霍林河》的，很快便想到那篇文章。他略有些吃惊地问：“这么快已经有实物了么？”

    “正是。我们已经慢一步了。据范世杰术士所言，霍林河已于数月前铺设满了煤气管道，每到黑天便灯光大亮彻夜不熄，人们劳作嬉戏同白日无异，神奇不亚于圣域。”

    “霍林河？范世杰？”

    夏园若有所思。果然随后郭汝齐介绍了郭嵩焘同李流光之间的交易。当听到建设一座型煤气厂的报酬是四艘飞空艇时，紧跟着夏誉林的学徒夏禹不免心中咂舌，暗暗觉得郭家真是个冤大头。四艘飞空艇需要多少资源啊，用来换一座什么煤气厂太吃亏了罢。可当他跟着一行人进入郭家的宅子，亲眼看着郭汝齐拧开一盏壁灯的开关，看着白色的光芒温柔地从造型典雅的八角宫灯洒落，照亮了整个屋子时，除了惊叹再也生不出其他的念头。

    真亮！真方便！真好看！

    当着众人的面，郭汝齐拧开又关上壁灯几次，浅笑着解释：“煤气厂刚刚建好，还未正式运行，今晚只是范世杰术士检查管道是否通畅。等过几日煤气厂正式运行后，家父欲在此举办一场春日宴，还望夏园术士拨冗参加。”

    夏园点头应是，转身似不经意问：“范世杰现在哪里？”

    郭汝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带着夏园一行一路前往了建于郭家聚集地最后的煤气厂。

    走的近了，入目所及白色的蒸汽在天空蒸腾，陌生的机器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有穿着统一样式蓝色布袍的男子在机器间跑来跑去，时不时调节几处阀门的位置。

    远远看到众人过来，这些人脸上并未露出敬畏，反而是好奇多一些。夏誉林看他们不似郭家圈养的奴隶，但也不像是学徒。又见他们对陌生的机器一副熟悉的样子，忍不住低声问：“那是何人？”

    “是霍林河的工人，跟随范世杰术士一同从霍林河而来。”

    “工人是什么？”夏誉林好奇道。

    郭汝齐语气奇怪：“夏兄可将他们当做是没有老师的学徒、自由的奴隶，需要术士用金银雇佣的帮工。”

    “……”

    夏誉林有些糊涂，见老师也是满脸不解之色，正要详细问询一番，郭汝齐突然伸手冲着一名刚刚过来的年轻人招了招。

    “四郎过来。”

    陌生的青年走近，穿着统一样式的蓝色布袍，身姿挺拔、神色从容。

    “郭汝齐术士。”

    青年不卑不亢地了声招呼，视线落在了夏园一行身上。

    郭汝齐笑着帮他介绍了夏园等人的身份，名为四郎的青年略有些意外，但依然是一副沉稳的样子，没有见到高阶术士的拘谨和畏惧。

    “夏园术士，夏誉林术士。”

    待青年过招呼，郭汝齐才笑着：“四郎是范世杰术士新收的弟子，来自霍林河。煤气厂的建成四郎出力颇多，夏园术士若想进一步了解煤气照明，还需的四郎来明。”

    夏园的视线落在青年身上，突然道：“你之前是凡人？”

    青年坦然：“是。”

    郭汝齐替他话：“四郎已有一篇文章录入图书馆，天赋堪称惊人。”

    “哦？你跟着范世杰学习多久了？”

    “跟着老师已有一月有余。”

    “什么？”

    夏誉林上前一步，看看青年又看看自己身后瞪着眼的弟子，追问道：“才一个月便发表了一篇文章么？”

    青年摇摇头：“之前发表的文章并非受老师指点。”

    呼……刚刚被老师眼神凌迟的学徒夏禹轻轻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并非是天才到一个月就发表了文章，而是事先有积累，有旁的人指点。

    夏誉林也是这般想，随口问：“是有旁的术士指点吗？”

    青年略有犹豫，：“没有人，实在要有人指点的话算是郎君在霍林河开办的书院罢。”

    “！！！”

    学徒左右看看，书院，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