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程度上, 李流光同客服先生算是利益共同体。尤其是在面对圣域的时候。

    因此, 在客服先生从茫然变得狐疑的眼神中, 李流光略加思索, 便将老先生关于圣域的描述重复了一遍，低声问客服先生：“你有听过星盟类似的存在吗？”

    “生物侧……”客服先生漫不经心地回答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突变, 一句话没便掉了线。

    “客服先生？”

    李流光搓着戒指呼唤着客服先生，但一向随叫随到，24时服务于代理人的客服先生这一次罕见地没有回应, 哪怕李流光把戒指搓的都开始微微发热。这种明显异常的情况让他意识到什么，忍不住眉头微蹙, 莫不是圣域来历有什么特殊的？可惜客服先生不回应他的召唤, 而星盟的存在又无法向老先生坦白, 无人能同他分析分析。

    定定神, 李流光的注意力回到现实：“您知道高运明术士算如何寻找圣域建立者吗？”

    老先生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高运明到底有什么把握寻到圣域建立者？这些年高运明停滞研究，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圣域图书馆，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想不到答案, 老先生苦笑道：“如何寻找高运明术士不, 谁也不知道。但大概首先要唤醒先知罢。”

    这正是高运明术士现在做的事。但问题又来了——高运明术士想要效仿天宝旧事唤醒先知，必是需要圣人配合。如今不似天宝年间, 圣人也不是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如果没有圣人配合，回鹘能否攻入安北尚且未知。然李流光想不明白的是，圣人一向厌恶圣域, 在明知先知要死的情况下，只需慢慢等待圣域消亡即可，为何反而要配合高运明唤醒先知呢？

    他问出自己的疑惑，老先生摇摇头。

    “皇帝的心思？自绮娘去世后便再无人猜的到了。不过……”老先生肯定道：“能让皇帝配合，必然是高运明术士承诺了什么，且承诺的利益大到足以让皇帝无法拒绝。”

    这是必然。但能让圣人压过颠覆圣域的渴望，担着先知醒来可能会有的风险配合高运明，那会是什么呢？

    李流光下意识顺着老先生的思路走，想了半晌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和他的关系并不大。他顶着同盟的壳太久，自己竟是差些忘记了这一点。老先生作为一个局中人，担忧术士世界的变故，他又有什么好担忧的。除非高运明术士真的把圣域创建者寻来，他才须费点心思。

    否则圣域消亡与否，对他并无任何影响。甚至可能还是一个机会。

    想想看，一旦先知死去、圣域消亡，整个术士世界或主动或被动都得选择“下凡”。没了资源、没了星器、没了圣水，术士们想要维持过往的研究生活，还有哪里能比霍林河更合适。

    当然，屠龙的勇士最终变成恶龙的不少。李流光警醒自己，他想要的，绝非是第二个圣域出现的世界。术士是人而非神，随着知识的普及，人们终将会认识到这一点。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李流光便听着老先生叹道：“皇帝那个人精于算计，便是对上高运明术士，也未必会吃什么亏。这些年两人偶有书信往来，看着倒像是高运明术士更退让一些。”

    罢，老先生微不可察地低喃着：“这些年能让皇帝失算的只有那一次啊。”

    那一次？李流光将老先生的低语听在耳中，第一反应老先生的是五郎母亲去世的事。不待他继续深想，老先生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离题太远，主动收回话题：“咱们还是回神仙散罢。”

    “您是……”

    老先生心中已有计较，他沉吟道：“西域大食在圣域眼中不过一片蛮夷之地，少有术士会选择去那里。如七你所言，怕是幕后之人防的不是长安，而是协会。让我想一想，能接触到长老会的消息，又能同罂粟扯上关联……”他若有所思，“莫不是陶家？”

    “哪个陶家？”

    苍劲有力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杨馆想的认真，李流光听得入神，竟是都没察觉到有人过来。

    书房门被推开，四阶术士顾柏义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守门的学徒急的跳脚，却又不敢什么，委屈巴巴地看着门内不话。

    顾柏义摆摆手：“放心罢，杨馆老儿不会罚你的。”

    老先生回神，指着他笑骂道：“你竟是管到我这里来了。罢，匆匆跑来可是有事？”

    觑着机会，李流光跟顾柏义过招呼。顾柏义跟他点点头，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轻哼一声：“没事我便不能来了！”

    见顾柏义术士一副要找杨馆吵架的态势，门口的学徒眼疾手快地关好门退了出去。正好将顾柏义的声音关在了屋内。“你上次找我查什么神仙散，我还你跟七多管闲事。现在董家和宋家都有牵涉，不得我也要多管闲事一把。”

    董家和宋家？

    李流光很快想到了董元集和宋琨。董元集出自陇西董氏，叔父是当朝宰相之一。宋家略差一些，但也没差到哪里去。他心中警惕，之前五郎排查神仙散，并未发现董家和宋家牵涉其中。看来同他大兄一样，很多服散之人并未对外宣扬。

    念头闪过，便听得顾柏义气哼哼道：“长安城稽查神仙散，宋家和董家的几个辈竟是把主意到了我这里。还以为神仙散是什么好东西，偷摸托人找寻六郎，想让他帮着采买一些。亏得六郎不在……”

    到这里，顾柏义看了李流光一眼。六郎自去了霍林河，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元集去寻自家弟子，又是一去不回。他原还算让另一个弟子陈仁锡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郭嵩焘要来协会，事情便耽搁下来。也是宋六不在，几个宋家送进来的仆从才会没头苍蝇般，正好撞到他的手里。

    来顾柏义自个吃过曲家香料的亏，现在还难以摆脱其中的影响，对罂粟的存在是又恨又怕。原先杨馆找他起长安神仙散泛滥，他心中隐隐怀疑其中可能有什么阴谋，但毕竟是世俗之事，还不值当他花心思。直到董家和宋家的人寻来，他才被吓了一跳，意识到这个东西就在他的身边。万一六郎不知其中利害，把神仙散带入协会……

    这也是顾柏义如此生气的原因。完他才似想到什么：“对了，我刚来时，你跟七哪个陶家？”

    杨馆老先生跟李流光对视一眼，指着顾柏义道：“你来的正巧，七今日也正是为神仙散而来。”

    “哦？”

    顾柏义斜睨了过来。

    李流光大略将五郎调查的情况了一遍。顾柏义的脸色沉了下来，半晌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怒极反笑：“这是想要跳过协会，成为长安的太上皇啊。”

    罢他凝眉看向杨馆：“你怀疑是陶玄如？”

    杨馆点点头，对着李流光解释道：“陶玄如术士是长老会成员之一，背后的陶家同高运明术士的高家一样，都是从黄金时代传承下来的家族。陶玄如术士跟曲家的三阶术士曲晋关系不错。曲家虽然算不得依附陶家，但也处处以陶家马首是瞻。以神仙散幕后之人的野心，曲家是万万担不起的，陶家的话……”老先生也只是怀疑，“陶家虽有嫌疑，不过陶玄如术士平素一贯低调，为人又和善，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莫不是底下人着他的旗号弄出来的？”

    顾柏义听到这里，突然插嘴道：“陶家有分支在协会罢？”

    他冷笑：“圣域离着长安数十万里远，陶玄如便是想做什么也鞭长莫及。但若是协会有人配合，那就不一定了。我去查一查陶家分支，是叫陶信柏罢？”

    “莫要冲动。”杨馆老先生制止了他。“是否陶家还不确定，况且陶玄如术士在圣域德高望重，若是误会，你我很难跟陶玄如术士交代。不若先从旁的地方查起。七以为如何？”

    “您的是。”

    李流光赞同道。他并不是怕事，只是觉得调查需谨慎，万一草惊蛇便不美了。

    眼见两人赞同，只剩他一人反对，顾柏义颇有些不悦地沉下脸，却是忽然想到什么，心中警醒。他之前虽然脾气不好，但行事并未像这般急躁过。可这多半年来却屡屡为一点事而生气，他猜测除了萎靡没精神，脾气暴躁大概也是受罂粟的影响。当下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压着脾气道：“这次就听杨馆老儿你的。若让我找出背后之人，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自然。到时莫要协会，恐怕整个圣域都难容得下他。”

    两人达成统一，李流光轻轻松口气。这件事想要解决，靠他一人是不行的。老先生和顾柏义术士的影响力，无论在协会还是圣域都比他大得多，出来的话也比他可信的多。查到神仙散背后之人只是第一步，如何斩断对方伸向长安的手，彻底断了这个隐患才是关键。

    一直到离开协会，李流光还在想着这些事。

    霍节轻轻敲了敲车窗：“今日天气甚好，七郎要出来骑会马吗？”

    “也好。”

    李流光晃晃脑袋，把杨馆老先生今日灌入的秘辛丢在脑后，手脚麻利跳下车，翻身上了护卫准备好的马匹。

    有跟着的护卫随口闲聊：“这几日怎不见天上的岛屿出现？”

    旁边有人答道：“莫这几日，最近一年天上岛屿出现的次数都没几次。”长安纷纷传言，是圣人得罪了仙人。当然，这句话就不好当着郎君的面了。

    李流光听了，下意识回头看去。入目所及，夕阳西下，血红色的余晖洒落。一望无际的协会建筑群层层叠叠，宛如一头趴伏着、年老的巨兽。

    杨馆老先生的那些话重新浮上脑海。

    圣域恐怕是真的要消失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