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叹息
钟云从算是切切实实地体验了一回什么叫“病来如山倒”。
从他感觉不适到出现疱疹, 再到低烧休克,期间不超过二十四时。
在病症发作后,以柔第一时间为他检查了身体, 这才发现, 在被衣物遮挡着别处, 已经生了好些同样的疱疹,有些想必是还没发出来,泛着一片片的红斑,稍微按一下, 就会有刺痛感。
他皮肤偏白, 红色的疱疹和斑痕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上头, 显得突兀又刺眼。
除此之外,低烧、盗汗、全身酸痛以及间歇性的痉挛, 这些并发症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钟云从很快陷入了脱水状态。
他肤色惨白, 嘴唇干裂,淋巴结肿大, 长时间昏厥, 并且伴随着强烈的反胃, 基本上吃什么吐什么,别吃东西了,连喂个水都困难。
他的情况令养父张家和及以柔等人颇为恐慌, 而更糟糕的是, 在她想出对策之前, 疱疹在短时间内已然全面爆发,迅速地爬满了钟云从的身体,连面部都难以幸免,加上脱水严重,整个人浮肿的厉害,几乎可以是面目全非。
“以柔姐,云从他……”张家和惊疑不定地问道,“他的病是不是……”
张家和之前对她可没有这么客气,因着钟云从突如其来的病情才转变了态度,其实以柔对他也颇多猜忌,但她同样忧心忡忡,没心情去计较对方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吭声:“看症状,很像。”
这下别是张家和了,连任杰都觉得是当头一棒,好半天才缓过来,迟疑地发问:“可是……这也太快了吧?他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怎么突然就……”
以柔对此也是迷茫不已,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况且此地也没有设备器械,根本无从检测,只能依靠经验判断。
“可能是因为……他近期才被感染,又没有服用过任何抑制剂或是阻断剂吧。”她只能凭空猜测,“所以发作的急……”
任杰皱着眉没接话,以柔完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就算病势再猛烈,也没有二十四时之内就把潜伏期加发病期两大阶段全都囊括在内的。
再了……
以柔想到了什么,蓦地扒开了昏迷中的钟云从的眼皮,再次察看他的瞳孔。
其实之前就检查了一次,不过那会儿他的眼睛没什么明显的症状,这次再看——还是没有什么症状。
他的瞳孔黯淡无神,灰蒙蒙地仿佛蒙着一层雾气,不能一点异样都没有,但并不是“失乐园”病毒标志性的症状之一——他的虹膜并没有变色。
血丝倒是不少,但没有泛蓝或是转红。
以柔是真的看不懂了。
张家和木着一张脸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凝重的目光时不时就往不省人事的钟云从脸上扫,越瞧脸色越差。
以柔越想越觉着心慌,侧过脸直勾勾地盯着张家和:“你是云从的爸爸?”
张家和心事重重地点头。
“你也看得出他现在情况很糟糕吧?”以柔的十指绞在一起,语气里带着几分祈求,“这里缺医少药的,他耽误不起,把他送回去吧?”
任杰闻言看了以柔一眼,眼神复杂。
以柔自己也有几分紧张,这番话多少带了些试探的意味——虽然主要还是为为钟云从考虑,但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跟任杰也想离开这里。
其实算是人之常情,只是借了钟云从的名义,她难免还会心虚。
张家和听了她的话,一直没作声,让以柔愈发的忐忑,心跳如擂鼓,良久,他才发话:“你的我都明白,我也想救他,但我做不到。”
以柔和任杰显然都不太相信他的话,老头儿无奈地解释道:“这里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你们都看得出来吧?它自成一派,跟我们的习惯的那个世界是分开的……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以柔越听越生气,蹙着细眉:“少来了,当初可是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你哄谁呢?”
“我没骗你。”张家和着压低了声线,被挤压的音色莫名透出了几分诡谲,“这个空间是有意识的……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合,咱们这些人的来和去,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他顿了一下,语气愈发的虚无缥缈:“换句话,它是‘活’的。”
尽管以柔认为他是在胡八道,但还是成功地被吓到脸色发白了。
任杰却是嗤之以鼻:“张博士,你就吓唬姑娘了……要是真像你的那么玄乎,你当初凭什么就能猜到它开放的时间和地点,还能带着另外两个人一起进来?”
张家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能和你们一起进来,的确不是偶然。”
任杰目中寒意更甚,张家和猜得到他要什么,摆摆手:“但能够接引这个空间并非我的缘故,而是另有其人。”
任杰一个字也不信他的,只是冷笑,他身边的以柔却是微微变色。
张家和意味深长地睃了她一眼:“以柔姐猜到了?”
任杰的视线也随之转向她,她有点失措,仓皇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跟我妈有关系?”
其实以柔也不是很清楚,可当时在场的,除了张家和,也就是何慧琼了。
张家和接到任杰狐疑的眼神,摊了摊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你母亲似乎有某种与这个空间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但她曾经向我透露过一二,这个空间在过去二十多年一直处于沉眠状态,杳无踪迹,一直到数月前,才勉强能感应出几分存在的痕迹。”
任杰呆呆地立在原地,实在想不通母亲为什么会跟这么古怪的空间有关系。
唯一得过去的解释,大概是因为她也是名精神系异能者。
“她把这里当成了救命稻草,想保住,”张家和笑眯眯地看着任杰,却是有意地拉长了尾音,让某些字眼格外地突出,“她唯一儿子的性命。”
任杰没听出什么,不过也不奇怪,这话本来也不是给他听的。
以柔低垂着眼,后背在一瞬之间冒出了冷汗。
张家和是在提醒她,一旦从这里离开,任杰的安全将不再受到保障。
可难道,他们要在这个地方躲一辈子吗?以柔的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任杰对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心理拉锯战一无所知,比起对母亲的疑惑,他此时更顾虑钟云从的病情。
就在此时,他倏地想起了谢城。
“暗影”的那两位,在钟云从原因不明地晕过去之后,任杰生怕他们趁机作乱,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地将他们束缚起来了。
杨绍文倒还好,麻烦的是谢城,好在他不是普通的异能者,最后用“时间牢笼”将这位空间系异能者困住了。
“那个叫谢城的,他既然能够进到此处,那回到现实世界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任杰精神一振,“我去找他!”
他转身即走,却冷不丁听到张家和的声音:“年轻人,你行事这么冒失的吗?你就没想过,你要是真把‘暗影’的人放走,会带来什么后果?”
任杰回过头,面色不虞:“你想什么?我现在可是想救你儿子!”
张家和沉默了一瞬,而后开口:“从从的安危固然重要,但这座军火库的秘密也很重要。”
任杰勃然变色。
“谢城来过一次,以他的能耐,就能来第二次。”张家和面容肃穆,“到时候,军火库就该落到‘暗影’手里了……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任杰的神情变幻不定,看得出来他在做艰难抉择,张家和不再出声,静待他的最终决定。
“张博士,”半晌,任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是‘暗影’的人吗?为什么突然替我考虑起来了?”
他字里行间满是怀疑,张家和听得分明,他笑着摇头:“你误会了,我不是‘暗影’的人……我知道你不相信,这么吧,不能一点关系都没有吧,但我确实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任杰自然觉得他在信口雌黄,冷笑道:“杨绍文可是把你认作幕后老板的。”
“那是他单方面的法。”张家和淡淡道,“我跟‘暗影’只是合作关系而已,在双方观点一致的时候,可以互帮互助,但不意味着我就跟他们绑定了。”
到这里,他笑了笑:“在跟治管局观点一致的时候,我也可以随时倒戈。”
任杰发现自己真是完全看不透这家伙。
他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跟治管局观点一致?”
张家和笑容不变:“至少在不希望‘暗影’踏出‘孤岛’这件事上,我跟治管局的想法是一致的。”
“莫名其妙……”任杰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这个人了。
这样的人,居然是钟云从的父亲?
就在此时,以柔低低开口:“你了这么多,我只听出一个意思……你根本不想让云从离开……你真的想救他吗?”
任杰浑身一凛,深以为然,心以柔这话倒是到点子上了
张家和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晦暗,阴沉地落到了以柔身上,后者悚然一惊,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任杰将她挡在身后,目光不善:“你想怎么样?”
张家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恢复了笑容:“没什么,我只是想,就算是谢城,也未必能离开……我过,这个空间是‘活’的,不以他人的意志为转移。另外,你们果然还年轻,以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其实啊,真真假假,对对错错,哪里能分的那么清楚?”
他着,凑到任杰耳边,低声道:“幸好你母亲不在了……毕竟,她也帮过‘暗影’的忙,你会把她抓起来吗?”
任杰脸上的血色登时褪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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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云从的身体是被急病压倒了,可意识却是出乎意料的清醒。
他有种自己的精神和身体是分离的感觉。
养父和任杰以柔他们三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讯息并不是靠耳朵获取的,事实上,他的耳朵已经被病毒折磨的接近半失聪状态,因而,他是靠精神力捕捉到那些字句的。
很神奇的,在他身体受损严重的情况下,他的精神力倒是一反常态地高涨。
这个趋势,似乎在他来到这个空间之后就开始了,只是病重之后,势头更加明显。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真够神奇的。
张家和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实话,他有种意料之内、情理之外的感觉。
意料之内是指,从他得知“失乐园”病毒跟养父有关系之后,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是个简单的人;更遑论,他以另一幅面孔在他面前扮演了二十多年慈爱父亲的角色,却毫无破绽。
至于情理之外,只是钟云从单纯地不愿接受他是个这样的人而已。
可事实是,他确实是个相当复杂的人。
可能是因为他昏迷的厉害,张家和对着任杰等人的时候,没那么多顾忌,展露了他更加真实的一面。
却没想到,钟云从通过一种隐秘的方式旁听了全场。
对于养父并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这件事,钟云从不能一点失望寒心都没有,但此刻更多的却是茫然,他在想,对他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另外,张家和的一些话,总让他觉得,未必是假,但肯定没完整。
因为乍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但仔细一推敲,就会发现很多地方都有漏洞。
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钟云从回忆着他给自己的那些回答,总觉着他还隐瞒了很多事情。
这个结论令他心惊不已。
“不要相信他。”
不知怎的,这五个字无声无息地从他脑海里浮起。
他蓦地了个冷颤。
就在这时候,一声沉沉的叹息若有似无地响起。
钟云从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样的经历,绝对是似曾相识的。
就跟那次他想强行进入这个空间却被扔出去那回一样。
“这个空间,是‘活’的。”
钟云从陡然一惊,望向虚空,厉声诘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