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幽灵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 一面玻璃墙将他与外界隔开。
房间面积不却很简陋, 几乎没有任何家具或是陈设, 连睡的床都是类似于榻榻米那种铺在地上的, 愈发显得空旷。
除了地铺之外就是洒了满地的纸张,他随手捡起一张, 发现上头布满了漫无边际的线条, 凌乱而烦杂地纠缠在一起, 莫名透出了一股子焦躁沉郁, 瞧的人心烦意乱。
笔迹既熟悉又陌生,他看了半晌, 却也没想起究竟是什么时候画的。
怔忡了一会儿,他放下画纸, 起身, 没头苍蝇似的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后, 意外地发现门被反锁了, 不开, 出不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被关起来了。
为什么?这里是牢房?我是犯人吗?
他蓦地恐慌起来, 本能地想逃离此处,却不得其门。
这让他更加害怕, 且焦虑, 他开始头痛, 一开始还像是钝刀来回地磨, 到了后边,就仿佛是有人拿着电钻,野蛮而粗暴地要撬开头盖骨。
他觉得自己的头下一秒要裂开了。
在极度的惊惧与痛苦的作用下,一股旺盛的破坏欲被催生出来,在他的血管脉络里流窜,并且愈演愈烈,他试图通过暴烈的方式转嫁自己的苦楚。
可这房间里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承受他的毁坏欲。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在濒临崩溃的临界点,他终于忍无可忍,开始狠命地捶自己的脑袋。
他总觉着,脑子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的理智,而他对此却无计可施。
“啊——!啊——!”
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他惨烈的嘶嚎声,以至于玻璃都隔不住音,把外边时刻待命的医护及安保人员给吸引了过来,他们投向他的眼神忧虑而关切,却没有一个人能体会到他的绝望,他只是被当做一个病人,或者是一名疯子。
他们立即各自行动起来,玻璃墙倏地向两边分开,辟出了一条的通道,他很快被几个人合力按倒,紧接着便被注射了某种药水。
再然后,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抱着他痛哭失声。
挨了一针镇定剂之后,他的头痛逐渐麻痹,四肢也逐渐无力,就那么任由她搂着。
很奇怪。
这个女人的面容让他感到很熟悉,却怎么都记不起她的姓名。
就像那张画一样。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在发现自己的反常之处后,他也认同自己应该被关起来,于是不再想着逃跑,但仅限于清醒的时候。
在那个奇怪的病发作的时候,他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
只是在这样的发作犯病过程中,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了一种特殊能力——在接触旁人的时候,能够轻易地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甚至脑海里能够浮现出一些不属于他的画面。
一开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才明白,这是其他人所经历的场景。
比如,那个常给他针的护士,她其实很烦他,要不是为了高额的报酬,才不愿天天守着这么个神经病;比如那个成天盯着他的保镖,他倒是羡慕他这个神经病,因为他认为他有个好妻子……对,那个让他熟悉的女人原来是他的妻子。
她盘桓的最多的一个念头是——“我一定要治好你”。
他对她有感激,有抱歉,也有莫名的恐惧。
他都病成这样了,连她是谁都忘了,她还是一心想着他,他自然是动容的,可对方的信念实在太坚定了,以至于变得执拗,甚至偏激。
这样的偏执,让他禁不住害怕。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怪病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体表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到了后来,他清醒的时间远远少于失控的时候,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接近他,包括他的妻子在内。
而诡异的是,他的那种能力也越来越强。
他甚至不需要再通过肢体接触,就能够感知他人的意念。
这在他绝望而压抑的隔离生活中,几乎成了唯一能发时间的乐趣。
因此他心翼翼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不让别人知道,包括他妻子。
他总觉着,要是让人晓得了,他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疯子,而是一个危险的疯子,会被当做异端的那种。
可前面过了,他能控制的只有清醒时候的自己,一样的,能保密的,也只有清醒的他。
那个名为张家和的博士,是他妻子请来为他治病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让他觉得不舒服,乃至忌惮,原因很简单——张家和是唯一一个他看不透的人。
这个外表平平无奇的男人,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将他的窥探阻隔在外。
甚至反过来,他时常有种自己被审视的感觉。
他看起来和善可亲,可每次观察他的时候,镜片后的视线却是冷酷又傲慢,像是在看一只猴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泄露的秘密,很大概率是发病失去理智的时候,自那之后,张家和投向他的目光便格外的意味深长。
他一天天的病入膏肓,暴力倾向也越来越严重,在旁人眼中也越来越危险……而张家和对他的兴趣,却是越来越深。
他几乎控制不住对他的杀意了。
那一天,他在癫狂状态下,竟然破了玻璃幕墙,把外边的人吓坏了,他们趁着人多想制服他,却败在了他出其不意的敏捷和力度上——他长期被禁闭着,就算发疯的时候也是自残居多,他们并不知道随着病情的加重,他的力量也在发生一些隐秘的变化。
他本来只是想踢开那个碍手碍脚的保镖,可在双方有了肢体冲突之后,他的喉间蓦地发痒,仿佛有一百只饿鬼寄生在那里,前所未有的饥饿感涌了上来,如同铺天盖地的洪水,一瞬间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要把保镖的脖子咬断。
本来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了,那些因为悚然的面孔在他身边一张张地扭曲着,仿佛一出惊慌失措的哑剧,可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不行!”
他倏地了个寒噤,咬着舌尖,生生地止住了。
“不行……”他喃喃地重复着,“不行……”
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惊魂未定的保镖立刻跑走,再然后,被按倒的就是他了。
他在昏厥前无意中与张家和对视了一眼,对方的眼神如两潭死水,幽深晦暗。
为什么非要盯着我?他对他愈发的厌恶。
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那天之后,他体表的疱疹破了,开始溃烂,而他整个人,反而长时间地陷入了沉睡中。
他开始做梦,梦境不荒诞也不恐怖,反而很写实,某种程度上,这更叫人心惊。
他惊醒之后,梦里的情景还清晰地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忽然有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梦到了自己的结局,还有许许多多人的……甚至是,这个城市的未来。
丝丝缕缕的寒气顺着脊骨爬上了他的后背,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溃烂停不下来,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谁知道,在他身体油尽灯枯之时,他的那种特殊能力也进化到了极致——不只是过去,他已经能感知到未来。
他也“看”到了,张家和之后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事情。
实话,他这副衰败的身体,让他能做的非常有限,直接阻止他是不太可能了,他甚至都未必能活到那个灾难爆发的时候——但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在他“看”见的未来里,会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人,而那个年轻人的诞生,源于他妻子疯狂的念头。
至于那个年轻人的结局,却是一个谜团,就像张家和一样,他也是个他无法看透的人。
可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因为那是已经注定好的,那就是——他会在过去见到未来的他。
在那之前,他想为他做点什么,同时,也是为这个生他养他的城市做点什么。
于是在一个雨夜,奄奄一息的病人破了桎梏,逃出了隔离室,他一路上都没有停留,也不曾攻击过任何人,他一路向东,来到了梦川著名的烽火机械厂。
他倒在了这个军工厂里,临终前,映进他眼底的是苍凉的夜空,和银蛇般的闪电。
光亮划破黑暗,稍纵即逝,但,终究是有光的。
他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带着这样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钟云从带着一身冷汗惊醒过来,神智在那一刹那发生了错乱,他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是钟云从?还是肖隐?
梦里梦外的,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他?
“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我也感到很意外。”
他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浮起,温润澄澈,像是春天潺潺流过的溪水。
“肖隐……”他颤抖着叫出这个名字,“你不是已经……”
“我是已经死了。”他微笑着告知,“你可以把我看作是一个‘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