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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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欠你的人情已经还了。”丁成业见苏闲眼底戾气横生,偏偏却无法动弹半分, 心中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唏嘘,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情颇为复杂, 他蹲下/身,凑到苏闲耳畔, 轻声道, “你也怨我我, 我也只是个听命行的。”

    苏闲神情冷漠, 双目如同两潭飘着薄冰的深泓, 阴冷晦暗, 但紧绷的下颌线及唇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不安。

    他大概猜出了综管局的意图,既然如此,他怎么能让钟云从被带走?

    可现在的他,又能做什么?

    苏闲努力地想抬起手,可最终的成果只是手臂剧烈地痉挛了几下,依旧使不上力。

    激怒之下, 他喉头又是一甜。

    苏闲头一次发现自己毫无用处。

    好在还有同伴, 谢城在听闻宗正则的死讯之后, 明显失去了先前的沉稳和耐心, 而任杰虽然对钟云从心存芥蒂,但也无法坐视他被纠察队带走。

    毕竟他现在这个状况,要是落到了综管局手里,怕是性命不保。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拦在了钟云从面前,面色不善地与一干纠察队员对峙着,而对方亦不是省油的灯,不仅人多势众,还携带着大量的武器。

    一时间,荷/枪/实/弹虎视眈眈地对准了他们。

    以柔趁着剑拔弩张的时候,急急忙忙地把钟云从往后拉。

    钟云从被病痛折磨的的死去活来,血肉筋骨都是僵硬的,但神智却是清明的,在两方僵持的时候,以柔这样轻举妄动,很容易破平衡,他虚弱出声:“以柔,别管我了……”

    “这哪儿行……”以柔自然是不同意的,可她一句话没来得及完,枪声骤响,一粒子弹险险地擦过她的脸颊,带出一条红痕。

    以柔吓得僵在原地,面色惨白地望向开枪的人,丁成业手里的枪仍旧对着她,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还好你是个女人,才会这么走运。”

    以柔后怕不已,钟云从疲惫地闭了闭眼,知道事情不会善罢甘休。

    丁成业自认手下留情,却没想到触了任杰的逆鳞,他冷笑一声,紧接着,对面两个拿着指着他的纠察队员就一脸痛苦地捂着心脏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他瞬时之间连杀两人,丁成业又惊又怒,一挥手,登时所有的纠察队员都调转了枪口,他咬牙切齿:“给我开枪!”

    不曾想,谢城不屑地轻嗤一声,再然后,他属下们手里的枪管全都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平整的切口,自然也都齐刷刷地哑了火。

    众人瞠目结舌,怎么都没想到,前一秒还杀伐果断的枪支变成了半杆废铁。

    谢城沉声开口:“再有下次的话,消失的就是你的头了。”

    丁成业倍感屈辱,情急之下,他反手揪住了苏闲的领口,还在发烫的枪口直接抵上了他的颈动脉,苏闲不由自主地一哆嗦,丁成业也不看谢城等人,视线直接阴沉地扫向钟云从:“你想不想跟我个赌——看是哪边快?”

    钟云从胸口起伏不断,呼吸短促沉重,他自然明白丁成业是什么意思——是他断苏闲的脖子快还是谢城削去他的头颅快?

    他当然不敢拿苏闲的命当筹码。

    可被当作人质的那个人却是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对于他的意思,钟云从心知肚明,却是视而不见。

    “……都给我停手。”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扶着墙站起,谢城和任杰的目光都停在他脸上,钟云从没有理会他们愤愤不平的目光,只是看着丁成业:“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丁成业得意一笑:“钟治安官果然识趣。”

    “你……!”苏闲的心底逐渐升腾起强烈的愤恨,但并非针对钟云从或是他的决定,而是因为他自己。

    他像个废物一样,拖了他的后腿。

    他忽然极度渴望死亡。

    苏闲的嘴唇动了动:“你杀了我吧。”

    丁成业知道这话是对他的,他略吃了一惊,尽管全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但苏闲依旧苍白而俊秀,只不过眼神太过空洞压抑,这种压抑绝不是因为一个人求而不得的失望附带的压抑,而是那种会让人失去向往光明,失去希望的压抑。

    看来他是真的认为,比起活着,自己死去对钟云从才是一件更有利的事。

    丁成业挑了挑眉,眼神又玩味地朝另一边飘去,钟云从显然也听到了苏闲的那句话,霎时就面如纸色。

    这有趣。

    看着他们互相折磨,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这样的情状显然极大地取悦了丁成业,他的手指依旧压在扳机上,却并不算满足苏闲的心愿。

    主要是也没必要,到底,他终究还是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太大。

    何况,在它看来,不需要他动手,苏闲也很难活过今晚了。

    “既然钟治安官配合我们的工作,我自然就不会为难苏治安官了。但前提是……”丁成业志得意满地笑道,但目光仍是忌惮地掠过任、谢二人,钟云从当然看得出他的顾虑,他朝那二位看了看:“按我的做。”

    谢城还想些什么,钟云从却是面色一寒:“宗局过,他去之后,治管局的下任局长就是我——我现在以局长的身份命令你们,站在原地,不许反抗,包括你,郑飞。”

    郑飞原本是踌躇不已的,因为他的异能杀伤力实在太大了,但在苏闲被劫持、钟云从自投罗网之后,他再也按捺不住,正蠢蠢欲动的时候,却被钟云从的话惊呆了。

    事实上,不只是他,谢城一干人等同样震惊不已。

    “不信吗?”钟云从的眼神平淡如水,“你们可以向苏治安官求证。”

    诸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都扫向了苏闲,而他却只是死死地盯着钟云从,紧抿着嘴唇一言未发,片刻之后,却是阖上眼,只余下一脸的麻木。

    钟云从笑了一下:“看,他没有否认。”

    谢城似乎还想些什么,钟云从冲他摇摇头:“保护你们,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丁成业同样为他的新身份而诧异,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执行任务:“先不是真是假,退一步来,就算是真的,你可也还没上任,而且既然病情发作,就算是治管局局长也无法破例……”

    “我知道。”钟云从对着丁成业伸出两只手,“所以可以走了吗?”

    他如此配合,反倒令丁成业生出了些微不安,他眯起眼睛,挥了挥手,立即有人把钟云从的双手双脚都锁了起来。

    而谢城等人则被团团围住,换了一批新的□□短炮,钟云从瞥了纠察队长一眼,后者耸耸肩:“你放心,等我们平安走出医院,我的人自然会散开。”

    钟云从未再作声,只是缓缓地呼了口气。

    尽管很可能是有去无回的一趟,但他没再看苏闲,是不舍,还是不敢,他已经不愿再去分辨了。

    或许是兼而有之。

    就在纠察队带着他要离开的时候,过道的角落里蓦地传来一声低哑的咳嗽声:“等等。”

    钟云从听到这个声音,脚步一滞,那老头一直不声不响地缩在暗处,他险些都要忽略他的存在了。

    他又想怎么样?钟云从右眼一跳,艰难地回过头看他。

    “丁队长……那个人,没有让你带上我吗?”

    张家和的问话让丁成业一愣,老头还是那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却丝毫不能让钟云从降低警惕心,他戒备地盯着他:“……谁?”

    张家和狡猾一笑:“儿子……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钟云从报以嘲讽:“您老人家不也一样吗?”

    丁成业听着他们之间的嘴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叫过一名下属,耳语几句,紧接着,那名纠察队员就把张家和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起带上了。

    丁成业完全没有要为他答疑解惑的算,不过至少暴露了一件事——张家和跟丁成业乃至是他背后的综管局,都是有勾连的。

    钟云从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举动,眼神阴郁。

    张家和低头咳了几声,然后在他复杂难言的视线中抬起了头,笑了:“儿子,今儿可能是咱们父子最后一次见面了……要不要爸爸告诉你一个秘密?也算是成全了咱们这一场父子缘分了。”

    钟云从被两名纠察队员拉扯的一个趔趄,没好气地出声:“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张家和指着仍旧坐在墙根边上的人,轻声道:“跟他有关的,也不听吗?”

    钟云从呼吸一滞:“……什么?”

    “你知道他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

    钟云从的汗毛倏地竖起,直觉叫嚣着让他不要听,但他还是无法自制地开口:“……怎么?”

    “你几个月大的时候,右眼受到了感染,造成了眼/角/膜白斑,几近失明。”张家和笑着告诉他,“我不忍心让你瞎了一只眼,所以就拜托了一个熟悉的医生,帮忙找到合适的配型。”

    钟云从的指节僵硬指尖发白,他隐隐猜到了后续,却不愿相信。

    “我那个熟人很给面子,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对象,他给我看过那孩子的照片,我现在还记得,他长得很好,脸颊上有一颗痣……对了,我那个熟人,名叫徐文鑫。”

    钟云从恐慌地回过头,却看不清苏闲的表情,他低低地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孔。

    钟云从筛糠般发起抖来,彻骨的冷意嗡鸣着充斥全身脉络。

    原来他的眼睛,是因我而瞎的。

    “不过失去一只眼睛,对他来还不是最糟糕的事……”张家和的唇边浮着莫测的笑意,他细心地捕捉着钟云从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兴致勃勃地继续,“你猜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苏闲听到这里,眼睑微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那个时候,正是疫情刚爆发的时候,虽然病毒传播速度惊人,但城里多少还有些幸免于难的人……苏闲也是其中之一。

    那应该归功于他母亲对他的严密保护,所以那时候梦川人的心里还是残存着希望的——毕竟,他们之中还是有健康的人的。

    只是后来,再怎么严防死守,病毒还是将那些人一一侵蚀,苏闲觉得要是没有那场意外,他的命运也不会有多少偏差。

    但如果没有经历那场可怕手术的话,他应该能快快乐乐地多过几年。

    是的,他就是在那场极其简陋的手术中不慎被感染了“失乐园”病毒的。

    现在想起来,依然是一场难以挣脱的噩梦。

    现在听完前因后果,他竟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可他的眼和嘴犹如干涸的泉眼,流不出眼泪,哭不出声音

    苏闲猛地弓起背胛,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那般,肺叶里一阵炙烫剧痛,一股腥腻温热的液体涌上喉间,变成一串鲜红的血泡从唇齿间溢出。

    钟云从昏昏沉沉地听完当年的那场孽债,头像是要裂开一般,又见苏闲吐血不止,他眼前的画面仿佛被撒上一层碳粉,模糊成一团黑色的影子,渐渐都离他远去。

    仿佛置身于深海,极度深寒与厚重黑暗重重裹绕,如同一只不显形的巨手将咽喉扼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钟云从重重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