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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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闲做了很多很多梦。

    时间跨度很大, 从幼年到成人,因此记忆里的那些人和事, 也都似走马灯一般轮流出来走过场。

    大多数人都吝啬,匆匆而来, 急急而去, 多停留一阵子的,也就那么几个。

    苏闲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要走到头了, 否则不会做这样的梦。

    他一个人处在梦中的世界,身边的过客来来往往,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

    因为他知道, 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幻影, 而等到自己死了,也会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成为……某个人的镜花水月。

    等到那个人过完自己的一生, 垂垂老矣的时候, 大概也会这样想起自己。

    苏闲笑了起来。

    这样好像也不坏。

    可浮于表面的释然,掩盖不了心底的戚然。

    他终究还是有几分不甘的。

    为什么?为什么还放不下?一了百了不好吗?

    他茫然无措地伫立着, 不知该何去何从,就在这时候,乌压压的人群如海市蜃楼般开始消散, 最后,只留下一个人影同他遥遥对视。

    他还是初见之时的模样, 只是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朝气, 他一只手捂着右眼, 满脸的悲色。

    放不下的,并非他一个。

    不,不对,所谓的一了百了,不是真正的释怀,只是逃避的形式而已。

    他也不想带着遗憾和悔恨离开,要把藏在心底的话都告诉他,他不能让他在自责与痛苦中度过下半生。

    他必须再见他一面。

    苏闲的心脏猛地一震,眼前蓦然一片开朗,像是一冬沉眠过后,终于破土而出、初见天光的新芽;也似迷失在茫茫海面,无数次乘风破浪后重遇灯塔的航船;亦是山重水复、行到末路,终得柳暗花明的旅人。

    他没有退路,也不想要退路。

    睁开眼的时候,唯一守着他的郑飞已然趴在矮柜上沉沉睡去,苏闲扫了他一眼,视线最后落在了静立于病床边上的女人上。

    他没有话,只是沉沉地凝视着她,他在等她主动开口。

    “外面很不太平,你知道吗?”宗沅淇笑吟吟地出了声,她的声音清甜娇软,但并未刻意压低,因为此时外头几乎没有人,至于室内的郑飞,想必不会轻易被吵醒。

    “东城的异种已经彻底地泛滥成灾,噩梦重演,市民们在极度恐惧之中,纷纷龟缩不出,但各家储藏的食物耗尽之后,恐慌又深了一层。挨了几天饿,他们终于忍耐不住,出门找吃的,可一出门,反而沦为了异种的口粮。如此一来,剩下的人们对治管局的意见自然不。”

    宗沅淇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见苏闲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嫣然一笑,又继续讲述。

    “偏偏今天又出了那么一桩子事儿,人们对于治管局的不满已经到了沸点……这会儿治管局的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死伤者的家人。当然了,其中也有不少是浑水摸鱼想趁机讨点好处的人,反正治管局肯定是整个‘孤岛’最不必担心异种来袭的地方,他们也没了顾虑,就那么无休止地吵闹着,拿不到补偿誓不罢休。”

    今天的事,自然只能是宗正则那件事,苏闲锋利地剜了她一眼,终于开腔:“你不是宗沅淇吧?”

    她莞尔一笑,没有反驳。

    “你到底是谁?”

    她温柔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还带了些亲切慈霭,看的苏闲浑身发毛,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时候喜欢吃城东老街的白糖糕,这次来瞧你,应该给你带一点的。只是现在一片混乱,那间铺子,早就关门了。”

    苏闲登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知道他幼时爱好白糖糕的人并不多,严格地来,只有两个女人。

    他母亲,和他母亲的闺中密友,朱慈。

    苏闲想起时候朱慈常常登门拜访,每次都会带上各种点心,其中少不了的就是白糖糕,因为他喜欢。

    他也因为这个,对朱阿姨非常喜欢。

    可她分明早就死了。

    苏闲盯着床边的女人,并没有显露太多的错愕之色,毕竟“孤岛”是个荒诞不经的地方,什么诡异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也知道这女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换了一副身体。

    而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宗沅淇”能够眼都不眨地置宗正则于死地,甚至让他死后背负污名。

    他冷眼相对:“你还想怎么样?”

    宗沅淇,不,应该朱慈才对,她微笑着在床沿坐下,指尖轻轻拂过苏闲苍白的脸颊,无视了他眼底的厌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讲述外边的风雨飘摇。

    “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治管局的麻烦来的并不简单。是这样的,一开始呢,那些危在旦夕还忍饥挨饿的市民们,他们的怒火是对准综管局的,毕竟所有的物资都掌握在他们手里。面对群情激愤,综管局压力不,却也不甘心就这样交出手里所有的底牌,这才想出了祸水东引的法子。”朱慈摇头失笑,“不想治管局的局长也正好捅出了个大篓子,恰恰给瞌睡的人递上了枕头——于是人们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了残忍暴虐的治管局局长身上。”

    朱慈怜惜地看着他:“知道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来看你吗?因为整个治管局都焦头烂额,没有人抽的出身来。”

    苏闲眼沉如水,须臾,忽然笑了起来:“还想什么,一并了吧。”

    朱慈的眼底满是欣赏:“你这个性子,倒是跟你妈妈如出一辙。”

    苏闲却是一脸的讥诮:“你今天应该不是来跟我追忆往昔的吧?”

    朱慈微微一笑,似乎没有把他的无礼放在心上,她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别处,变得有些飘忽。

    “那你也应该明白,在这样的时候,是没有人顾得上钟云从的。”

    苏闲呼吸一滞。

    他早就猜到了,综管局把钟云从带走,目的显然只有一个,那边是想从他嘴里撬出军火库的所在。

    可他洞悉一切又如何?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

    苏闲闭了闭眼,尽力让自己翻涌的心绪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之后才淡淡发问:“所以呢,莫非你有办法?”

    朱慈的唇角轻轻上扬,她缓缓抬手,素白的指间夹着一支注射器。

    针管里的液体在日光灯的冷光下泛着冰蓝色的光泽,神秘又危险。

    苏闲心下了然。

    这是“破茧”。

    朱慈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

    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于是她也不多言,只是笑着问道:“要吗?”

    苏闲目不转睛地盯着“破茧”看,面上无波无澜,心底却是翻江倒海。

    这段时间,她躲在幕后覆雨翻云,钟云从当下的境地也少不了她的手笔。

    而如今她却改变主意,双手奉上“破茧”,必然是有所图。

    而“破茧”会让他变成什么样,他亦是心知肚明。

    宗正则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所有的风险和代价,在钟云从的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他闭上眼,提起嘴角:“了那么多,就是想让我饮鸩止渴?”

    朱慈清婉的眉目渐渐地凝了起来,瞳孔中透出莫测的光:“你也可以选择不喝。”

    苏闲一直都不理解宗正则,不明白为什么那是□□,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咽了下去,直至此刻,他才体会到了他当时的心境。

    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的手腕轻轻翻转,露出了苍白皮肤下的青蓝色血管。

    “来吧。”

    >>>

    郑飞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冷不丁地听到了有脚步声从身旁经过,他一个激灵,急忙睁眼,发现是苏闲。

    他冲他笑了一下,示意他继续睡。

    郑飞悬着的心又放了回去,安安心心地合上了眼,瞌睡虫作祟,他很快又被困意包围。

    但片刻之后,他再次睁眼,后背上爬满了冷汗——苏组长明明奄奄一息,根本无法动弹,方才怎么又行动自如了?

    就在疑心自己在做梦的时候,抬起头望向病床,却发觉那里空空如也。

    他惶然起身,环顾四周,苏闲早已失了踪迹,只有两扇洞开的窗户,窗帘被夜风吹得摇晃不止。

    >>>

    夜深人倦,纠察队总部一片静寂,只有个别窗口还透出星星点点的光线。

    两名负责值夜的纠察队员缩在岗亭里,俱是昏昏欲睡,下巴一点一点地着瞌睡,手里揣着的搪瓷杯里的茶水,早已凉透。

    岗亭年久失修,门有点毛病,关不严,风一丝丝地从缝隙钻进来,虽然已经晚春,但夜风仍是寒凉,吹得他们遍体生寒。

    其中一个用手肘撞了一下另一个,嘴里含糊不清地催促道:“去把门掩好,哥儿们的鼻涕都要流下来了……”

    另一个人被扰了好梦,火气颇大:“妈的,你算老几啊就敢使唤我?!”

    “我/操/你奶奶的!你丫是不是皮痒了?!”

    就在一场规模的冲突即将爆发之时,风毫无预兆地猛烈了起来,“哐啷”一声,岗亭吱嘎作响的破门直接被冲开了。

    二人陡然一惊,手里的搪瓷杯也没拿稳,直接落在了地上,砸得粉碎,在深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他们也不再争执抱怨,赶紧起身,合力要关上门,却不想,昏黄的路灯下,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条拉长的影子。

    两名纠察队员登时警惕心大起,手忙脚乱地给枪上膛。

    “什么人……呃!”

    枪还未上膛,一个鬼魅般的人影转瞬之间掠至身前,两声救命尚卡在咽喉之中,眨眼间便殒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