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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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过去, 钟云从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依旧昏昏沉沉地躺着, 他的症状几次加重,出现了数回病危之兆,张既白差点以为他要不行了,结果他愣是顽强地留着一口气撑了下来。

    又一次转危为安后, 张医生洗过手之后摘下口罩,作为助手的桃给他倒了杯水,他边喝边嘀咕:“这子是属蟑螂的吧?”

    桃却是笑不出来,她忧心忡忡地望了望病床上的人, 低声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张既白摇了摇头:“看他的命了,我们能做的都做了, 接下来只能靠他自己。”

    桃眼底的忧色不减:“起来, 苏长官他……也不知怎么样了?”

    张既白现在一听到这人的名字,就不由自主地气血上涌, 他在治管局也有些关系, 轻易就听出了苏闲的去处, 对于他现在的状况, 也有个大概的了解。

    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那家伙此时的状态,怕是也并不比钟云从强到哪儿去。

    这两个冤家就像是在竞赛似的,看谁的那口气长一些。

    真要命。

    张既白心中唏嘘不已, 面上却是冷若寒霜, 出的话也是硬邦邦的:“管他呢!”

    桃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正要些什么的时候,冷不丁地听到那边传来动静。

    张既白迅速地回头,瞥了一眼,见钟云从并未睁眼,只是身上抽搐不停,立即走了过去,桃也急忙跟上。

    “医生!”姑娘低低地惊呼起来,“他的疱疹好像破了!”

    张既白的心猛地一跳,依照以往的病例,疱疹破了之后,便等于是进入了溃烂阶段,基本是无药可救的阶段。

    钟云从最凶险的时刻终于来了。

    不过他并未因此乱了阵脚,反而愈发的镇定,他冷静地指挥着桃:“先不忙护理,你先把渗出的疱疹液采集起来。”

    桃面带诧异之色,但仍是一言不发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张既白已经完全确定,钟云从所发的病症跟“孤岛”的“失乐园”的症状有几分相似,但并不完全一样。

    也是这点区别,成了张既白从容不迫的底气。

    张既白紧攥的手心闷出了热汗,他盯着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钟云从,沉沉地叹了口气:“千万,别让我失望。”

    钟云从似有所感,身体猝然痉挛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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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云从只觉得自己混混沌沌地度过了许久,分不清白天黑夜,记不得时间流逝,整个人一片蒙寐。

    直到他听到个声音不断在耳畔回响,这才恍然睁眼,接着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他略微失神,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落下,几乎将他的身影湮没,一片飞雪轻飘飘地沾在了他的睫毛上,眼睑传来微微的沁凉,这才叫他回神。

    这里很熟悉。

    钟云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人。

    好像怎么喊都别扭。

    “云从。”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澄澈,“好阵子不见了。”

    钟云从乍然听闻他的声音,也是惊喜交加,暂时将称呼的问题抛诸脑后:“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还好吧?”

    他问完之后忽然有几分伤感,他总是忘记,如今跟他对话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不过肖隐似乎没有察觉出他内心的郁结,只听他温和地笑道:“还是老样子,上次没个招呼就断了音讯,真是过意不去。”

    钟云从连忙摇头:“这没什么。再了,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肖隐闻言,沉默了一瞬,而后却是一声喟叹:“你还有心情关心我……分明你才是不好的那个。”

    钟云从苦笑起来:“我的情况……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

    肖隐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欣慰:“那就好。你要是能活下来,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钟云从听了,却是高兴不起来,实在是因为肖隐这话的,太像是交代遗言了。

    他心底蓦地涌起不详的预感。

    “你……”他骤然出声,却又卡了壳,那个问题堵在他的嗓子眼儿,上不去,下不来,让他分外难受。

    肖隐这一回却是看穿了他的心事,轻声笑道:“没错,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钟云从呼吸一滞,眼角一酸:“为什么?你明明还能……”

    “是,如果按照过去那种方式,的确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子,但我的存在终归是要消亡的。”肖隐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但我不甘心就这样消失,所以我一直在等你,然后,我真的等到你了。”

    钟云从一怔,他隐隐猜到了肖隐的算,却不敢再往下想。

    “云从,我想把……”

    “我拒绝!”

    肖隐才起了个头,就被钟云从斩钉截铁地断了,尽管肖隐并没有实体,他依旧背过身去,固执地拒绝道:“我不要!”

    空气沉寂了数秒,须臾,他听到肖隐无奈的笑声:“真是个傻孩子,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听我下去。”

    钟云从没吭声,肖隐也没等他的回应,自顾自地往下。

    “现在梦川一片混乱,这样乱下去,迟早会惹来大麻烦。你知道我的意思吧?”他的语气明显的严肃了几分,“真到了那个地步,一朝覆巢,人人都将危如累卵。”

    钟云从倒吸一口凉气,他听出了肖隐的意思。

    而他所的那种情况,依照现在的发展趋势,迟早要成真。

    “所以,与其等别人制裁,不如先自己先出手——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让梦川重新恢复平衡。”

    肖隐的话让钟云从勃然失色:“这样的事,谁能做得到?”

    如果宗正则还活着的话,也许他可以。

    可他已经不在了。

    “你。”就在钟云从黯然神伤的时候,肖隐忽然发话,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对着空气茫然地“啊”了一声。

    肖隐显然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笑道:“我认真的,没开玩笑。”

    钟云从自然听得出来,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格外的无语。

    这种力挽狂澜的事,随随便便地交给别人,真的好吗?

    “我对你有信心!”肖隐这自信满满的口吻跟普通家长没啥区别。

    “……可我对自己没啥信心。”钟云从却是再次发挥了学渣本色。

    肖隐又笑了:“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自信的证明。”

    钟云从觉得他在胡扯,可嘴唇动了动,脱口而出的话却变了:“……你希望我怎么做?”

    完之后,对于自己这份莫名的平静和坦然,他同样惊讶万分。

    换作是半年前,他绝对没有勇气去担起这千钧之重。

    肖隐的声音如同一阵柔和的风,吹开了他眼前的薄雾:“你知道该怎么做。”

    钟云从缄默片刻,又问:“……那你会怎么样?”

    他仍旧平和淡然:“我会彻底死去。”

    钟云从咬了咬牙,一言未发。

    “云从,”肖隐轻声叹气,“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

    钟云从垂着头,垂落的额发掩去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肖隐也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回复。

    良久,钟云从才重新抬起头,视线缓缓地扫过茫茫白雪,低声开口:“我能……见你一面吗?”

    他们相对已久,却仍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毕竟是个死人。

    肖隐没有回答。

    可地面上厚厚的积雪却有了动静,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积雪翻动、堆砌、糅合,最后化为了一个人形。

    钟云从怔怔地凝视着与他一般高矮的“雪人”,仿佛是精心磨过的艺术品,将肖隐的面容栩栩如生地重现在他眼前。

    雪人抬起一只手,心翼翼地落在了钟云从的脸上,他闭了闭眼,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触手一片冰冷,但他还是紧紧地握住。

    “当初,我来‘孤岛’就是为了找父亲,”他吸了吸鼻子,厚重的鼻音里带着些许的笑意,“现在,终于找到了。”

    雪人浑身一震,最终却也只留了两个字给他。

    “保重。”

    雪人重新变为一堆毫无生气的白雪,一阵温暖的风从他身边绕过,将所有的寒意驱走,钟云从阖上双目:“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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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既白在他的实验室里昏天黑地地忙了数个昼夜之后,终于钻了出来,恰好与心急如焚桃了个照面。

    他的脸上还带着熬夜过后的憔悴,胡茬也稀稀拉拉地爬满了下巴,衣领也满是褶皱,这副邋遢的模样跟平日的一丝不苟大相径庭。

    不过他没有半点不满,甚至根本不在乎自己整洁与否,他镜片后的眼睛绽出灼灼光芒,眼白里充斥着亢奋的红血丝。

    “桃,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桃这边也有个紧急消息要报告,那就是她惊喜地发现钟云从体表的疱疹并没有溃烂的趋势,反而开始结痂了。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过一时被张医生的模样吓到了,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磕磕巴巴地问道:“发现了……什么?”

    “我用钟云从的疱疹液制成的标本做了玻片凝集反应,”张既白兴奋非常,以至于声音都在发抖,“检测出了他体内病毒的抗原。”

    桃一头雾水:“啊?”

    张既白简直要飞起来了:“这种病毒跟‘失乐园’病毒具有相同的抗原表面!”

    桃更加糊涂了,虽然常在诊所里帮忙,但做的都是护理工作,对于医学知识的了解,还是挺有限的。

    所以根本没听明白张既白在什么。

    张既白激动地握住了她的双肩,瞳孔亮的吓人:“你听过天花与牛痘的故事吗?”

    “桃,我们有救了!”

    “梦川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