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报应
桃心头一跳, 迅速扭过头去, 那份惊讶很快就转化为惊喜:“哥哥你醒了?!”
钟云从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了, 双眸清亮,正含笑看着她。
他点点头, 同时费力地撑起半个身子,显然是要起身,桃见他动作滞缓,赶紧搭了把手。
在勉强站稳之后, 他拍拍桃的肩:“不用管我了,去给张医生止血吧。”
桃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张既白,又看了看他, 欲言又止。
钟云从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放心, 我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躺了太久, 手脚有点乏力, 缓一缓就好了。”
桃听他那么,才略微心安, 立马提着裙子朝张既白飞奔过去。
张医生血流的厉害,把桃吓得够呛, 好在这里就是诊所, 药品绷带一应俱全, 她定了定神, 娴熟地处理起伤口。
钟云从见那边有条不紊地收拾了起来, 便移开了视线,落到了对面的女人脸上。
在他醒来之时,朱慈就下令停战,室内一片狼藉,却是暂时地安静了下来。
朱慈隔着数米之遥与那个年轻人对视,表面镇定自若,内心却是惊疑不定。
他真的能让她见到亡夫?若是真的,那之后……会怎么样?
他是钟云从,还是肖隐?
对方那张与亡夫肖似的脸令朱慈有一瞬间的晃神。
不过那也就是一转眼的事,她眼底的困惑刹那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波无澜的淡漠。
不,没有人可以替代他。
钟云从见她顷刻间冷了脸,不由得提起了几分警觉,但面上仍是一派沉静,淡淡出声:“朱女士这么大动干戈的,有何贵干啊?”
朱慈扫了眼狼狈的张既白,报以微笑:“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钟云从眸光一凝,并没有急着回话,反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虽然一众“暗影”成员按兵不动,但要破这份虚假的和平,也只是她一个眼神的事。
故而,朱慈颇有耐心,因为钟云从在她眼里,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钟云从自然不会意识不到自己此刻四面楚歌的境地,不过他并不担心自己,反而忧虑张既白与桃二人。
那女人不会直接对付自己,肯定是要拿他们来要挟自己。
看起来,他的确是别无选择。
也好,反正朱慈这个女人,他迟早都是要解决掉的。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发话的时候,外边蓦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你还在跟他废话什么?!先把人带回去再!”
这个声音,钟云从非常熟悉,他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很快就和坐在轮椅上的人对上,他并未感到诧异或是愤怒,反倒笑了起来:“原来是您啊……您还活着呢?”
他话的难听,张家和原本面色不虞,可在见到他脸上结痂的红疹之后,又乍然化作了一片喜色:“你……你居然活下来了!果然,我当年没看错……你就是那个百万分之一的‘变量’!”
他前后一番变化,令钟云从范围不已,也懒得假笑了,冷冷问道:“怎么?你这么开心,是觉得自己有救了吗?”
张家和看得出他眼底不加掩饰的厌恶,却是不以为意地笑道:“再怎么,我对你也有养育之恩在,而且我也从来没亏待过你吧……你救我一命,就当是还了我这份恩情。”
钟云从面无表情地剜了他一眼,然后侧过脸看着神情莫测的朱慈:“朱女士,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朱慈秀眉微挑:“哦?”
钟云从微微一笑:“把张家和交给我,你的那个心愿,我也会满足。”
朱慈闻言,轻提唇角,转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陡然怔忡的张家和。
她那个眼神很是耐人寻味,张家和何等敏锐,几乎是立马就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他顿时涌起了满腹的恐慌,但依旧强作镇定,试图服对方:“朱姐,你千万别听这臭子胡八道!他连你的心愿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随口诓你而已……”
朱慈挑了挑眉,目光又转向钟云从,后者面不改色,只是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一个名字:肖隐。
朱慈将他的口型看的分明,心里咯噔一下,也不再迟疑,挥了挥手:“照他的做。”
她话音刚落,原本恭恭敬敬推着张家和的青年,顷刻间变了脸,粗鲁地将轮椅上的张家和拎了起来,张家和拼命地挣扎,可惜他年纪大了,再加上重伤未愈,那点反抗跟闹着玩儿似的,什么水花都没翻起来。
“朱慈!我好歹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居然这么对我?!”张家和怎么都没想到,这女人绝情至此,翻脸就翻脸,既怨恨又惊惶,终究是后者占了上风,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要是没有我的话,你也得不到‘失乐园’的疫苗。”
他又是讨好,又是哀求,还带了点威胁,却只是令朱慈愈发觉得好笑,她也没看张家和,只是盯着钟云从:“你有什么要的吗?”
钟云从耸耸肩,指了下面色惨白,但好歹还能喘气的张既白,莞尔道:“放心吧,能研制出疫苗的,绝不止他一个人。”
张家和面色骤变,恶狠狠地瞪着钟云从,咬牙切齿:“……你非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钟云从的目光如冰棱一般,凌厉地望过去:“那你当初,又给梦川留了生路吗?”
“我承认,‘失乐园’是我合成的,但初衷是为了给肖隐治病而已……至于他当初发狂失控,将病毒传播出去,完全是一场意外……”
“那‘新星’工程,也只是一场意外?”
张家和心底不屑,嘴上却不得不示弱:“我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顺水推舟?”钟云从气极反笑,“不止吧?这个水,是怎么发起来的,你心里没数吗?”
张家和右眼一跳,强颜欢笑道:“你什么呢……”
“你算把这口黑锅一直扣在肖隐头上吗?”钟云从摇摇头,疲惫地按着眉心,“我也险些给你骗了……如果不是有肖隐的那段记忆在的话。”
张家和呼吸一滞,朱慈一听到“肖隐”两个字就不淡定了,蹙眉追问道:“怎么回事?”
“当初那一口,肖隐根本没有咬下去。”而那恰恰是因为钟云从的意念跨越时空,被肖隐感应到,才唤起了他几分神智,硬生生地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朱慈显然也是记得当年那一幕的,只是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她的注意力全落在肖隐身上,见他癫狂不已,心痛不已,哪有心思去注意那个被吓晕的保安到底有事没事。
于是,张家和那人被咬了,她也就信了。
两年后,正是因为那名发病的保安出逃,才让“失乐园”彻底地传播开来。
当时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以为罪魁祸首是肖隐,为了保住丈夫的名声,她费尽心机,才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现在有人告诉她,肖隐其实是被嫁祸的?
朱慈眼前一黑,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
“是你向那名保安注入了病毒,原本是算将他作为实验对象豢养起来。”钟云从周身弥漫着冰冷的怒火,令张家和的冷汗涔涔而下,“可惜他并没有像肖隐那样变异,这让你很失望,于是,你把他放了出去。”
张家和的牙关开始颤,却兀自狡辩:“你胡!他是自己逃出去的,不关我的事!”
“关了两年,铜墙铁壁一般的密室,怎么可能轻易逃脱……分明是你故意放松了守卫,将他放出。”在话的间隙里,钟云从已经缓步踱至他身前,直勾勾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因为仅仅一个研究对象,满足不了你的需求,所以,你把整个城市的人都变成了实验对象。”
在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当年那个传播者的出逃,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人祸。
无论立场如何,但“孤岛”里的所有人都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对于“失乐园”的痛恨是如出一辙的。
即使是“暗影”的人,都恨不得生啖其肉,张家和被数十道怨入骨髓的视线包围,犹如受着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惊惧交加,遍体生寒。
“给我把他……”朱慈神情不显,但字字句句都透着彻骨冷意,显然是算就地将此人处理,而她的下属们,亦是磨刀霍霍,跃跃欲试。
“等一下。”不曾想,她却被钟云从断了,“朱女士,你答应过我,要把他交给我的。”
钟云从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朱慈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弯:“你倒是心软。”
软脚虾一样的张家和闻言,又燃起了希望,眼巴巴地看着钟云从,努力地摆出昔日的慈爱之色:“从从,爸爸毕竟养了你这么多年……”
钟云从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闭嘴。”
张家和一激灵,乖乖地噤了声。
他低垂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钟云从望了眼门外,忽然笑了起来:“朱女士,我们也差不多走了吧?别再叨扰张医生了。”
虚弱的张既白抬起眼,意味不明地觑了他一眼,朱慈亦是面露讶色。
不过钟云从如此配合,她自然不会拒绝:“那就走吧。”
反正她有绝对的优势,不管钟云从什么主意,她都有信心应付。
见钟云从真的要离开,张既白坐不住了,沉声道:“钟云从,别让我难做。”
钟云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一定是使了什么决绝的法子,所以救出他之后,无法亲自照顾,只好将他托付给张既白。
星塔一别,再会无期。
他是这么算的吧?
钟云从蓦然失笑,心这可不能让你一个人了算。
“放心,不会让你难做的。”钟云从笑笑,“朱女士不会为难我的。”
张既白的脸色更不好看了,钟云从大致能猜到他那些不靠谱的猜测,不禁扶额:“别胡思乱想,我没事,就一定会没事。”
他不等张既白回话,又转向桃:“照顾好医生。”
“我会的!”桃连连点头,但眼里的忧色不减,“那你……”
“我很快会回来。”
他言语里的自信让朱慈冷笑不已,但也懒得跟对方嘴仗,转身即走:“走吧。”
钟云从冲桃略略颌首,不顾张既白喷火的眼神,跟着朱慈离开了。
“有车吧?”走出诊所之后,视野开阔,空气也清新了几分,缠绵病榻多日的钟云从忍不住舒展筋骨,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
朱慈面色淡淡:“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好歹是请我上门做客,有点诚意好吧?”钟云从挑起半侧眉尾,又量了一圈周边黑压压跟着的一群人,“而且你们这么一大群人走在街上,也太引人瞩目了吧?”
他满是揶揄的口吻让朱慈不太舒服,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停下了脚步。
钟云从也跟着停了下来。
不多时,他就听到了引擎声。
钟云从舒了口气,他大病初愈的,可不想长途跋涉的折腾自己。
朱慈当然不会放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不意外的,他们是同一辆车,除此之外,张家和也被塞进了前座。
虽然是邻座,但朱慈完全没有要跟他攀谈的意思,钟云从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波澜无惊的视线投向了车窗外。
“孤岛”的街道向来萧条,可今天却是一反常态,街上人不少,不过跟热闹繁华之类的字眼毫无关系,因为那些人神色仓皇,脚步匆匆,有的还拖家带口,明摆着是在逃命。
而慌乱的人流里,还掺杂了几个身着藏青制服的治安官,他们全副武装,神情凝重地维持着秩序。
这副场景,让钟云从很容易就猜到了大致的情形。
异种果然泛滥成灾了……对于一些年长的人来,怕是二十年前的噩梦重现了。
想必是有治安官出没的缘故,这一路段虽然人流量巨大,却没有见到异种的身影。
不过“孤岛”如今乱成这样,难怪“暗影”敢大摇大摆地现身,治管局就算知道了,也怕是有心无力。
汽车的速度不慢,飞快地驶过了这条街,一个拐弯之后,陷入沉思的钟云从冷不丁听到朱慈的声音:“你真的……能让我见到他?”
钟云从侧过脸,看着她,微笑着摇头:“不能。”
朱慈面色陡变,目中锋芒大盛:“你在耍我?”
钟云从觑到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可想而知,她此刻有多暴怒,但他却是面不改色:“我没骗你……是你来晚了。”
朱慈一怔:“你什么?”
他语气轻松:“你要是早来个一时,不定还能让你见到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这四个字狠狠地刺痛了朱慈,她睚眦欲裂,姣好的面容竟然显出了几分狰狞,她用一把枪抵住了钟云从的太阳穴:“你什么?!”
“我,”钟云从叹了口气,“他已经不在了……”
话音未落,他就挨了重重一枪托,耳边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你胡!”
脑壳痛得很,钟云从只觉得右眼一片黑,知道是血液漫过眼睛,剧痛之下,他反而笑了起来:“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啊……死了就是死了,连鬼都变不成了。”
朱慈抖如筛糠,两眼通红,状若癫狂:“我不信!我不信!他怎么可能不见我一面就走了……”
眼看又是一枪托要砸下来,钟云从还是珍惜自己这条命的,急忙偏头躲开。
他们在后座闹的不可开交,却不防前座意外陡生。
张家和趁着一片混乱,偷偷地开了车门,然后狗急跳墙地跃了下去。
车速虽然不是顶快,但也不慢,他这么一跳,自然逃不了好,摔得浑身血迹斑斑。
“停车!”钟云从赶紧让刹车,结果那女人还在疯,他也怒了,一把攥住对方是枪口:“我话还没完,你发什么疯?!肖隐虽然死了,但他留了样东西给你……你最好给我客气点,不然那个遗物,你永远都见不到。”
他这话倒是成功地震住了朱慈,令她暂时安静了下来,她深吸几口气,甚至还整理了一下头发:“……什么遗物?”
钟云从现在哪有心情跟她这个,张家和那老东西真是狡猾,原来早就能动了,还故意坐轮椅迷惑他们。
这会儿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爬起来,正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往前挪呢。
这个速度堪比乌龟爬,但钟云从不想再出意外,马上就要追上去。
在下车之前,他还劈手夺走了朱慈手里那支枪。
“你……”朱慈的脸色又难看起来,钟云从也没回头:“别担心,你可以让你手下都用枪对着我,我肯定逃不了。”
朱慈此刻哀痛难忍,不过对方抛出的遗物却是牢牢地戳中了她的软肋,况且,他也确实所言非虚,在他下车那一刻,前前后后,有十数个枪口瞄准了他。
她索性冷眼旁观起来。
钟云从再怎么不济,腿脚还是比现在的张家和强点,没花多少功夫,他就把人追上了。
见张家和一脸惊恐地对着他,钟云从摇了摇头:“你罪无可赦,我没法替你开脱……但你终究对我有养育之恩,所以我现在给你一个自我了断的机会,之后也会替你收尸,就算还了你这恩情,怎么样?”
他着,真的递出了手中的枪,张家和迫不及待地抢过,却是朝他连开几枪。
钟云从直直地看着他,乌洞洞的枪管毫无预兆地扭曲,拧成了一股麻花,子弹被堵住了去路,愤怒地炸了膛。
这家伙的两条胳膊基本废了,不过这老头的求生欲真的很强,二话不丢了抢,拖着伤腿没命地跑了。
钟云从这次却没再追上去,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
他原本是想给他留个全尸的。
不多时,已经跑到几十米开外的张家和忽然发出一阵惨叫,朱慈等人看的分明,张家和正被一群异种一口口地撕扯着。
前边的路段还算太平,但不代表这里也太平。
他们穿过了大半条街,一个人都没见到,钟云从早就猜到这一带估计是有危险。
而他一身的血腥味,果然将游荡的异种招来了。
如果不是他的私欲,这些可怕的怪物也不会诞生。
报应是逃不过的。
钟云从闭了闭眼,转身离去,身后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