鳛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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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绪风在沙滩上醒来, 方才气管里呛进去的水没让他觉得呼吸不畅。相反, 他浑身轻松,被阳光烤得温暖的沙子垫在背后,格外舒畅。

    已经是白天了?

    身边的月令也不见了。他起身回头看, 发现这里还是他来到的那片海滩, 周围景象一模一样,只是空无一人。

    忽然间风云突变,滚滚雷云从天边带着亮紫色的闪电向海岸冲来。狂风大作,顷刻间海水中爬出无数水草, 抓着他的腿就要将他拖入海中。一条比几层楼都高的怪鱼从水中跳出,它长着五对蝙蝠似的膜翼,尾巴一甩便掀起一阵几米高的巨浪。

    梅绪风被水草死死缠着沉入海中, 氧气缺失,思维一片空白。他想要活命,就得找到空气,能带来空气的便是风。

    他念不出咒语, 只能拼命集中精神, 幻想着自己在海水中,被一个气泡包裹住渐渐浮起。

    冥想也是施法的条件之一, 这下冥想有了效果,他真的感觉周围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空气。只是那些水草,准确地是某种海藻,还勾着他的腿不放,一路顺着他的衣服爬了上来, 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在巨大的海藻团中。

    他手中释放出火球将海藻烤干烧断,他的青色火球原本只能坚持几秒,眼下却整整燃了十几分钟,直到他游回岸上才熄灭。他对灵力的掌控似乎变强了,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怪鱼仍在作乱,梅绪风仔细观察它的身形,长着五对翅膀的应该是古书中提到过的“鳛鳛”。上古妖兽灵力深厚,硬碰硬是不行的。

    不管是什么怪物,只要是水里来的,都怕火烤,怕高温,但是要如何把这么大的一个东西烤了?

    梅绪风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海滩,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协调。

    白则呢?

    白则知道那只妖拼命想杀他,随时都在感官中关注他,不可能不来救他的!

    鳛鳛的翅膀掀起惊涛骇浪,海藻又要将他拖入海里。他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扭动着身躯的巨大怪鱼,和海里如章鱼爪子一样的海藻,也许根本都不是真的。

    如果这是自己的梦境,他如此清醒,该能随意操纵法术才对。

    梅绪风不理那怪鱼嘶哑骇人的长啸,闭上眼睛冥想,却想不出任何败鳛鳛的方法。

    鳛鳛已经冲了过来,翅膀掀起的风将他整个人卷了起来,像有意识似的将他直直扔到了鳛鳛的口中。

    这大黑鱼居然想拿自己开荤?平生最爱吃水产品的梅绪风觉得自己收到了侮辱。

    “我先把你做成鱼头汤得了!”

    没想到话一出口,整个海面咕咚咕咚地沸腾了起来,像极了一口无边无际的大锅。鳛鳛惨叫几声,腾空而起。梅绪风这才想起,它虽然是条鱼,但会飞,是不会甘心被煮成鱼头汤的。

    梅绪风彻底将眼前的场景当成了自己可以操纵的梦境,手中幻化出自己平日里用来封印妖魔的弯刀,直直地对着鳛鳛右边的五个翅膀砍去。

    它蝙蝠似的翅膀动弹不得,失去了平衡,彻底掉入了沸腾的海水中。

    梅绪风被海上的蒸汽熏得难受,驭风回到了岸上。

    鳛鳛庞大的身躯凭空消失了,水草也没了动静,海面不再沸腾。梅绪风以为败了鳛鳛,幻境就该破解了。

    可是他等了许久,周围安静得只剩下海上的微风,白则也没有要赶来的迹象。幻境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等了不知几个时都没见头顶的阳光移动。

    就在他绝望地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的时候,白则的声音在苍穹之上响起:“你要找到不属于幻境的东西,才能走出这里。”

    梅绪风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却无法醒来,也碰不到九天之上的白则。

    不属于幻境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他想起那章鱼一样的海藻、凭空消失的鳛鳛。只要是能被他的意识轻易操纵的东西,应该都是幻境中的景象。有实体、无法被梅绪风的念头摧毁的东西,才是他脱离幻境的关键。

    他确认自己在幻境里不会因呛水而无法呼吸之后,潜入了海底试图寻找些什么,只是海水深邃,越往下游越没有光,无法探到底。

    他沮丧地游回岸边,看到了闪闪发光的贝壳和珍珠,把玩起来。

    珍珠有大有,质地和光泽都属上乘,只是形状有些特别,与其是珍珠,不如是珍珠光泽的水滴。梅绪风想起顾长佑那串珍珠手链,就是严飞逸追寻群妖的气息,来到这片海滩之后找到的。

    梅绪风来了精神,试图用意识操纵它,珍珠纹丝不动。他灵光一现,将珍珠放在掌心里一攥。

    珍珠立刻化成了齑粉,眼前的景象渐渐崩塌,梅绪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就感觉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蜷缩着。

    他呛出一口水,睁开了眼睛。

    白则神情焦急,见梅绪风醒来了才稍有缓和。月令在旁边瑟瑟发抖——它还没能跑路,就被白则逮回来了。而梅绪风在幻境里与鳛鳛缠斗的时候,白则在现实中的海上也制伏了从水中一跃而起的鳛鳛。

    梅绪风睁眼就看到那只巨大的怪鱼在岸边死气沉沉地趴着,五对膜翼全都耷拉了下去。

    “它怎么还在这里?”

    白则确认他身上无虞,问道:“你在幻境里也见到它了?它叫鳛鳛,是个很古老的鱼种。”

    “嗯,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则耐心解释道:“如果你的魂魄被引入幻境,遇到危险,坚信自己在幻境里被杀死了,你的魂魄就暂时无法回到躯壳中。”

    “然后呢?”

    “这个时候来杀死你的肉身,你的魂魄就再也回不来了。”

    梅绪风不解:“为什么他们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害我?直接杀了我不是更好?”

    这就与白则不愿让梅绪风知晓的事情有关了,在魂魄不离体时杀了梅绪风,只会加速归墟和他的魂魄融合,让梅绪风活得更长久罢了。

    而如果在魂魄离体时杀死肉身,归墟才可能离开梅绪风的身体,另寻寄主。

    他早就看得出,寿命一事也是梅绪风心中的一个结,他不愿让梅绪风知道,寻死反而有可能延寿。现在梅绪风年轻气盛的,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白则答道:“谁知道呢,只有问他自己了。”

    月令刚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到梅绪风依旧迷惑不解,岔道:“就算杀了你,你也会复活,所以他们想把你溺在水里让你多死几次呀。”

    白则狠狠瞪了月令一眼:“多嘴。”

    月令吓得向后退了几步,梅绪风捕捉到了“复活”二字,猜测白则对此心中有数,准备按下不提,回去找个合适的时机去问。

    他问月令:“你又是为了什么要背叛我?为族中的九尾狐?”

    月令湿漉漉的眼睛里溢着委屈:“鳛鳛如果我把你引到海边,他就放过我们全族。”

    梅绪风有些失落:“所以你这些天在我身边都是装的?”

    月令点了点头。

    白则微微叹了口气:“这种承诺你也信么?你没有抓住他的把柄,他手上却握着你在乎的几十条性命,如果你照他的做了他却毁约,你有什么办法制约他么?”

    月令被白则教训得低下了脑袋,它一个未成年的狐狸,哪有那么深沉的心机啊。

    白则望着在沙滩上已经快被阳光晒成鱼干的鳛鳛,道:“你又是为了什么要杀他?”

    鳛鳛张开鱼嘴一边恸哭一边诉着,从梅家祖宗在几百年前如何迫害他们这种面相不讨喜的海妖开始,一路声讨到梅绪风,他见一个沾点邪气的妖就捉、瓶子里关着的妖都快能开博物馆了。

    故事生动,逻辑缜密,声泪俱下,听得梅绪风心里都有些触动:“白则,它的身世好惨。”

    白则见惯了惨剧,不为所动:“它再惨你也无须理会,人间祸事是永远除不完的,能保持善恶对等的秩序已属不易。你这么善良,会伤到自己。”

    鳛鳛还在控诉,白则就有些不耐烦了。他愿意惩恶扬善,也愿意伸手相助身陷囹圄之人,但他唯独不爱听别人的长篇大论。悲剧也好丑恶也罢,他见得太多,若要再听一遍,耳朵都要长茧了。

    梅绪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白则,他毫无触动的神情显得有些冷酷。

    白则闭上了眼睛,感受城中妖气的浮动。在鳛鳛被败之后,原本失踪的一大批妖都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他们的故乡。帛度城是人间的大城市,也是妖魔聚居之地,归来的妖数量极多。

    这一切,就发生在梅绪风昏迷的这几刻钟。

    游魂都被白则叫来的鬼差带着,依次上了黄泉道。这些游魂并不是怨灵,白则无须跟着镇住他们。连地府失窃的彼岸灯和少许无义草,都凭空出现,跟着浩浩荡荡的游魂一起入阴间了。

    梅绪风看着白则觉得有些怕,要不是白则的怀抱依然温暖,令人安心的灵力包裹着他,他一定会被白则冰冷的表情吓到的。

    “白则,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梅绪风心翼翼地问。

    “没事。”白则对梅绪风笑得很温柔。

    白则又转头望着鳛鳛,对它勾勾手指:“你因为恨梅家,所以几次三番地要置梅绪风于死地,是不是?”

    鳛鳛嘶哑地应着,他就是恨梅家入骨,现在既然被抓了,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白则冷声道:“好啊,那你唱首歌给我听听。”

    鳛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