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潜

A+A-

    周六晚,20:50。

    距离威远芳都酒店几百米的马路边。

    车内。

    许舒夏、梁超然与同组的另一个男记者杜克检查着暗访工具,考虑到危险性,实习生安被留在车内。她跃跃欲试,又有点害怕,所以不停问:“我我真不能去吗?”

    “你要不怕被发现,也能去。”

    “那。”安想想,“发现了会被怎样?”

    许舒夏看看她,又看看梁超然,摇头。

    “也没啥。”梁超然绑好皮鞋鞋带,故意轻松笑呵呵抬起头,“顶多闯个大祸、丢个命儿啥的。”

    “”

    安摸摸脖子:“那、那还是很危险啊。”

    许舒夏拿上外套,拍拍她肩,“没关系,你在外面的任务也很重要,如果接到我们紧急情况得由你立刻报警,救我们出来。我们三个性命都在你里呢。”

    安浑身一肃,忙点头。

    九点十分。

    检查了电量和话费,许舒夏和梁超然、杜克下车。

    威远芳都酒店是“”形楼,正大门有往来的住店旅客,裙楼那显得安静一些。门的灯也不太明亮。然而仔细看,却也有细流般的客人,一个两个三个地不停进出。

    呈现一种诡秘安静的繁华。

    许舒夏与梁超然对视一眼,往那走,跟在两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身后。

    进门就有名壮汉保安。

    他们三就混在这对老板身后,穿过到走廊又看见道门,左右立着两个更高大的保安人员,再拐过几道走廊,穿入地下室的厅,立刻有一排红豹纹裙、仪态端庄的迎宾姐。

    他们往前,灯光大明、骤然开朗,赌场喧闹声迎面灌入耳朵。头皮被闹得就有点紧绷。

    许舒夏一怔,梁超然也呆住了。

    ——这大酒店地下,竟藏着如此隐秘洞天!

    穿着豹纹制服的牌场姐分工明确,有些领客人上老/虎,有的提着装满钱的黑色塑料袋,负责收赌客输掉的现金、或者分发赌客赢的钱。

    红灿灿的一沓沓百元人民币,把把过现。绝不含糊。

    赌客咬着烟、盯着老虎杀红眼,牌场姐似司空见惯,收钱发钱没一点拖泥带水。好似那一叠上千上万的百元大钞只是刚印出来的一叠纸。

    许舒夏和梁超然、杜克对视一眼,过去采访从未涉及赌场。第一次见电影里才能看见的画面,活生生摆在眼前,甚至更夸张。

    许舒夏穿着黑纽扣白衬衫,任谁也看不出上数第二颗四孔纽扣是个针孔摄像头,糍粑大的子被挡在衣服内。

    梁超然的暗访工具是块带摄像录音功能的表,杜克拴了一根锁头带针孔摄像的h皮带。

    赌场穿梭着十几名巡逻的保安。许舒夏记起李先生的叮嘱,低声提醒:“速战速决,我们不能参赌,总不上很快就会被发现。”

    梁超然点头。

    杜克:“必须凑近点,拍清楚子操作画面才行,这太远了。”

    许舒夏:“走。”

    三人挑中离他们最近的那台老虎,正想过去,便被一笑容可掬的牌场姐一拦。

    “三位是上一台还是各挑一台呢?”

    见她身后就是两个牛高马大的保安,虎视眈眈,杜克话有点不利索:“先、看一看。”

    这些人十分敏,看杜克神态有点慌,就立刻警惕起来。

    “嗤。”

    一声娇笑。

    许舒夏挽上梁超然的胳膊,“你弟也太没见过世面了。”

    梁超然打扮得阔气成熟,立刻反应过来,扬下巴一推杜克,粗声:“怕什么?哥带钱了!扣不了你人。”

    许舒夏跟着嘲笑杜克,随后道:“妹子,我们先看看,让弟稳一下心情。”

    她换了副略风尘口吻,一拉开黑色背包,刷刷塞满了一大扎人民币。“不然一来他什么也不懂,真金白银输了也可惜嘛。”

    见那一包钱,牌场姐和大汉立刻喜笑颜开,了几句发财讨喜的话,往别处走了。

    松了口气,许舒夏松开梁超然的胳膊。梁超然一面松口气,一面又对着空空的臂弯惆怅。

    “还想挽着?”许舒夏问。

    “”

    是啊,可是他怎么好意思?梁超然摸摸脖子。

    许舒夏松松捉住他臂弯,笑:“大老板可不会有这么萌的表情,注意你的演技。”

    梁超然立马正色,一面还是在想:今晚的许舒夏,对他好像很宽容。

    对事件的报道尽可能详实、具体,最大限度去发现事实真相,是调查记者的基本职业素养。所以对细节的把控当然越精准越好。

    他们挑中一台老/虎,一个秃顶中年男人。

    男人身子伏在盘上,飞快操控着按钮,红眼珠子快瞪得从眼眶跳脱出来,赌得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兴高采烈,像病入膏肓的躁狂者。

    七百、一千、三千

    牌场姐提着口袋一扎一扎地把钱收进去。他输掉一沓立马再抠一沓,没丝毫心痛的感觉,快速开始下一盘,暴躁又执拗,越挫越勇。

    许舒夏眼看他钱口袋越来越瘪,脏话也越骂越狂。

    旁边一台子,一个甲亢的大嗓门男人正揪住个矮个青年——

    “高!再借哥两千!”

    矮个青年劝道:“马哥,我看要不算了吧,你一晚上就把今天发的工资全输没了,回去怎么跟嫂子交代?”

    “就是不好交代我才必须翻了本才走!”

    “烂田刨泥鳅,越刨越深。我就怕你越赌越输啊。”

    “那我这些钱也不能白输了啊!你借我我肯定还呀”

    这地方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比李先生的六十几台还多,看子新旧程度像是刚扩容的。各个赌客长相不一,表情却如出一辙地狰狞、痴狂。

    梁超然低声感叹:“赌瘾如毒瘾,上头了人就不清醒了。”

    杜克点点头。“

    许舒夏则没什么感触和表情的样子,眼睛敏锐地在乌烟瘴气中暗暗寻找。

    梁超然:“舒舒,你在找什么?”

    “我们把这基本转一圈了。”许舒夏低声,“却不见我们刚才跟的那两个老板。”

    经她一提醒,梁超然与杜克才发现这一点。

    意识到:或许这个大厅只是个面额场子。

    那

    梁超然和杜克暗暗惊心,却不敢表露出来,跟许舒夏一起再看一圈,寻探“豪赌”之处的入口。

    然而距离他们进入这里已过去大半时,先前的牌场姐与巡逻保安,已经开始不断盯来。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梁超然:“到底在哪?”

    凝了凝眉,许舒夏往一处看,那道门不起眼,却守着四个保安,分立两边的四个牌场姐衣着也比这个厅的姐体面。

    她正往那走,便被一堵结实肉墙挡住路。一顶保安帽几乎塞不下满面横肉的男人脸,他凶煞地盯着许舒夏:“你们三个怎么还不上?”

    又一保安上前夹在她另一侧:“我看你们不是来发财的吧!”

    梁超然心悬起来。

    “你们就这服务?”许舒夏却慢悠悠又趾高气扬地,顺便掏了一扎钱在里拍,下巴一点里头,“来这转半天也没人招呼我们去合适的场子。”

    梁超然操着家乡的沿海口音:“这大厅都是渣渣钱,有什么好玩。有豪耍的地方也不给领路,瞧不起人啊?”

    牌场姐看许舒夏那一包现金,犹豫了犹豫,态度还是缓和下去:“实在不好意思啊,里面三厅只接待vip客人,你们没有vip卡的话就”

    “就是,有钱还玩不了?”许舒夏扯唇笑,全不似平时的清冷神态,斥道:“没见过你们这种的!”

    牌场姐犹思量了下,喊了个领头的来。

    “女士,真是对不起啊我们内厅只接熟客。”她顿了顿,看许舒夏容貌姣好,很有种有钱人的气质,有改口,“或者您让咱们先看看您的赌金?如果匹配得上标准呢,我们也可以给您立刻办一张vip卡。”

    许舒夏心中一愣,梁超然和杜克也心知不好,他们统共就带了八万块钱。

    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哪有那么多闲钱

    看两人脸色不太对,牌场姐和保安起疑,脸上便有点凶气。

    “一百二十万。”许舒夏举起一张银行卡。“够么?”

    领头呆了呆,立刻换上笑脸:“够,完全够了。请这边来——”

    梁超然松口气,正要跟许舒夏一起过去,此时了蓦地几条人影从内厅快步冲出来。

    大厅里,十几个保安开始迅速清场。

    “有人报警,警察四十分钟后到!”混乱中就听见这么一句。

    一时人仰马翻。

    领头也顾不上带人去办卡,散进乱糟糟的人流里。

    混进内厅的计划失败,许舒夏、梁超然和杜克蜂拥挤出去。

    先前进来的出口,鸡脱笼一般泄出一片人,马路也热闹起来。

    安在车边等,探着头。

    几分钟后许舒夏走来,身后跟着梁超然和杜克。

    许舒夏:“你报警了?”

    安松口气,脸色都急得发白:“看你们一直没出来,个个电话都打不通,我一时紧张你们安全就”

    许舒夏和梁超然、赌客一看,果然收到有漏接电话的系统短信。

    梁超然:“可能是地下室信号不好,没接通。”

    杜克:“没事,虽然内厅没拍到,但我们拍到的内容应该也够了。”

    许舒夏是这个专题的编导记者,负责内容规划,闻言点点头。

    几人才上车,检查着摄像视频。

    刚才一同出来的赌客四散逃离,威远芳都酒店的楼裙楼前渐渐冷清。

    “舒舒,你那张卡里真有一百二十万啊?”梁超然问。

    许舒夏用电脑导着视频:“嗯。”

    安、杜克都哇了下,梁超然笑:“原来我们身边还隐藏了个白富美啊!”

    许舒夏:“有这功夫调侃我,不如赶紧开车立开吧,万一被发现就糟糕了。”

    闻言梁超然立刻正色,去驾驶座开车。

    suv朝着广电大厦方向行进。

    双向车道。许舒夏联络完总组长,靠在车窗,里拿着银行卡,对旁侧马路偶尔驶过的车辆发呆。

    这是许措当年准备跟她走的钱,当时就交给她了。

    -那臭子,真是有钱啊。

    命好的让人嫉妒。

    许舒夏从没纠结过要把这笔钱还给他,拿得心安理得。她是真心想跟他的,作为他的女人拿他钱有什么?她是这样想的。

    只是,再穷的时候也没舍得花。

    因为那一分一厘,都曾是一个少年幼稚青涩的真心。

    迎面一阵强光晃得许舒夏,一辆灰黑色商务车飞快驰过,身后还跟着两辆类似保镖作用的车辆,紧接着又是密集混乱的车流。

    一些女孩子在车窗呼喊——

    “哥哥晚安!”

    “哥哥要照顾好自己啊——”

    “好好吃饭,保护好胃——”

    人数多,嗓门也不,马路闹喧喧。

    安被震得一激灵:“我的妈呀、这阵仗!哪个巨星来我们台里了——

    杜克笑了声,:“能是谁,许措啊!我姐、我妹迷他都迷疯了。”

    “这真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妹妹。”梁超然开着车,“两星期前就逼着我帮她要签名,幸好今天出任务!”

    许舒夏眼皮一抬,从车窗回头。

    密集的队伍已经转瞬驰远,灰黑色的明星座驾早已消失在城市烟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