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想到方慕予会真的动,就连沈摇光和燕玥都惊了一跳,担心他真的当街杀人。

    马蹄扬起直接往齐姐脸上招呼去，车轮往前滚动,那老乞丐骇然的瞪圆了眼睛，一反刚才要死不死的样子，爬起来跑的都出残影了，另外两个乞丐跟在后面,完全不管为他们打抱不平的青天大老爷。

    齐姐脸色一白,后退了一步，踉跄狼狈的摔倒在地。

    方慕予扯住缰绳,稍微站起来,安抚的拍了拍马的脖子，他看了眼那边脸色异常难看的三个乞丐，又低头看着狼狈的头发都散开的齐姐,不屑的勾了勾唇角，都懒得嘲讽,直接驱马从她身边穿行而过。

    燕玥拍了拍有些受惊的儿子,听见沈摇光笑道，“可真是丢了大脸了。”

    确实是丢了大脸，马车晃晃悠悠从市集穿行的时候，都能看见百姓幸灾乐祸的讨论，偶尔露出来的几个字，正是那位齐姐。

    方慕予只当她是跳梁丑，根据那位卖糖葫芦的商人的提议去了文成客栈,订了两间房，方慕予带燕卓然睡一间，沈摇光和燕玥住一间。

    晚饭十分，楼下有些吵闹，沈摇光推开窗户往外一看，发现居然搭起了粥蓬，正是齐家姐在给那群乞丐施粥，而且也不怕脏跟那些乞丐接触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厌恶的神色，反而会更加仁慈。

    “心地倒是真的好。”沈摇光不明不白的笑了一声，“可惜是个拎不清的。”

    方慕予不置可否的牵了牵唇角，注意到有个青年乞丐在齐姐伸过来的时候，刻意侧身避开了，齐姐露出伤心的表情，他扯了扯兜帽，声了几句话，衣服的袖口特意用针缝补束起，遮得密不透风。

    现在虽然是初秋了，但南方依旧很热，大家恨不得能不穿衣服裸奔，怎么会特意束袖呢？最关键的是，这个朝代流行的就是宽袖，这不太符合市场。

    难道是想遮掩什么？

    方慕予仔细观察了一会，因为对方是背对着他的，他看不太清，但齐姐脸上释怀的笑，以及出的话他还是读出来了。

    的是“好好养病”。

    养病。方慕予捕捉到这个字眼，有些想不明白，最后也没管了。

    晚上睡觉前，老板特意让跑堂来提醒了一句看好钱财包裹，众人想了想，最后将钱分成了几份各处都藏一点，以防止真的被偷走之后，陷入到身无分文的境地。

    方慕予只在包裹里塞了一点碎银，然后将钱袋放在枕头底下伸就能碰到的地方。

    塞得满满的钱袋子，鼓鼓囊囊的如同一块特制的板砖，都可以当武器了。

    方慕予满意的勾了勾唇，挑了油灯。

    夜半时分，孩白天睡多了晚上精力旺盛，怎么哄也睡不着，方慕予也被弄得没有睡意，正要起床点灯，突然听到窗户边一阵窸窸窣窣得响动，紧接着就有月光透了进来。

    有人？

    他警惕的一扯被子将燕卓然藏好，伸到枕头下握住了钱袋。

    来的只有一个人，从身形看来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戴着兜帽，脸藏在里面看不太清楚，佝偻着背脊，动作心翼翼，几乎没有声音，他支起了窗户，一是为了借月光看清房间形式，二也是方便逃跑。

    他左右打量一眼，确定床上的人睡着了，才蹑蹑脚的走过去。

    趁着人翻包裹的时，方慕予一窜而起，用最大的力气将钱袋往贼人脑袋上砸去，那贼人当即就晕了，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没过多久，客栈的灯火就全亮了起来。

    “怎么了？”燕玥焦急的推开门，她甚至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只在外面披了外衫。

    方慕予点燃了油灯，蹲下身去检查，确定还有呼吸没被砸死，他松了口气。

    沈摇光突然惊呼了一声，“这人——不是白天与那齐姐话的吗？”

    随后她察觉到这人脸色灰白，嘴唇干裂青紫，一副中毒命不久矣之象，不由“咦”了一声，“这人脸色怎得如此？”

    方慕予也注意到了，伸探了下他的颈动脉，再撩开袖子一看，臂上青青紫紫红肿一片，还冒着许许多多的水泡，有的已经化脓，散发出恶臭味道。

    “嘶——这是什么？”燕玥抱着儿子，有些惊讶的起身要走过来，被方慕予阻止。

    他捂住口鼻，声音有些闷闷的，“别过来，这可能是传染病。”

    “什么？”刚赶来的店家就听闻了这一噩耗，顿时眼前一花，差点从踩空楼梯掉下去。

    沈摇光心里也骇然，但表现的很冷静，瞟了店家一眼，“你有空在这里惊恐，倒不如请郎中前来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

    店家立刻派人去请郎中方士，方慕予则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这人全身包裹的地方几乎都起了水泡，特别是大腿已经完全溃烂了，布料甚至粘住了伤口，撕下来的时候好像带下了碎肉。

    燕玥被恶心转过头去，沈摇光倒是为了避嫌，掩着口鼻偏过了头。

    方慕予刚让店家弄点热水上来，就听那人闷哼了一声，悠悠转醒。

    他随口招呼了声，“哟，醒了？”

    “你——”那人看到自己身上遮掩的地方都被露出来，瞬间脸色一变，扭头就想跑，被早有防备的方慕予一钱袋砸晕了，再次躺平。

    他有些嫌弃将钱袋随丢到桌上，去净洗水，没一会外面就一阵响动，二扯着一胡子发白的郎中进来了，姓文，似乎是川城最富盛名的郎中先生，听还经常到乡下为村民免费义诊，也只有才会在深夜出诊。

    连店老板看到了都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文大夫，您快过来看看这人。”

    文大夫点了点头，走过去一瞧，脸色当即就变了，“你们快出去！特别是孩子，不要踏进这间房间！他患了死疾！”

    “居然是死疾？！”店家脸色苍白，店二都害怕的倒退了一步，沈摇光和燕玥的表情也异常可怖，仿佛房间里躺着的不是病人，而是丧尸。

    方慕予在脑中搜刮了一遍，从原主的记忆里找出了一些端倪。

    死疾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传染病，顾名思义沾上就差不多收到了死亡通知单，没有任何的活路可言，一百多年前曾在燕国大洪水后爆发过一次，其他国家边界城市都有大大的疫情，燕国则是从洪水遭难的城市为中心，往外辐射百十公里，不出一个月就死了一百万人。

    最后还是燕王下令封城屠村，才阻止了疫情继续蔓延。

    “这种病传染性特别强，刚开始表现并不明显，症状如同发烧感冒，吃药之后也很容易治好，但一两天之后身上冒出水泡，皮肤开始青紫毛孔出血然后溃烂他这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感染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文大夫着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疲惫，“前几天我从义诊的村子回来，发现那里已经被官兵封锁了，就是死疾，还少了几个人，怕是逃到山上去了，正在搜查没想到已经传到了这里。”

    方慕予眉头皱起来，突然想到了什么，豁然起身，“你认识这人吗？”

    文大夫一愣，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还是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似乎有些眼熟？”

    “你呢？”方慕予问店老板。

    店老板摇了摇头，又喊来见多识广的店二，二哥仔细想了一下，“这人是岛村的，我曾见过他带着孩子来城里，似乎在铁匠铺做帮工，不过最近不见来了，听铁匠铺老板好像是婆娘孩子都病了。”

    岛村真是文大夫的那个村子，他脸上青黑，气的不轻，“他竟然逃到了这里！”

    川城可是南方人口最密集的城市之一！这病一旦从这里传染开来，怕是这一城人都得完！

    方慕予脸色变了变，下命令道，“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

    沈摇光和燕玥也知道轻重，立刻点了点头。

    然而第二天天光还没亮，就有官兵涌入进来，限制所有人不得出城，有人试图贿赂官兵，被当场打得吐了血，丢进了医馆。

    而更雪上加霜的是，齐姐病了。

    燕玥有些焦急，沈摇光直接将心中的担忧剖白出来，“如果真的是死疾，怕是川城也只会沦为当年大洪水的下场。”

    当年大洪水之后的爆发疫病的下场是什么？屠村！屠城！病死一百万人，坑杀二百八十万，八个城市无人生还。

    方慕予跟着文大夫身后去看了几眼，所有检查方法都上了，却只得到了感冒发烧的结论，最后文大夫胆战心惊的下了药，只能在内心期望这就是伤寒而已。

    方慕予回了客栈，沈摇光正站在窗前往下看，今天粥蓬没有搭起来，但是下面的乞丐却有很多，而且看起来神色都不太对。

    燕玥叹了口气，“这些人中，不知道又有多少感染了。”

    “这样聚在一起，总有一天会全部感染的吧。”沈摇光不太乐观的道。

    方慕予垂眸沉思了一下，突然转身往外走去，燕玥怔愣的一下，“先生，你去干什么？才刚回来就要出去？”

    “施粥、义诊。”方慕予神情严肃的道，“现在，已经不是自保的时候了，必须得想办法，最起码得掌握目前的情况。”

    他冷静的道，“有病就治，治不了了再！”

    作者有话要：　　中秋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