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盛年
温年第二天是十点多给阮湘打的电话。
她在家是压根没有会睡懒觉的,五点多就被亲爹拖着去爬山,打着哈欠回来吃完早饭又被她妈拖走买菜去了。
温芜现在顿顿在这边吃,温年嘲她吃的饭可以按吨计算。
被她妈打了一下后脑勺。
给阮湘打电话的时候她给她妈择完了芹菜,肩膀夹着,皱着眉闻着自己指上的芹菜味。
“起了没啊,十一点多出发,城西那家海底捞。”
“起了。”
阮湘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
温年问了句:“感冒了啊?”
“没。”
阮湘把矜矜吃完早饭的塑料袋扔到了垃圾桶,朋友正坐在桌前看书,转头问她:“是年哥吗!”
“没大没。”
阮湘了她一句。
温年听到了,笑着:“矜矜想我了吗?”
阮湘:“你自己问她。”
“肯定想我。“
温年哎了一声,“那我等会过来了啊。”
阮湘:“不用。”
温年:“那好。”
之后又是好长的沉默,温年叹了口气,“你也太冷酷了。”
阮湘:“是你太殷勤了,温年。”
阮湘话的语气一直很平静。
她的声音其实不太像她的长相,有点偏冷,温年是压根想象不到对方撒娇的样子的。
十几岁的时候就硬邦邦的,白长了那么一张脸。
三十几岁直接进化成石头,但不是茅坑里的那种,放在架子上鉴赏到也行。
只是有人临时撤走,这块石头哐当落地,也不会四分五裂,连疼都麻木了。
这个瞬间好像摧折了太多温年的急躁。
她啊了一声,也平静地回:“你不让吗?”
又是很长的沉默。
阮湘甚至能听到温年那边她妈在喊她的声音。
温年回了句等会儿,又是呼吸声。
阮湘低着头看着自己左的拳头。
她腕细瘦,体重才八十斤出头,成年后其实还胖了,最早的最早,在女孩很容易发胖的青春期,她都是瘦骨嶙峋的。
温年她跟路边的流浪狗似的。
虽然不呲牙咧嘴,但也浑身都是警惕。
温年。
她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一笔一划写似的。
“我想。”
她艰难地开口,甚至觉得热意都烧到了耳根。
还有一股熟悉的羞耻感,划破时空,经年后卷土重来。
这是面对温年她最真实的面貌。
遮遮掩掩的,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情绪。
羞恼。
现在也是,她自己都纳闷有什么可恼的。
温年笑了一声,她的本音很清亮,但一吹口哨就跟街边流氓似的。
她的粉丝估计不知道。
以前她老对路边的猫猫狗狗汪汪喵喵连带吹口哨,可惜没能招来一只亲近的,反而是连篇的犬吠和飞速逃走的猫。
然后是路人奇怪的眼神。
温年似乎对这些眼神都不太敏感。
她是阮湘见过最宽心的人,十几岁的时候。
第二天要考试了她不紧不慢。
要迟到了不紧不慢。
跑四百米她也不紧不慢,枪响的前一秒还在跟人飞吻。
虽然当时那虎背熊腰的模样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有人笑她又高又壮她也无所谓,抓抓头发啊一声,一句乍听凶悍其实软绵绵的打死你。
总有几天下暴雨,她自己有伞,就拖着好几个人一块走,远看像会动的怪物。
如果季梦雯在,她就飞快地从自己的挤到可怕的伞下冲到季梦雯那边,厚颜无耻地叫对方带带。
事实上雨伞是阮湘的,她等季梦雯下课,没想到最后变成了她们三个挤一把伞。
最高最壮的温年撑伞,撑伞的那只胳膊衣服被季梦雯抱着,另一只伸到阮湘面前,粗声粗气地喂了一声,“不想被淋到就抓着。”
季梦雯:“你以为你是偶像剧男主吗?”
温年唉了一声,“可人家还是个胸大的女孩。”
她哪有胸,阮湘偷摸看了一眼,温年真是壮并平胸着的最佳典范,不注意看很容易认成男的。
阮湘一声不吭,显然不想抓。
温年懒得搭理对方的变扭,伸揽住了阮湘的肩,了一声轻快的走啦。
她踩着水,溅到了季梦雯和阮湘的裤脚,又挨了季梦雯一顿骂。
当事人一点都没觉得抱歉,还觉得很好玩。
最后只有温年没淋。
季梦雯和阮湘各湿半边,在阮湘家门口还差点争辩起来。
其实温年跟季梦雯压根吵不起来,像是定型了的关系,温年季梦雯烦,季梦雯温年事儿精,最后两人还是得撑着阮湘的伞回去。
那天的雨有多大阮湘还记得。
水都漫上了人行道,温年一揽着季梦雯的肩,两个人的校服裤子都挽得老高,雨从伞上滑落,里面的空间自成一片,走出老远还能听到温年喋喋不休的辩解——
“我哪是故意的你别诬赖我啊”
那时候只觉得心里有点酸。
也只觉得酸的是季梦雯和温年之间她插不进去的熟稔感。
可是回过头看,又好像不全是那样。
对温年的感情太过复杂,有感谢也有羡慕更多的是好奇。
但这些情绪在少年时都被她的胆怯摁了下去,变成温年嘴里的不爱搭理人。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就好变扭。
一晃,就老了。
“你能想,我都要开心死了。”
温年听上去笑嘻嘻的,她坐在沙发扶上,抠着自己的指甲,总觉得芹菜汁都进了指甲缝,怎么洗都洗不掉似的。
讨厌芹菜,她又皱了皱眉,但阮湘那声低得差点被她妈炒菜声盖住的我想,却让她的陡然雀跃。
“那我马上过来好了,不然等会又被我叫住质问怎么不在家吃饭。”
温年完不等阮湘回答就挂了。
她心情愉悦地准备跟的她妈一声,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温芜沉默的面孔。
“哎我操,你吓死我了。”
温年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妹妹的大肚子,“不是,我你要不干脆跟爸妈一块住得了,每天陆宣还得送你过来不过得亏休假。”
温芜倒是没像以前那样呲牙跟她姐杠,还盯着温年。
这让温年有点发怵。
“干嘛啊。”
温年伸摸了摸温芜老大的肚子,“怎么就不跟我打声招呼捏。”
她的语气词还挺多。
温芜喊了一声姐,又转身看了看厨房炒菜的她妈。
压低了声音问了句:“你是不”
被突然进屋的陆宣打断了。
“芜,我和你哎姐早上好。”
“早什么早都中午了,”温年笑了笑,转头对温芜,“我出去跟老季她们吃饭去了,你帮我和妈讲一声啊,我晚上回来陪她喝酒。”
温芜:“和季姐干嘛出去吃,在家里吃就好了。”
温年:“这么多天还能吃好几顿呢,你急什么,这么想和你姐多待一会儿直嘛,大不了晚上你别走了,咱们聊聊天。”
温芜:“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
“妹夫你看她。”
温年站了起来,拎着包就走了。
温芜摸着肚子看着她姐一把年纪还企图跟十几岁似蹦蹦跳跳的背影,觉得有点头疼。
她丈夫看她皱眉,凑上来问了句怎么了。
温芜叹了口气,了句没什么。
三个人里,其实最喜欢吃火锅的是温年。
季梦雯最喜欢的反倒是一些粗菜,每次被温年嘲太过养生,而阮湘属于家庭主妇,一颗土豆她都能变好几种花样,压根不会参与下馆子的挑选活动。
所以这顿饭在吃饭上最开心的是温年和矜矜。
季梦雯上次见矜矜都能算是两年前的事儿了,看到温年拉着一个朋友的过来,开口就是:“还认得我吗?”
矜矜被温年抱到位置上,回了句认得,喊了一声还算响亮的季阿姨好。
季梦雯唉了一声,“一晃做阿姨好多年。”
温年也重重地唉了一声,“岁月不饶人。”
阮湘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跟着感叹一句还是应该保持沉默。
反倒是她女儿嘀嘀咕咕地背了一句早晨刚背的古诗:“盛年不重来”
摇头晃脑的。
温年:“太狠了。”
她倒在季梦雯肩上,冲对面的矜矜眨眼,“知道什么是盛年吗朋友?”
季梦雯嫌温年脑袋重,本来想推对方一把,却注意到余光里阮湘看过来的眼神。
一如当年这俩在她家卧室做题差点枕头大战时的眼神。
那个眼神季梦雯挺深刻的。
不太像个孩。
她虽然只比阮湘大了两岁,但看阮湘始终像当年那个孤僻的孩子。
哪怕大家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这种感觉还是如影随形。
有些东西潜藏在骨子里,不是时间推移就能改变的。
有点渴望,但又不强烈,游游移移,在某个瞬间却滚烫无比。
一瞬间。
可能还不到一秒。
被她捕捉到了。
阮湘自己压根没有察觉,转头看着和温年讲话的矜矜笑。
季梦雯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了句点菜,把里的电子屏递给温年,自己抬眼看向阮湘,问——
“现在怎么样?”
女人不算瘦,穿着一件杏色的一字领,露出的肩和锁骨在灯下洁白无瑕,偏暗红的头发低低地扎着,垂在脑后,两边的头发有点卷,轻微扭动的时候发丝也在晃动。
季梦雯是一个从少年就可以窥见未来的人。
她的路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头。
成绩优秀,长得不差,家境良好,工作稳定,现在看着婚姻幸福,家庭美满的,怎么看都是阮湘预设里自己想成为的模样。
“挺好的。”
阮湘抿了抿嘴,“在一点点地变好”
“温年没欺负你?”
季梦雯喝了一口刚倒上的柠檬味,笑着问了句。
一边的温年忍不住插了嘴,“当着我面我坏话呢。”
季梦雯:“心虚啊?”
“年哥才没有欺负!”
奶气的童声也插了进来,温年开心地给矜矜加了一份虾滑,了句爱你。
朋友有点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又心翼翼地看了眼她妈。
她妈看了眼还在挑锅底的温年,:“都这么大了。”
温年突然抬眼,对上了阮湘的视线。
就那么一两秒,温年就笑得有点收不住,被季梦雯拍了一下,“锅底,我不要玉米的,我要番茄的。”
“哦哦哦矜矜呢?唉不能吃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