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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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姥看着证书上规整的大红印章,用抚摸着几个大大的凸印文字,笑了起来。

    她的眼睛里有了神采,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连一举一投足都渐渐地带上了一种轻快的节奏。

    姥姥那甜蜜的微笑,像一股清凉的泉水在我心中流过。

    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我的心里倾泻了出来。

    我知道,姥姥是打心眼里替我高兴。

    “勇娃有出息,一下子拿了三个奖,而且都是第一名,姥姥没白拉扯你。”

    姥姥轻声。

    “姥姥,以后我还会拿更多的奖,让您一天比一天高兴。”

    姥姥伸出因打吊针过多而浮肿起来的左,来拽我的。

    我把递给姥姥。

    姥姥的,指甲微黄,掌纹粗糙,食指前端有一个的裂口,那是切菜时留下的的还未痊愈的伤疤。

    满是摺皱的溢满温暖,握着这只我心里却很踏实。

    “好啊,姥姥就盼着这一天呢!”

    姥姥那饱经风霜、历尽疾苦、尝尽冷暖的把我的握得更紧了。

    我望着姥姥的眼睛,似乎从她的眸子里看见了太阳,温暖的阳光一下子射入我的心扉,蓬松温热,久久不散。

    “奶奶,该吃药了!”

    上次见过的护士推着车走了进来。

    护士将三个药瓶里的药分别拣出一两颗放进一个塑料盖子里,递给姥姥,并仔细告诉姥姥服用的方法。

    我闻见护士的白大褂的布料在呼吸,一呼一吸间,气味被带了出来,这味道属于一种洗衣粉,牌子我想不起来了。

    护士看了我一眼,认出我是上回制伏回血男的那个少年。

    “呀,是你啊,今天来看姥姥了?”

    “是的,刚到没多久。”

    姥姥放下盖子,急忙拿出我的获奖证书。

    “你看,这是我外孙得的奖,三个呢!”

    姥姥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声音虽然布满皱纹、长满白发,但依然揉进了一层光。

    护士接过奖状,一张张仔细端详,每展开一张,前一张就像钢卷尺一样自动卷起。

    “哇,我最羡慕体育好的同学了,充满力量,活着有一种激情!”

    护士看看奖状,又看看我,她看我的眼神像宗教徒对待宗教一样,充满虔诚与热情。

    我这颗年轻而火热的心脏骤烈地搏动着,越来越不好意思了。

    护士放下奖状,伸出一只,“祝贺你!”

    我看到从松紧带扎起的袖口处漏出来的那只,雪白、纤细。

    这是要和我握啊!

    我很自然地将迎了上去,将我的掌和她的掌贴合在一起,紧紧地握了握。

    她的滑若凝脂、柔若无骨。

    “谢谢你的鼓励!”

    没有鼓励,人的生活就不堪设想,鼓励可以使荒芜变为繁荣,平庸变为伟大。

    护士推着车走了出去,我紧随其后。

    走廊上。

    我问她,“姥姥的病严重到什么程度?”

    “我听医生,最多有两个月的存活期。”

    护士着,双眼充满了忧伤。

    作为医护人员,她虽然见惯了医院里的生生死死,但我依然能感觉到她对姥姥这样一位慈祥善良老人的即将离去而表示出的惋惜和不舍。

    “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我的心里充满矛盾,我知道这是不治之症,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就像妄图在空中抓起一颗暴风刮来的种子,希望的种子。

    “癌细胞扩散得很快,已经转移到了其他脏器,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了。”

    护士的话专业、干练,带着忧戚。

    我想起姥姥以前过她的肩膀疼,十有**是癌细胞转移造成的。

    都怪我平时没有注意奶奶的病情,哪怕早几个月发现也比现在好。

    我的头一下子大了,这长长的走廊就像一个冰窖,让我呼吸急迫,胸前像压着一块石板。

    人总是在黑暗中后知后觉,等到觉察出前面的危险,一切都晚了。

    “你要坚强一点,多给奶奶做一点她喜欢吃的,顺着她,不要惹她生气。”

    我点点头。

    “你今天就做得很好,我看奶奶看见你的奖状后,气色都比昨天好多了!”

    是的,姥姥最希望的就是儿孙有出息。

    我时候,姥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送我上学,把我送进校门后,姥姥会在校门外站立好久。

    她最尊敬的人就是识文断字、学识渊博的人。

    的学堂,是她儿时朝思暮想的圣殿,但旧社会的女孩,有几个能上得起学,腰无半文,口粮都吃不到月底的曾祖父又哪有余钱将姥姥送去读书。

    旧社会老百姓的穷愁潦倒和凄惶是我们永远都体会不到的。

    西北的冬天,异常寒冷。

    我上的学教室是老式的平方,没有暖气,诺大的教室只靠中间的一个煤炉取暖,每个学生每学期有两次生炉子的值日会。

    这是姥姥难得的进入学校的会。

    每当值日那天,天还没亮,姥姥就会把我喊起来,早早出门去学校。

    西北风刀子似的刮过我们的脸,枯枝无力地吱吱作响,电线上的水结成了冰,街上的行人用大衣将自己捂得紧紧的,瑟缩着身子匆匆行走。

    教室里没有人,姥姥将预备好的柴火煤炭堆成一堆,很娴熟地就生起一堆旺火。

    旺火烘的教室就像一个烤箱。

    同学们都穿得像个棉花包似的,陆陆续续走进教室,跺一跺冷的发麻的双脚,享受这难得一遇的温暖。

    上课了,姥姥还不愿走。

    她在教室外面踯躅,隔着玻璃看着我们读书,看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听我们朗诵的内容。

    姥姥一直觉得,一个人最珍贵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喝到的墨水,读到的书。

    一个有知识的人,就像黄河两岸的杨柳,高洁,正直,哪怕落光了叶片,只要学了文化,有了知识,只要待得春来,又会蓬勃奋发,枝叶繁茂,高耸云天。

    这是姥姥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