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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新雨住在连枝区一栋靠近旧工业区附近的老式单元楼,楼道逼仄阴暗但很干净,住楼一厅两室狭窄但整洁,屋内摆设井井有条,煤气炉打着火、滚烫的水汽冲出壶嘴发出‘呜呜’的鸣声。

    民警关掉火,从厨房里出来同季成岭:“水烧干了一半,应该跑了有一段时间,跑的仓促。可他为什么跑?难道未卜先知知道我们过来抓他?”

    季成岭也不知道,他道:“带人去附近搜查,联系交通控制中心,问访周围的居民,”

    他回头望着电视柜上面的全家福照片,一家四口,年轻的父母和天真不识愁的儿女,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季成岭拉开电视柜下面的木质储存柜,在里面找出一本相册,正翻看到一半时,检查卧室的民警跑回来:“季同志,卧房窗户外的阳台有一扇落地窗户出现裂缝,玻璃碎渣散落在地上没收拾!”

    常居室里其他角落被打扫得干净整洁,唯独阳台处散了一地的碎渣玻璃没收拾,明玻璃是不久之前才被打碎。

    检查玄关的民警看向大门,拨弄门锁,跟着高声:“门锁有被撞开的痕迹。”

    室内搜查的民警们停下动作,面面相觑后纷纷看向季成岭,他们都猜到王新雨临时逃跑并非提前得知警察抓捕,而是有人更早一步到来追捕王新雨。

    季成岭看过屋内不太明显的痕迹,知道王新雨至少成功逃出了这所房子。

    他继续翻阅相册,在末尾的页码里看到男装打扮的王新雨和病容未褪干净的方明煦,方明煦搭着王新雨的肩膀,两人齐齐看向镜头――少年时的面容被定格在的胶片里。

    “王新雨行踪不明,目前可知除了警方还有另一波人在找他,百分百概率是敌非友。”

    “王新雨就是方明熹的弟弟方明煦,另一个方明煦。他在连枝区的房子里有一本相册,大半相片都是王新雨童年时期和姐姐方明熹、父母拍摄的全家福,还有一张是王新雨和方明煦少年时期的照片。”

    “王新雨和方明煦早就认识。”

    “刑副支队盯着京九牧马会所那边,也让人盯实周博学,可惜他那边风平浪静。周博学的人脉广,肯定听到动静,尤其韩经文和廖学明死得那么惨,但他照常上下班,心理素质未免太稳了。”

    “这种人才最可怕,迟早露出马脚。”

    “那就是锡流交响乐团里的大提琴卢子慧真是方明熹?我们需不需要喊她来警局一趟?”

    “要是有人发现卢子慧的身份,对她进行报复或利用她来牵制王新雨怎么办?”过来拿照片的陈婕闻言当即反驳:“而且她已经有了新生活,再提起这件事不定会造成二次心灵伤害。”

    踱步走来的陈婕接过王打印出来的纸质黑白照,拿在里看了两遍,认出方明煦的脸,再仔细看一遍王新雨。

    纸质黑白照模糊不清,十分的美貌都能降低成五分,但陈婕还是能辨认出少年时期的王新雨相貌清秀至极,成年后脸长开了、化点妆,怕是雌雄难辨。

    陈婕:“性-侵对女性而言是绝对的噩梦,身体和心灵反复遭受伤害,社会流言、邻居同事朋友的议论和加诸于身的嬉笑责怪是必要经历的二次伤害,强-奸犯受到的惩罚远远低于女性受到的伤害,罪证不足、认错态度良好就能把强-奸罪改为猥亵罪,然后判一两年再不断减刑,犯罪风险如此,目标是成年女性的话,犯罪风险约等于无。”

    这就是社会现状。

    “这是三次伤害。多数人挺过了第一次伤害挺不过第二次,挺过第二次又活不过第三次,即便最后活了下来也会变成一个害怕黑夜、害怕人群和碰触的神经质女人。”陈婕用着沉重的语气描述性-侵对女人的伤害,:“性观念让男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女性内心的痛苦和恐惧。”

    同为男性的刑警同志们闻言面面相看,没引申陈婕的话继续下去,他们曾经处理过性-侵案,了解受害女性的痛苦,同情她们并憎恶强-奸犯,只确实无法做到女性之间的感同身受。

    李瓒喊住陈婕:“带着这卷录音进去,你自己找个时播放。”

    陈婕:“这哪来的?”

    李瓒:“王新雨的录音。”

    陈婕一瞬明了。

    李瓒:“没必要喊卢子慧过来,她没参与,什么都不知道。人现在也不是方明熹,别打扰人家的新生活。”完转身,正对上江蘅似笑非笑的目光,愣怔了下,有些不自在的垂眸。

    时钟嗒嗒响,时针爬过‘9’,停在‘9’和‘0’的中间,其他分局的电子邮件接收下载完毕。王打印出一部分,剩下让加班的同志们守着电脑和看电子文档。

    所有人加班加点忙到深夜,归纳属于连环凶杀的卷宗。

    李瓒和老曾去监控室,江蘅不能跟进监控室,颇为遗憾的叹气,随拿起复印了十来张的王新雨头像。

    目光粗略扫过,蓦地挪回来,定定注视纸张上王新雨的脸,江蘅慢慢挑起左眉,深觉命运的巧妙。

    陈婕进审讯室,把里的文件夹重重摔在桌上,抽出文件夹里的黑白纸展开来,正面对着方明煦:“抬头看我里拿着什么?你和王新雨的合照。”

    方明煦看见合照,抿唇不语。

    陈婕:“还撒谎吗?你和王新雨早就认识!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王新雨是不是改名变性接近周博学,是不是为了报仇?他杀了廖学明和韩经文,是不是还背地里主导了一系列的谋杀?你和王新雨――是不是利用受害者脆弱的心理控制她们去报仇?”

    方明煦始终不话,消极对抗。

    陈婕问了一遍又一遍,换了数种办法都没办法撬开方明煦的嘴巴,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全他妈没效果!陈婕被逼得差点掀桌,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干不来这档破差事,一想到方明煦和王新雨对那些受害女性的二次伤害,她就心态如山崩。

    “我他妈真想一枪崩了你!”陈婕没忍住放狠话。

    负责记录的同志忍不住看向她,她这话就不太适合审问了。

    “要不换个人?”

    陈婕两条眉毛挤得跟毛毛虫似的,贼纠结难受!

    她再试了一遍,沉着语气:“方明煦,王新雨现在行踪不明,他已经被发现了。还有另外一波人在追捕他,如果你还执意不肯帮助警方提供线索,王新雨很可能会被害死!”

    方明煦抬眸,凉凉的看了眼陈婕。

    陈婕忍住怒气,耐心的:“我告诉你方明煦,警方迟早查到你和王新雨勾结唆使谋杀的证据!早点还能坦白从宽,过了这好时间可就没会!”

    方明煦低头玩指甲。

    陈婕忍不住:“艹!”

    监控室里,老曾提议:“陈婕心态崩了。我去替她?”

    李瓒摇头:“陈婕最适合。”

    但看情形,陈婕从一开始的审问节奏就被方明煦带着跑,中途还是李瓒进去扯了一大通打乱方明煦的节奏,影响其判断力才让陈婕拿回主动权。

    眼下方明煦还只是沉默,陈婕就先心态崩溃,表现得暴躁易怒,审问进度停滞不前。

    老曾见李瓒一派淡定,知他心里有把握,于是回原位继续看。

    陈婕本来想出去换个人进来,冷不丁看到文件夹旁的录音笔,忽地记起王新雨两通电话里的内容,那些轻易被忽略的、藏在偏执言语底下的渴求。

    她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你帮王新雨制造谋杀是因为他的请求?!”

    方明煦身形几不可查的颤动,陈婕再接再厉的试探:“你在k吧时接近我,是为了王新雨?”

    “不是。”方明煦这两个字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般艰难。

    陈婕已经不需要思考‘不是’两个字是真是假,是对哪个问题的反驳,因为方明煦心乱了,她的方向没错。陈婕心定,主动权回到里,她翻看着文件夹,时不时道:“王新雨认识我。”

    “他对我有些好感。”

    方明煦不自觉握拳。

    “我三年前在连枝区扫黄队干了两年,王新雨可能是在5年前或3年前反正就是那两年间认识我,但我对他没有印象。我做个假设,为什么他会认识我?出于什么契对我产生好感?鉴于童年时期的不幸遭遇,王新雨对我产生好感的契是我的工作、我的身份。”

    “接下来就好推测了。”陈婕:“要么他是性工作者,要么他是接触性工作者的人,以他的经历而言,他应该讨厌性工作者,不会助纣为虐强迫女性,那就剩下一个:义工。帮助边缘人群体和失足群体回归正常社会的义工,义工是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而我经的扫黄案件里,只有5年前刚实习时办过的一起拐卖妇女卖-淫案,解救出来的女性需要帮助。”

    “王新雨在5年前认识我,进而对我产生好感。”

    对她的好感与其是男女之间的吸引,不如是憧憬。假如他童年时期的姐姐在被侵害之前,也能遇到如陈婕这样的人的帮助,悲剧就不会降临到他的人生里。

    方明煦没忍住冲动,纠正陈婕:“他不喜欢你!”

    陈婕一愣,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破案,没心思想其他。

    监控室里的李瓒连通陈婕的蓝牙耳,同她:“我捋个案情,你复述一遍。”

    陈婕眼睛一亮,盯着方明煦:“看你这么激动我就放心了,我猜对了。在刑侦办众刑警同志的不懈努力和老大英明神武的领导下,我大概捋一遍案情。”

    然后她复述李瓒的话。

    “4年前,方明熹被廖学明、韩经文和周博学欺负了。三个男孩子因为未成年加家里有钱,没受到惩罚。受害者方明熹饱受非议,方父为求公道正义,到处奔走,不幸车祸身亡,方母病亡。方明熹和方明煦姐弟俩被送福利院,我市音乐世家卢家收养了方明熹,你的父母选择收养方明煦,但你的父母也车祸身亡。”

    “收养的条款没有完全落实,你家户口本没有‘方明煦’这个人,但你还是收养了‘方明煦’,‘方明煦’改名王新雨,你们相依为命长大。”

    “5年前,王新雨当义工帮助一起拐卖妇女卖-淫案,认识了我但我不知情。四年前,当年的廖学明长大学成归国,入职粤江锡流交响乐团。他认出卢子慧就是当年的方明熹,因此对她百般骚扰,结果惹怒王新雨。王新雨杀了廖学明,之后调查剩下两个仇人也就是韩经文和周博学。”

    “王新雨或许查到了很多东西,包括会所买卖妇女和控制妇女的非法勾当,而曾经的仇人不仅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的迫害其他女性。王新雨心中复仇的火焰被点燃,廖学明是起始。”

    “王新雨请求你帮助,你答应了。”

    “你的心理诊所在粤江市逐渐打出名声,吸引会所掌权人的目光,他们给钱要求你控制会所里的受害女性。你和王新雨反过来控制那些受害女性,灌输她们报仇、同归于尽的思想。”

    “三年里,粤江市发生无数起意外坠楼、车祸、跳河等事故,基本都是两两丧命。最惨烈的是杀了迫害者再自杀,例如曹佳和方雨晴,我想你应该对他们还有印象。然后是胡高飞和章熙,车祸死亡的何家实――周博思被害是因为他曾迷-奸了梁芷,这跟王新雨童年的经历很像,所以你们唆使梁芷的父亲梁华军开车撞死周博思。”

    “王新雨扮作女人接近周博学,进入会所,开始了她长达三年的连环谋杀。而你,方明煦,你是帮凶。”

    字字千金,掷地有声,话语结束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连呼吸都仿佛静止,方明煦才哼笑的反问:“了那么多,你们有证据吗?”

    “是,我和王新雨认识,我照顾他长大,因为他妈妈病亡前把心脏捐赠给我,这就是我父母愿意收养他的缘故。我感恩他,帮助他,有什么不对?你们我和王新雨唆使他人进行时长三年的谋杀有证据吗?犯罪、定罪、判刑都要讲证据,不能话得漂亮就定罪了吧。”

    陈婕皱眉,仔细注意李瓒的回应。

    她听到蓝牙耳里传来李瓒几不可闻的叹息:“你以为证据从哪来?从王新雨、从你的里而来。”

    陈婕愣住,什么意思?

    “王新雨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