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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婕没有复述李瓒最后两句话,她懵了一瞬,抓起桌上的录音笔播放音频。
王新雨的声音传出来时,方明煦下意识前倾,两只紧握住扶,显而易见的露出紧张的神色。
‘我杀了人。我想自首。’
‘我会继续杀人,不停的杀人。我已经告诉你有关于我的存在,我已经在自首了。陈婕,你要找到我。’
音频截止,只有两句。
陈婕怔了下,恍惚明白李瓒为什么只截取这两句话,因为已经足够了。
王新雨打电话的目的是想自首,他自首是因为后悔了,而他在操控其他受害女性杀人的过程中逐渐失控,他无人可诉、无人可求,于是找到曾为内心憧憬的陈婕,希冀陈婕能够阻止他。
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不是示威、不为扬名,不是愤世嫉俗,而仅仅是王新雨后悔了。
方明煦表情空白,迟钝的看向陈婕:“你骗我。你们伪造王新雨的音频骗我,他怎么可能后悔?他后悔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想结束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跟他,我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找你?他对警察根本没有好感。”他嗤笑连连,不断摆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自诩是他最亲密的人,却没看出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你是心理医生,却没看到他正滑落地狱的灵魂在尖叫?他要的是救赎,不是杀人!他要的是公正,要罪有应得,不是控制受害者去死!”陈婕见他如此,反而镇定,“王新雨当义工,他曾心向光明,他希望用积极向上的方式帮助受害女性。可现在是怎么样?你们怎么做?啊?你们害死了多少个无辜的女人。”
“如果周博学、廖学明和韩经文之流侵害那些受害女性的身体和心灵,你们就是亲把刀子送到她们里、教导她们怎么快准狠的插-进自己脖子的刽子!”
陈婕的表情因心情起伏过大而狰狞,她一字一句的:“她们只是你们两个人和周博学那群人博弈的棋子、工具,她们二十几年的人生断送在你们的里,她们本来可以获得新生。”
方明煦摇头:“你不明白她们的绝望,你不知道她们活得有多艰难,她们没有活路的,只有杀了仇人,她们才能得到救赎――”
“狗屁的救赎!”陈婕爆粗口,撸起袖子指着方明煦怒骂:“谁他妈告诉你死亡是救赎?才二十几岁你就让她们选择结束生命来救赎?救赎什么?救赎灵魂?去天堂还是下地狱?九年义务教育没告诉你迷信使人失智?她们绝望,你就该报警,让警察来救她们!她们活得艰难,你就努力倡导社会去理解受害者!她们没有活路我艹你妈的没活路!她们活路都让你们给堵上了!”
“她们心灵抑郁,不正需要心理医生纾解?就是你这种心理医生来纾解、帮助她们重建心理!不是让你把她们推进地狱!”
“你以为是救赎?不是。你是杀人凶。你、王新雨,你们和周博学那群人渣有什么区别?”
陈婕愤怒的质问方明煦,背过身用力揉搓脸颊,把眼睛里的眼泪揉干,慢慢平复激动的心情。长长舒出一口气,难掩哽咽的:“从古至今,女人都不是因为被性-侵而死,她们是被性观念、迫害者和路人逼死。她们受到性-侵后最需要的是陪伴、纾解和鼓励支持,不是两败俱伤的复仇!”
那些整理出来的卷宗有多少个年轻的女人?十七-八岁有,二十七-八岁有,青春靓丽,前途光明,生命才开始不到三分之一。
王新雨发现她们被迫害,可以来告诉她啊。
警察会摧毁会所、会保护她们,会送她们回家,会有那么多社会义工热情而虔诚的帮助她们,她们可以继续活下去,幸福的权利并不能因为一次的伤害就被剥夺。
陈婕想起五年前在连枝区卧底破获的一桩涉及拐卖妇女和卖-淫的案件,那些妇女被警察解救了,社会义工一直力所能及的帮助她们,从未放弃过。
社会舆论从未停止,可警方保护了她们的个人信息,当时报道的新闻记者也有意识的尽量保护她们的个人信息。
她们开始新生活,有些人已经走出阴霾,有些人至今未走出来,可是她们很积极的自救。
一生很长,伤口可以慢慢愈合。
五年前的案件和京九牧马会所的案件很像,结果却截然相反。
陈婕:“呼――”她转身回座位,问方明煦:“你现在还坚持自己没错?”
方明煦握紧扶,背青筋暴起,紧咬牙关,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信你?”停顿几秒,他气势颓然的:“算了,我心里清楚。”
“换成任何一个人去审问都不会有陈婕亲自上场的效果,方明煦戒备心极强,他不信警察。他可以为了王新雨而违背医德,控制受害女性玉石俱焚式的自杀,他就绝不会轻易后悔。王新雨不在,单凭录音,他不会信。”监控室里的李瓒关闭蓝牙通讯,告诉老曾:“除了陈婕。”
老曾此时也懂了。
“因为五年前发生在连枝区的卖-淫案,陈婕亲自卧底两个月。她坚持救助受侵害的女性,所作所为与他们截然不同。”
李瓒附和。
审讯室内的方明煦承认了他和王新雨一起犯下的罪行,“新雨接近周博学,而周博学是会所的重要股东,地位相等于老板。他知道会所很多事,包括被拐卖妇女的名单、拐卖人口的渠道,还有一直在干拐卖人口的团伙。”
“会所没有参与拐卖人口,他们只购入女人。那些女人来自其他国家,来自偏远穷困地区,然后再转送到东南亚等人-肉中转站贩卖。质量好的,被挑出来,卖给不同国家的会所,京九牧马会所只是万千砂砾之一。你们调查会所时,应该找不到受害女性吧。”方明煦:“因为那些非法购买的女人都被藏了起来,就藏在粤江市,但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陈婕:“有谁知道?”
方明煦:“周博学。”
陈婕:“有多少人?”
方明煦:“我和新雨探过方雨晴、章熙她们的话,猜测超过三十个。还有一些新购进的、一些被退过几次又回来的,一些已经被买走的,包括这些年来死去的女人,人数可能破百。”顿了顿,他补充道:“有些人办了身份证,外国人不太好办,所以基本没有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完全断绝逃跑的可能。
“方雨晴和梁芷不是被拐卖的女性,她们是粤江市人,就是被性-侵、拍了照,躲不了、逃不掉。”
李瓒再次连通陈婕的蓝牙:“问他章熙为什么选择撞桥?谁帮她接通警察和当地电台的通话频道?”
陈婕老老实实复述一遍,听到问话的方明煦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她是个意外。我也不知道她会那么做,更不知道她选择当众撞桥。”
老曾皱眉:“还有第三方?”
李瓒面无表情,没下结论。
方明煦:“章熙从偏远地区被骗过来,她坚韧得令我出乎意料。大概是在恶劣的环境里拼死拼活的生存下来,性格烈,所以临死拖会所下水。她有一段时间对这些电子广播很感兴趣,可能是自学学会。”
陈婕一问,方明煦一答,审讯结果很快结束。
最后一问,陈婕整理文件,想了想就关闭录音,询问方明煦:“王新雨他真的变性了?”
方明煦闭眼,良久:“没有。”
陈婕:“他和周博学”
“他们那群人本来就男女不忌。”
周博学不喜欢男人,但王新雨长得实在漂亮,再有个不忌男女、都调-教过的韩经文在旁撺掇,收也就收了。
只是从那以后,王新雨得扮成女人。
***
留在刑侦办里加班的刑警听完审讯录音,全震惊得石化,万万没料到这么一起案件牵扯范围广不,竟还那么曲折离奇!
“方明煦为什么甘心为王新雨杀人?因为王新雨他妈妈的救命之恩?这理由靠不住。”
“会所可能把人藏在哪儿?超过三十个大活人,能往哪藏?有哪些地方藏得下这么多人?”
“会所从哪个渠道、哪个拐卖人口团伙里买人?这个渠道是不是在国内?人贩团伙是不是也在国内?这些都没头绪啊!”
陈婕摩挲下巴疑惑的:“方明煦为什么心甘情愿为王新雨杀人?不对,我应该知道原因。我刚才感觉到了,脑子一时短路不开窍。”
李瓒就在她身旁,眼角余光瞥了眼,压根就懒得提醒。身后有人悄无声息的靠近,要不是气息熟悉,李瓒反就给后方来一记过肩摔,让他把接下来的美丽时光都赠送给医院。
江蘅由后方走近,单横过李瓒肩膀靠了上去,一人高马大的男人跟没骨头一样,恨不得全身重量压垮李瓒挺直的脊背。
同样听到急得抓脑瓜的陈婕的喃喃自语,他侧过脸,随口回:“当然是因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