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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庙门一开, 在门外等候的一众王子公主齐齐涌入,一个个都扮的鲜衣怒马好不威风。只有排在最后一位的夜东篱, 一身黑衣, 覆手而立,显得格外醒目。
站在第一排的大公主向后看了一眼, 就瞥见了夜东篱的身影, 开口故作吃惊道:“哟你们看到没,十八弟也来了, 竟然连朝服也没穿, 。”
二公主就站在她身边, 听到大姐的话, 也赶忙回头, 看到一身黑衣的夜东篱, 顿时捂着嘴嗤嗤笑起来。
“可不是嘛, 一身黑不溜秋的, 就跟凤凰群里站了只乌鸦似的,还不如不来。”
上次就是因为夜东篱,她们被华沙夫人逮住好好羞辱了一番。整整三年她们都未再敢踏出府邸半步, 这回可终于叫她们逮住了报仇的机会, 把往日的新仇旧恨一并发泄出来。
大公主回头看着夜东篱,笑得不阴不阳。
“一条狗也好意思过来参选王储, 不过是父王心地纯良,可怜你让你叫他一声父王,你还真把自己当王子了。既然你非要自取其辱, 那我们也拦不住。只是提醒你一句,以前是有华沙夫人护着,你才能兴风作浪那么多年。等下一任王储即位,你再不夹起尾巴好好做条狗,可别怪我们不念旧情。华沙那毒妇可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再护你一次。”
大公主自以为颇有威慑力的对着夜东篱一通示威,可没想到,后者却毫不反应,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那目光凛凛的,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大公主不由自主的了个寒颤,待恐惧感散去后,她气得咬牙切齿,心想等她夺得储君之位,非要把夜东篱拴上铁链砍断四肢做一个真正的狗不可!
等王座从地下缓缓升起,魔尊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王嗣一同跪地叩首,唯独夜东篱站在先祖庙的最后,望着王座上的男人,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
魔尊看着他,同样也付之一笑。好像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意外。
“今日我将从你们之中选出储君,至于未到场的十七,我就视他自动放弃了继承权,你们没有意见吧?”
此话一出,下面的王子公主们恨不得双手赞同,虽然十七王子一直表现的资质平平,但父王却总是对他关爱有加,几乎什么好事都会第一个想着他。这让少爷的一干兄弟姐妹们颇为不悦,但碍于父王对少爷的溺爱,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抱怨,面上还是要装成兄友弟恭的模样。
这下十七被视为弃权,今日的夺储之争无疑于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他们也能更无所顾忌的放手一搏了。
一双双目光灼灼的眼睛,盯着魔尊将盒子中的镇珠取出来,宣布道:“今日你们谁能抢到这件一统六界的宝物,我就将王位跟镇珠一并传给他。”
完便将镇珠朝座下的王嗣们扬手一抛。
看着光彩夺目的镇珠,一闪一闪的向外散发着浓郁的灵息,刚才还正襟危坐的王子跟公主们,都像疯了一样朝镇珠涌去,刺耳的谩骂跟斗声不绝于耳,只有魔尊和夜东篱隔着这片混乱扭在一起的人群,遥遥相望。
最后是二公主抢到了镇珠,她的修为在这里不算最差,也是偏下等的,平时练功不是装病就是偷奸耍滑,刚才她一直想挤进人群,却一次次的被推搡出来,最后摔了几次索性放弃了,一直站在圈外看着大公主抢。
可没没想到,天上还真有掉馅饼的事。大公主跟七王子抢夺镇珠时,不料滑不溜手的珠子突然从指尖弹射出去,正好砸到了圈外二公主的头上。
就这样,镇珠被毫不作为的二公主坐收渔翁之利了。
她兴高采烈的捧着珠子,“大姐你看我抢到镇珠了!”
大公主看着高高举着镇珠的妹妹,神情一滞,看着自己那呆头呆脑的妹妹,又看了看璀璨耀眼的镇珠,淬着鸩毒的短刀缓缓握紧,立刻嘴角勾起欣喜
的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朝二公主走去。
“瑜儿好厉害,让姐姐看看。”
二公主只当是大公主在为她高兴,未作他想,得意的将镇珠递过去,没料到一直对她关照有加大姐,竟然会一刀插在她胸口上。
看着被毒素浸染的血液变成了乌黑色,滴落在石榴红的裙裾上,流淌出一条黑色的血河。二公主张大了嘴巴。
“姐……姐……”
大公主拿着镇珠,眼中也闪烁着泪光,“你知道的,姐姐一直都想当魔族的女王,姐姐从就一直那么疼你,这次,换你实现姐姐的愿望好不好?”
二公主一张口,喉咙间已经被不断涌出的毒血封住了,痛苦的捂着胸口只能无助摇头,可她的拒绝已然无力回天。
大公主跨过二公主的尸体,站在王座下将镇珠双手托起,“父王儿臣抢到了镇珠!”
魔尊看着激动的双手都在颤的大公主,笑着点了点头。
“很好,作为魔族的王,就要有这样的魄力。”
大公主还是第一次得到魔尊的赞扬,喜不自胜的绽开了笑颜,可她的笑没过一会面部便开始极具扭曲起来,捧着镇珠的手无力的垂下,当啷一声将珠子摔在了地上。
见到异状的其他王子跟公主们,非但没有关心大公主的死活,又开始趋之若鹜的投入了新一轮的抢夺战。而倒在地上的大公主,看着自己的皮肉一点点枯萎成干枯的树皮状,惊惧的摸着自己同样苍老的脸,无助的大哭起来。
可惜为时已晚,她被镇珠一点点吸干了全部的灵力,变成了一具干尸倒在地上,被其他兄弟姊妹踩得七零八碎,成了粉身碎骨的下场。
所有人就像是在表演一场荒诞的闹剧,不断的有人得到镇珠,不断的有人死去,可是那些目睹的人却无动于衷,他们不怕死的继续去抢夺镇珠。就像中了一个可怕的魔咒,无法自拔。
等到最后一个王子变成干尸倒下,魔尊从王座上起身,一步步走到了夜东篱面前,摊开手中的镇珠,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们都想得到镇珠,为何你不想?”
夜东篱看着他,发出一声冷笑:“因为我脑子没病。”
“……”
对上他冰冷的眼神,魔尊却笑起来,镇珠从掌心缓缓飞升至上方,一道七色光芒闪现,周围的灵压开始不断加大,夜东篱闷哼一声,双腿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酥麻发软,被魔尊拍了下肩膀,差点单膝跪在地上。
夜东篱用双手死死撑着地面,指尖磨蹭得一片血色。他仰头看着魔尊,从腰间缓缓拿出那只白**箫。
魔尊看到它的瞬间,目光一顿,看向夜东篱。
“谁给你的?”
“当然我娘亲给的,怎么,你也认得吗?”
他笑得意味深长,将洞箫凑到嘴边开始缓缓吹奏起来,开始魔尊还是一副审视的目光,好像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花样,可后来他发觉不对,随着箫声越来越急促,他胸口开始抑制不住的绞痛,像是有一只手在胸膛里紧紧抓着自己的心脏。
等‘百华章’进行到中间被改动的部分时,魔尊彻底忍受不住疼痛跪在了夜东篱面前,以他为媒介的镇珠开始不断向四周发射出刺目的光芒,不受控制的灵力从镇珠中接二连三的爆发出来,整个先祖庙被震得一沓糊涂。
肃穆的石像一尊接着一尊不断倒塌,摔在地上人首分离,玉柱金砖琉璃瓦,被灵力波炸成无数齑粉灰飞烟灭。
魔尊红着双眼,指着夜东篱的玉箫,“原来……他把操控蛊虫的方法告诉了你……”
夜东篱只是缓缓起身,吹奏的洞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魔尊痛得不能自己,想用镇珠攻击夜东篱
也是不得章法,最后只能被蛊虫咬穿心房,颓然的倒在地上等死。
以他为媒的镇珠也失去光泽,像一块普通的红色石头那样掉在地上,没了反应。
夜东篱放下洞箫,在奄奄一息的魔尊面前蹲下身捡了镇珠,在手里掂了掂。
“镇珠确实厉害,只可惜你们都不是能操控它的人,最后只能被它操控把命搭上。”
魔尊用内力压制住心脏的出血口,可他被伤了本元,就算有十万年的修为护体也是强弩之末。
他看着夜东篱手上的镇住,目光带着最后一丝奢求。
“把镇珠交的给无拘,你告诉他,我要把王位传给他……”
夜东篱看着他哀求的模样,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他却没有注意到,一道的身影,正站在先祖庙的门后,透过被镇珠炸出的缝隙,悄无声息的窥视着这一切。
“你好像忘了,我当初发的誓,是效忠于十七殿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但我可从来没过要效忠你啊。所以你的话我不用听,也不想听。”
他低头摆弄着手里樱桃大的镇珠,“至于这个珠子嘛。”他抬手扔进了自己张开的嘴里,“就当作我肚子里的一泡屎吧。”
魔尊看着自己处心积虑得到的镇珠,就这么被夜东篱占为己有,瞬间勃然大怒。
“我当初收养你,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夜东篱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短刀,笑着蹲下身,“当然不是,你对我还有余的恩情,我都分毫不落的记在心里呢。就等着有朝一日,一并还给你。”
在魔尊惊恐的目光中,手起刀落,直接斩断了对方命门。
他将沾血的刀扔在一旁,从袖子上撕了块布,蒙在魔尊狰狞的脸上。
其实要让蛊虫将他活活折磨死会更大快人心些,可看在他是少爷的生父上,还是给个痛快,剩下的,就让他去阴曹地府自己慢慢偿还吧。
夜东篱看着窗外乌黑的天空,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发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败了魔尊拯救了苍生,多可笑啊,他一个臭要饭的竟然拯救了六界。
可他却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反而被更大的疲惫压得喘息不能,他感觉自己怕是被那镇珠从里面吸干灵力,也要变成干尸了。
踏出横尸遍地的先祖庙,夜东篱刚想就这么直直的倒下去再也不醒来,一抬头,却看到少爷正面对自己,睁着一双血红的眼,一动不动的站立着。
“我父王呢?”
夜东篱走过去把他僵硬的身体抱在怀里,一只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
“魔尊被镇珠反噬爆体而亡了。”
少爷头靠在他肩膀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语气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一样。
“那镇珠呢?”
夜东篱被他这奇怪的声音弄得一愣,但也没想太多,只当他是一时间承受不住失去父亲的击,有些精神恍惚。
“镇珠被我毁了,那是一件魔物,谁见了都会为之发狂,绝不能再让它重现于世为祸六界。等明天我们一并把魔尊他们埋了。”
少爷搂住他的脖子,指甲对着夜东篱的后颈一遍遍的弯成利爪状,但缓了缓,还是放下手。
没关系东篱哥哥,我们来日方长。
……
后来魔尊炼化镇珠不成,最终爆体而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魔界。这国不可一日无主,力挽狂澜拯救了魔族上下的夜东篱,自然被赶鸭子上架推选为下一任魔尊。
可是夜东篱却全力推脱,不止是替自己推脱,也不让少爷
去当下一任魔族的王。
于是这魔尊之位就一直空着,但所有人俨然已经把夜东篱当成整个魔族的主心骨,基本屁大点事也来找他。而夜东篱也是个来者不拒的主儿,只要有人求他,必定亲力亲为。
久而久之,大到造房建屋,到给猫狗接生,他都能插上两手,是这半泽荒出了名的万事通。
只是少爷这孩子变得越发奇怪,经常莫名其妙的消失,然后带着一身伤回来,问他去哪也是一语不发。
夜东篱知道华沙夫人跟魔尊相继离世,让尚且年幼的少爷一时间还承受不来。也许等日子久了,伤口慢慢就会愈合。
可他却不知道这伤口里埋着一根锋利的钉子,只要一日不拔除,这伤口就永远愈合不上。
那天夜东篱正在淘米做饭,听到开门声,回头就看少爷捂着脸,血顺着指缝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淌。
咣当一声,米跟陶罐都摔在了地上。
夜东篱抓着少爷的手腕缓缓移开,只见一刀深可见骨的刀疤从右耳到左边的嘴角,几乎整个下半张脸都被贯穿了。
“谁给你弄的!”
他气得眼睛发红。
少爷嗤笑一声,推开他的手,“架输了他们非要在我脸上刻名字,不过刚下刀被我推了一把,就变成这样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少爷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夜东篱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吃完饭你跟我回魔宫看看,左护法家里还剩下一些蛊虫,我看能不能把你脸上的疤治好。”
“用不着。”少爷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突然笑道:“你不觉这样跟原来的你很像吗东篱哥哥?”
夜东篱看着少爷,忽然有种无力感,他从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所以他并不清楚这种失去双亲的感觉有多痛。
他本以只要对少爷足够好,时间会让他渐渐忘记过去的痛苦,迎接更美好的人生,可是过了这些年他发现自己错了。那种伤痛根本是无法治愈的。
他从地上捡起陶罐,走到少爷面前摸了摸他脸上的疤痕,变出一朵白色的花插在他发丝间。
“你去把盆水把脸洗干净,给你上完药后,我们就去外面吃扒鸡好不好?”
虽然夜东篱给少爷当了好几年的哥哥,但他跟少爷相处时,永远是少爷忍着他让着他,只有这几年魔宫覆灭后,他才终于有了些哥哥的样子。
可是少爷却不再想当他的弟弟了。
看着夜东篱转身去那药箱的背影,少爷扯掉头上的白花攥在手里,捏出了白色的汁液溢出指间。
这点痛,远远及不上你给予我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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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思池的水面激起偌大的水花,一个黑色人影从池底一跃上岸。
夜无拘痛苦的呛出了好大一口水,跪在岸边,佝偻着身体咳了好久才依稀能喘口气了。他睁眼看着还躺在池底相互依偎的花辞和清作,眼前一片茫然。
对了,花辞就是夜东篱。
他回来了!叶东篱回来了!
他朝池底的花辞伸出手,可是水面上前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将他弹射出去。无法,他只能隔着水面一点点摩挲这花辞的脸。
眼泪砸下去,激起一道道蓝色的涟漪,化作灵光被忘思池吸入水中……
“是父王杀了母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他看着下面的花辞,就像是沉浸在镜花水月中的美梦。只是他的梦醒了
,花辞却还在沉睡着。
夜无拘一拳砸在水面上低声呜咽起来,“我恨你夜东篱,我恨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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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不用挨就有饭吃的日子过的太滋润了,夜东篱闲的无聊就去逛街,每次都能带回来几个纪念品。
这个纪念品,有时是男孩,有时是女孩,而且往往身体上都有些缺陷,比如这个脑袋上长着犄角的丫头,就天生眼盲。
夜东篱每次看她都觉惋惜,这么一双清澈无暇的明眸,却是瞎的。不过丫头摸样长得俊,养大了应该也不愁嫁。
因为她平时逮住自己就非叫他抱着不可,吃饭睡觉都不肯松开,粘人的不行,夜东篱就给她起个名叫年糕。
那天按着书上教的法子,夜东篱从山上刨了一篮子硫磺石,拿回来用牛皮纸卷着做了一箱的炮仗,算带年糕他们一起去沼泽地里找块空地放了。不管成功与否,大家看个乐子就成。
可没想到第一个就是哑炮,孩子们坐在原地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什么动静。
年糕抱着夜东篱的脖子问:“怎么还不响呀?”
夜东篱也纳闷,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腾出来去拿箱子里剩下的炮仗,硫磺石塞得很足,炮芯儿也做得不错,怎么就不响呢?莫非是没点着火?
他把年糕原地放下算亲自去看看,结果刚起身,就听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惊天巨响,把夜东篱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炮仗的威力也有点太大了吧。
下面的年糕却拉了拉他的裤腿道:“爹爹,我怎么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啊?”
夜东篱唉一声,“什么东西掉下来,就是爹爹的炮仗声。”
旁边也有不少孩子伸头伸脑道:“爹爹,好像真是什么东西掉下里的声音。”
一个人夜东篱还不以为然,可是所有孩子都这么,他也有点怀疑了,莫非真是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可这半泽荒上面就是人界的地面,从地面掉下来的东西,也就只能是块土坷垃。
他让孩子们都原地等着,自己去看看,结果年糕却抱着他脖子非要一起过去。
家伙一边走一边在夜东篱耳边絮叨:“爹爹,你会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啊?就像故事里那样,为了下界寻找自己的恋人,不惜违抗天条被贬下凡。”
年糕这话听得夜东篱听俊不禁,伸手捏了捏丫头的鼻尖。
“这你就想多了,就算是被贬下凡的仙女也不可能穿透人界掉到半泽荒,除非这仙女重得能把地砸出一个窟窿。”
想象着那个画面,夜东篱哈哈笑着弯下腰,结果在火折子大亮的瞬间,他嘴边的笑容就僵住了。
夜东篱对着落在地面的那片白雪慢慢蹲下身,一缕清冷的幽香抑制不住的钻进鼻息,他伸手撩开了遮盖在脸上的黑发,清晰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什么大风大浪都见惯了的他竟开始手脚发颤。
抱在他脖子上的年糕见他突然没了动静,晃了晃两只挂着银铃当的脚丫,“爹爹爹爹,到底是不是仙女啊?”
他对着地上的人咕咚咽了下口水。
“不是仙女,是你娘。”
作者有话要: 清作:你就是这么不要脸的
夜东篱:是啊,我要你不要脸啊
清作:……
夜东篱:我好坏哦,你是不是好喜欢,(抑制不住)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