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夜东篱摩挲着洞箫上栩栩如生的青冥鸟, 想起华沙夫人跳舞的样子,嘴边不自觉绽开一抹轻快的笑, 抬头却见清作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好似自己愣神这么半天的功夫一直都没移开过视线。
不由得扑哧一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么哀怨的看着我干嘛, 怎么, 嫉妒我有姑娘喜欢啊?不对,你长了张这么招蜂引蝶的脸, 后宫的天妃肯定不少吧。”
他贴上去一副很想探讨心得的样子, 清作却冷冷的别开脸, 不再看他。
“没有。”
“一个都没有?真的假的。”
夜东篱表面上大惊怪, 其实心里多少也猜到了。去酒楼连姑娘的脸都不敢正眼看, 怎么可能在后宫养一大群莺莺燕燕。光是清作顶着一张冰块脸坐在一片温香软玉中的画面他就想象不来。
那得多滑稽啊。
夜东篱坏笑两声, 视线往下移在清作腰间左右徘徊。
“又是帝君, 长得还这么好看, 身边一个姑娘都没有,不正常。莫不是真有顽疾?正好前几年我抽空学过些医术,就勉为其难的给你看看。”
着两只手就不老实的到处乱窜, 被清作不耐烦的一把扼住, 甩到一边。
“别闹。”
见清作心情不是很好的模样,夜东篱也只好讪笑几声收了玩闹的心思, 跟在他身后继续沿着坑道行进。
顺便把刚才的话回了。
“这洞箫是我娘留给我的,原本学它只是发世间消遣消遣,可后来吹久了发现不带在身上心里还空落落的。索性就一直带在身上, 闲暇之余拿来吹吹。你想不想听,改天给你吹一个?”
这句话时夜东篱只是随口客套一下,他不用想就知道清作肯定没这个意愿,估计还会觉得他这人无聊至极,可没想到,对方竟然应了声“嗯。”
夜东篱一下楞住了,是他耳朵听错吗,清作竟然答应了!
他却没看到,在清作应声的瞬间,嘴边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只是稍纵即逝。
这坑道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排列的并不整齐,字迹潦草,大大,好像是在十分紧急的情况下随手刻上去的。
视线扫过那些稀奇古怪的文字,夜东篱侧头看着清作,见他目光沉着,随着文字的比划一道道看得十分仔细入神,不由得心下疑惑。
“你认识这些字?”
清作微微颔首:“这是神族的古文。”
夜东篱惊愕了,“你们神族的文字怎么会刻在半泽荒的地下?”
“当年来半泽荒封印这些魔兽的就是我们仙族的古神,他们将自己的元神化成数万道结界将魔兽封印在了半泽荒地下,也随即神形俱灭葬身于此。”
他站在石壁前,抬手摸了摸上面刻上去的文字,“他们的神息尚在,即使已经很微弱。”
夜东篱听清作这些蜂房似的结界竟然是天界的那些古神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不由得心下敬佩。不过魔族的史书上根本就没提及过此事,估计是觉得不大光彩,羞于拿到书面上让后世子孙诵读。
他看着清作有些感叹。
“天界一直被传为六界之首,凌驾于天道之上,与苍穹比肩,我以前还有些愤懑不平,感觉你们是占了位置上的优势,可今日才觉得,确实是实至名归。”
他们沿着坑道越往前走能栖身的地方就变得越来越狭窄,两人只能一前一后,缩着肩膀猫着腰往前走,最可恶的是夜东篱还要时不时偷袭一下前面的人,一会扯一下头发,一会薅一下腰带,把清作弄得不胜其烦。
索性在他搞偷袭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夜东篱的手腕,牵着他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虽然
这样走起来多有不便,但为了能尽快抵达终点,也只能勉为其难。
夜东篱被他扯着跟牵牲口似的也不好受,在后面晃了晃胳膊。
“我这不是看周围黑灯瞎火的太无聊了么,行了我不闹你了,放开我吧清作。”
清作依旧闷头往前走,一语不发。
夜东篱又晃了晃,“真不闹了,谁话不算谁是狗行了吧!”
清作转头看向他,眼神幽幽的,想了想还是把他放开了。
夜东篱这回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没再闹腾,嘴上却又停不下来。
“你能看懂这上面字,你跟我一下,这讲的都是什么啊?”
“不要开结界。”
“……没了?”
“嗯。”
“……”
等了半天夜东篱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还有些所答非所问。
不要开结界,当他是傻子么,这上面这么多字,写的都是这一句话?
夜东篱啧啧摇头,就算不待见他也用不着这么敷衍吧。
等快要临近这蜂房的中心时,巨大的流水声从不原处传来,夜东篱侧耳紧贴在石壁上,半晌才道:“里面应该有活水。”
他们随着水声一路朝前,就发现不原处的路被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阻断,两岸之间隔着十丈远。
不算宽也不算窄。
清作刚算放出流光蝶载着他们过河,就被夜东篱拉住了手腕。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河里砸去,奇怪的一幕却发生了。石头落入水面立刻被旋转的水窝吸入其中不见了踪影,整个过程一丝细微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夜东篱扯着清作后退一步,看着河面湍急的水流和两岸的石堆眯起了眼。
“你发现了没?这河水冲击到岸边的石头连半点水花都没有。不对劲啊。”
清作凝视着河里的银白色的水流,手中的千回开始抑制不住的摇晃。
“这河里流动的不是水,是魔兽。”
话音一落,湍急的河水突然平地而起,掀起百丈来高的巨浪,将对岸的整面石壁严丝合缝的遮挡住,夜东篱跟清作站在岸边,马上就要被这滔天巨浪笼罩其中。
现在这情况也只能掉头往回跑了,夜东篱拉着清作算顺着坑道再钻回去,可电光石火间已经来不及了,这水浪第一下没有扑到他们身上,而是直接击塌了身后的坑道,把唯一逃命的出口堵死了。
夜东篱回头看着那魔兽也是颇为无奈,魔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魔兽还有脑子。竟然知道关门狗。
呸,谁是狗!
夜东篱看着水幕,好像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有把这魔兽败,从对岸的出口离开这了。
他往前站了一步挡在清作面前,“你退后。”
结果身后的人非但没退,反而上前一步站到了自己身旁。
夜东篱被气笑了,看着面色不悦的清作话毫不留情。
“你非要这么托我后腿吗?知道帝君你神功盖世勇猛无比,但这不是在半泽荒么,你逞什么能啊。在这我先护着你,等哪日我去了天界,就换你护着我,成吧?”
清作看着他,神色莫测。夜东篱也摸不清他到底懂没懂自己的意思。眼下情况正紧急,他也没心思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推开他,走到那魔兽面前。
“我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一个个的非要这么吓人么,老老实实趴在地下苟延残喘着不好么?”
随着夜东篱一步步靠近,那水幕开始一点点下降,等双脚踏到岸边时,那河道里的水已经完全干涸了,周围不见一点湿润的痕迹,反而龟裂出一道道一指来宽的缝隙,像是被太阳暴晒许久了似的。
夜东篱捂着怦怦乱跳的胸口,缓缓舒了口气,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他平复一下脸上的表情,转头看着清作,“怎么样,我一出马事半功倍吧。”
清作平静的注视着他,可内心早已波澜迭起。
这何止是事半功倍,简直是兵不血刃。
如果刚才击退岩浆人可以是侥幸,毕竟夜东篱看着再吊儿郎当也是魔界之主,他能击退也并不奇怪。方才石壁上的神文告示来者,这结界越靠近中央,被封印的魔兽等级也就越高。
那形似水幕的魔兽能驻守在蜂房中央,肯定实力不容觑,估计就算他神力未被压制,也要全力以赴才有胜算,而夜东篱却只是站在岸边了几句话,便将对方击退。这已经不是匪夷所思能形容的了。
夜东篱却没看出清作心里的顾虑,他纵身跳入河道底部,踩了踩,比想象中的结实多了,回头朝清作伸出手,“快走啊,再晚一会年糕他们起床看不到咱们肯定要哭闹了。”
清作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拉住了他。
两人相互拉扯着爬上对岸,夜东篱一拍脑门忽然问了一句,“咱们为什么不用流光蝶飞过来呢?”
“……”
“哎呀!你看我这脑袋,都忘了提醒你了。真是抱歉。”
清作看着他哈哈大笑的模样,一点也不觉得他哪里感觉抱歉,幸灾乐祸倒是有几分。
清作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土,看着石阶上搭建的神坛。
大概是形势所迫,这座神坛修建的非常简略粗糙,只是用石头在石阶周围铺了一圈,中间堆了四四方方的土包,土包上摆着一张圆桌,桌边点了一圈长明灯。
清作站在神坛下看着尽数熄灭的长明灯,皱紧了眉头。
夜东篱凑过去看,疑惑道:“怎么了?”
“封印的镇珠不见了。”
一提到那两个字,夜东篱的心陡然提了起来,看着清作的侧脸,胸口泛起丝丝疼痛。
“原来你也是来找镇珠的。”
耳畔落寞至极的语气,清作诧异的看向夜东篱。
“也?除了我还有谁在找?”
“多了去了。你不知道么,前任魔尊就是为了炼化镇珠爆体而亡的,我劝你还是别想了,那东西就是个害人不浅的魔物,没了最好。不定是天意呢。”
清作听后眉间的皱得更深,见他不算轻易放弃的模样,夜东篱握紧了袖子里的拳头。
气得直接喊了出来。
“你已是仙族之首,受六界的爱戴,难道还不满足,非要一统六界你才满意吗?”
夜东篱失望的别开目光,他本以为清作是不一样的,原来任何人在权力面前都是俯首跪地的奴隶。
清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诧异,思索片刻,才开口道:“我没想过一统六界。”
“那你找镇珠干什么?
“镇珠是封印上古魔兽的关键,若是没了镇珠这封印迟早会被撞开,困在地下的魔兽一同冲出结界,涂炭的不仅是魔界,而是整个六界的生灵。”
看着对方真挚的表情,夜东篱微微一愣,随后摸着头有些尴尬,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就清作也不像是魔尊那么利欲熏心的人么。
果然他识人还是颇有眼光的。
不过他该不该告诉清作,镇珠已经被他吃进肚子里去了?
清作走近神坛,蹲下看着石堆上的缺口。
“这神坛上应该有一块与镇珠相连的神碑,上面刻着关于镇珠的来历和告示后人的碑文,现在镇珠跟神碑一同消失,怕是不大好办。现在结界虽然只被破坏了一角,可这里的魔气已经顺着地面渗透到了人间,好多地方开始陆续爆发疯魔病,无药可医,而且扩散得相当迅猛,直接惊动了天界。”
夜东篱恍然大悟
的哦了声,“所以你才亲自来半泽荒寻找原因啊。”
“正是如此。”
夜东篱敬佩的拍了拍清作的肩膀,如果之前是颇有好感,现在就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原来那些人界的庙宇都不是白建的,神仙真的会无条件的庇护他们,哪怕是半泽荒这无间地狱也要硬着头皮闯一闯。
而相比清作的克己奉公,他这个半泽荒荒主简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二混子,连半泽荒已经给人间带去了那么灾难都毫无察觉。
顿时羞愧难当。
“这是我的失职,结界应该早就被破坏了,我却一直玩忽职守没察觉到,要不是你来这,恐怕整个人间都覆灭了,我还跟个傻子一样坐在家里望天呢。那现在我们应该先去找镇珠跟神碑?”
清作看着他,“你知道在哪里?”
夜东篱苦笑一声,“被魔尊抢走的,肯定是在魔宫地下。不然等下回家吃个饭咱们就去看看吧。”
随便再试试,他到底能不能把镇珠从体内逼出来。
从坑道爬出去之后,清作操纵着流光蝶载着两人回了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年糕在边哭边喊娘亲。
夜东篱笑着摇头,瞅了清作一眼。
“叫你呢,案板上昨晚没煮的汤圆,你随便下点给孩子们吃吧,我先回去补个觉,记得别去叫我啊,让我睡到自然醒。”
夜东篱一回到卧房就赶紧把门从里面锁起来,坐在床上开始运功调息,试着逆转灵息把镇珠逼出来,可是反复尝试后,除了经脉紊乱吐了几大滩血外,毫无用处,那镇珠简直比心脏还稳当的长在了他体内。
气得夜东篱恨不得拿匕首一刀扎下去。
这要怎么办?难道真要告诉清作镇珠就子啊自己体内吗?
他会不会误会自己想要独占镇珠才把它吞下去的,再一联想被破坏结界,觉得也是他干的?
夜东篱抹了把嘴边的血,越想脑子越乱,虽然觉得自己有点担心过头了,可是有时候就是这样,就算不是你干的,可当一切证据都指向你的时候,不是你干的也是你干的了。
夜东篱本想休息一会就起来的,结果睁开眼就发现清作正一脸可怕的表情坐在自己面前,把他吓得一愣,还以为他发现了镇珠的时候,赶忙撑着身体爬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清作面色发冷的拿着地上染血的破布,夜东篱这次想起自己刚才吐完血后忘记收拾了。
这下要怎么解释?
灵机一动,赶忙装作难受的模样捂着嘴咳了几下。
“我也没想到那两个宵竟然那么难对付,当时还没什么感觉,可躺下之后就感觉胸口有些疼,运功调息才发觉静脉有淤血,不过现在已经吐出来问题不大了。”
着抓着清作的胳膊要靠在他的肩膀上,却被反手扣住手腕,压在床沿上。把夜东篱吓了一跳,这人难不成还会医术?
结果清作在他脉搏上扣了半天,才缓缓松手道:“确实没有淤血了,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煮药。”
完起身就离开了卧房,听到关门声,夜东篱赶紧把那几块破布扔进床下的火盆里,这可千万别被无拘回来看见,到时候解释起来就更加麻烦了。那混蛋可不像清作这么好糊弄。
等清作端来药后,他靠在床头正装模做样的哼唧着。
“我胳膊抬不起来,你喂我。啊~”
清作看他一眼,脸上并无异样,可端着药碗的书却是一颤。
沉寂片刻,还是拿起勺子喂了他。
夜东篱咬住勺子,任对方僵持了半天也不撒口。清作也不敢对受伤的夜东篱下重手,只能冷着声音提醒:“松开。”
夜东篱逞似的松开嘴,有些无奈的把苦森森的药水咽下。
“声音这么好听,为何不多些话呢?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死板了,姑娘不喜撩,酒也不喜欢喝,甚至连话都不屑几句,年轻人爱干的你都不爱干。在天界这么无欲无求的活了几
万年,你就不觉得人生了无生趣么?”
“还好。”
清作舀了一勺汤药再次递过去,夜东篱赶紧躲开了,从他手里抢过碗一饮而尽,虽然逗清作还是挺好玩的,但一口一口喝这苦药汤还是饶了他吧,他从腰间摸了摸,赶紧在荷包里找了一颗糖塞进嘴里。
“你要吗?”
见他半天不回应,夜东篱理所当然把荷包收了回去,却不想对方却不紧不慢的伸出手,“给我一颗。”
夜东篱在里面找了一颗还算大的糖,越过手,直接塞进他嘴里。
“怎么样?”
清作品着嘴里的糖,眉头蹙了蹙,似乎有些不适应嘴里的味道。
“甜的。”
夜东篱叹了口气,“废话,糖不甜还叫什么糖。”
完他才想起来清作已经辟谷多年了,饭都不吃,哪还会吃什么糖啊。
好奇的问:“你不会从来没吃过糖吧?”
清作果然摇了头。夜东篱被他逗得哈哈笑,这天界的帝君竟然还是个可怜,几万岁了竟然连糖都没吃过。
这日子过的还不如他呢。
赶忙把荷包解下,将里面的糖一并送给他,“开心的时候吃一颗会更开心,伤心的时候吃一颗就会不想哭了。这些都给你,带回去慢慢吃。”
清作拿着被夜东篱强塞到手里的荷包,嫩绿色的缎面,上面绣着一朵白色的花。针法粗糙,一看就是初学者用来练手的。
旁边还绣着两个字:篱篱。
“篱篱?”
夜东篱被叫的一愣,茫然的看向清作,不可置信道:“你叫我什么?”
清作直接拿起荷包给他看,夜东篱哦的一声。
“这是我娘绣的要送给我,她平时就喜欢叫我篱篱,后来她走了,也就没人这么叫过我了,刚才你突然这两个字,把我吓了一跳。”
看着夜东篱的笑脸,清作不止为何突然又叫了他一声,夜东篱转头拍了拍他肩膀。
“我的天,你可别这么叫我,一会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夜东篱穿鞋下了床,伸个懒腰感觉那碗苦药汤还真有点效果,刚才吐了那么多血,身体却感受不到一点异样。
他把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捆扎了一下,转头对清作道:“现在就出发吧,去魔宫地下看看。”
离开卧房,夜东篱本想着跟老大交代一下,把弟弟妹妹看好,推开门就看饭桌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给孩子门讲着故事。听到开门声回头一看,正对上夜东篱的目光。
“东篱哥哥。”
夜无拘笑得灿烂。
夜东篱走过去搭上他的肩膀,“回来怎么不跟我一声。吃饭了没?”
“吃过了。在沼泽地里烤的巨骨鸟,哥哥你知道吗?我现在砸得很准了,几乎能一击就中。”
看着夜无拘的笑容,夜东篱只觉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家里有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用不着冒险去猎巨骨鸟。”
“可只有那样我才能练出这么准的箭法。哥哥不是置死地而后生吗?”
“……你非要这样?”
眼看着气氛又要陷入僵局,夜无拘拉着夜东篱的手把话题扯开。
“上次是我情绪过激,对不起了哥哥,我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
然后看向一旁的清。
“也向这位朋友道歉。就算哥哥再不济也不会喜欢男人,是我唐突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