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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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 母亲!”

    阳光透过敞开的圆木窗,洒在陈设稍显简单的房屋之中, 较凌山往常的天气来讲, 今日这大好的阳光着实少见, 平常透过屋内这扇木窗能看到的也只是大雪中魏然伫立的几株枯木而已。

    那景色虽苍劲, 但年复一年的,怀兰已经看到疲乏了,所以今天好不容易能见些平日不多得的景色,便是屋门口自己儿子的呼唤声都在出神中略过了。

    “母亲。”

    “啊!”

    看着圆窗下忽然探出那张稚嫩的脸庞,怀兰的惊叫一声:“寒儿?你怎么在这儿。”

    “孩儿方才在屋门口唤了母亲几次,但没得到应答。”原来是在窗户口看景色看到了入神,今年刚刚满十二的男孩背着手,黑色的发丝束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包,身上穿着凌山派的白色弟子服饰, 看起来精神无比“母亲还是要待在屋内么?今日出了太阳, 不如让孩儿带您去山中的平台, 兄长和其他人等会儿要在那里比武。”

    怀兰笑了笑,走到窗前抬手抚了抚江问寒额头前才长出来的软毛:“你们那里舞刀弄剑的,我不适合去。”

    “可是兄长才教会了我新的招式, 今天下午想要用呢!”听见怀兰不想去,江问寒便拖住他母亲的手耍起了赖“您来嘛, 看看我,看看我和兄长!”

    怀兰从到大都不会同别人拗,可能是因为娘家里都是文人墨客, 她也就养成了温吞的性格,所以没让江问寒拗多久,她就笑着答应了。

    其实不想去比武台的原因除却要爬坡上坎,还有便是江辞,凌山派掌门,她的夫君肯定是在场。

    怀兰一直都不太会和江辞相处,那个男人沉默寡言,全心都扑在武学之上,实在的怀兰都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会选她做妻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就答应了。

    结果还为江辞生下了一双儿子,换做别人家的丈夫,看见接生婆怀里的两个儿子肯定都已经笑得找不到北了,可江辞只是对她点点头出了产房,然后第二天就有数不清的补品送到了怀兰的房间里。

    她不知道这是江辞对她的爱护,还是只是尽到作为‘丈夫’的职责,他们两人平时几乎都不怎么交流,吃饭不在同一桌,睡觉不在同一塌,就连孩子的养育工作他们也从没有交流过。

    江辞平日只是训练弟子,训练自己,然后每日来查看一下她的情况和襁褓中的两个孩子。

    怀兰记得他们两人之间关于孩子的交流,还算像样的是起名的时候。

    江辞问她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她便回答哥哥问渊,弟弟问寒,江辞也没有反驳,只是好,然后抬手拍了拍她的头。

    在江问渊和江问寒五岁时,江辞便将他们俩正式作为凌山弟子纳入了门下,那次也是怀兰第一次对江辞提出了反对的意见,她觉得自己的孩子还太了,这么就开始随着江辞习武会很危险。

    “我三岁起便开始习武了。”江辞淡淡的对她了句,然后也不再顾她的反驳,毅然决然的让两兄弟每日严格按照门内弟子的作息习武。

    长子问渊对父亲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怨言,但体质稍差的次子问寒生了几次大病,之后便哭闹着不要再练武了。

    痛惜孩子的怀兰也同江辞商量,要不让问寒晚一年再开始习武,等他的身子骨再强壮一些,那次也是头一次江辞认真的对怀兰解释了凌山派的武功,其实不止凌山派,任何门派的武功都应该从时候身子还未长开的时候练起,那样武学的根基才能够牢固。

    怀兰无从反驳江辞,只是抱着年幼的问寒坐在屋内默默的落了一晚上泪,第二天也还是逼迫着问寒去了练武场,告诉他父亲这是为了他好,不然之后会追不上哥哥。

    那之后怀兰也有想过,如若当初没有答应江辞,而是选择一家同样书香门第的男子结缘,那么她的孩子也不用从五岁起就如此受苦了,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是凌山掌门的夫人,她的孩子是凌山派的接班人……

    时间慢慢从他们四人身边流过,都孪生子随着年龄增长,面容再怎么都会慢慢变得有差别,可问渊和问寒这对兄弟仍旧相似,在外人看来他们的五官之间没有任何差别,也只有父母江辞和怀兰能将他们分别出来。

    到十岁的时候,问寒也不再抱怨习武时的劳累,兄弟两人的性格差别也越来越明显,不过奇异的是问渊和问寒身上丝毫不见江辞和怀兰的性格影子,两个孩子都挺外向,待人也十分友好。

    问渊要更文雅一些,而且平时习武的空闲中喜欢摆弄些药草,问寒则尽数是活泼,喜欢对长辈撒娇,特别是作为母亲的她,不过因为父亲对谁都很冷淡,所以问寒不太会和父亲交流,在这点上让怀兰惊讶的是,问渊是会和江辞交流的,两人平日还会一起在她屋外的亭子中下棋。

    仔细想想,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是不错的……怀兰从屋内站起身,取过挂在旁边的毛斗篷:“那就劳烦寒儿带我去比武场了。”

    “好的!”江问寒噔噔噔跑到大门口推开门“兄长他们已经早过去了,对了对了,还听今天父亲是要和别派来的人过招,好期待啊!”

    “是金垣门来的人吧,前几天听有人送信来。”怀兰披好披风,跨出门牵住了江问寒的手“寒儿这么期待的么?”

    “因为是父亲不会用剑,而是要用拳来同他们过招!”江问寒走在怀兰旁边蹦蹦跳跳“很少能见到父亲的拳法呢。”

    “确实。”怀兰捂住嘴笑了笑,在去比武场的一路上江问寒都叽叽喳喳的对怀兰着平日习武中的事情,半路上他们还遇到了江问渊。

    江问渊的头发散开,正拿着剑急匆匆往内屋走。

    “渊儿?”怀兰牵着江问寒走过去叫住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头发散开了?”

    “母亲。”江问渊停下脚步先是对怀兰施了礼,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垂落肩膀的乱发朝后拨了拨“刚刚同父亲过了招式,孩儿剑术不精,被父亲挑断了发绳。”

    原本还笑着的江问寒听见兄长的话,笑容有些消散,他从未和父亲过过招,只有兄长能得到这种机会。

    “过来吧,我帮你捆上头发。”怀兰松了江问寒的手,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一根绕起的细绳索,这绳索平常是备着给问寒用的。

    替长子绑好头发后三人便一起朝山顶的比武台走去,此时江问寒的话比刚才少了很多,江问渊则询问起了怀兰最近身体的情况。

    “父亲让人下山找药师拿了些配方,这次应是能缓解下母亲的头痛。”江问渊会对药草感兴趣,也是因为怀兰生他们时身体落下的一些病根,大抵是头痛和手脚无力。

    “让你们为我费心了。”

    “怎么会。”

    江问渊这样如同大人的言辞举动让怀兰觉得很欣慰,但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能更像孩子一样依靠一下她这个母亲就好了。

    三人到比武台时,宽大的石台上正有几名弟子交着手,刺耳的剑身碰撞在这样温暖的天气中都不似往常那样怂人了,江辞就站在石台旁边。

    “你也来了。”江辞看着走到他旁边的怀兰,虽然她穿着斗篷,但江辞还是伸手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了怀兰身上“身体如何。”

    怀兰笑了笑:“挺好的,所以跟着寒儿来这里看看。”

    “恩。”江辞重新看回场中,这时问渊和问寒已经自觉的去了石台旁边,拿上剑等待自己上场的时候。

    夫妻二人就无言的站在石台边上看着弟子们相互比武,直到问渊和问寒上场,两兄弟竟然是在这一场对上了。

    几招过后,一直认真观看的江辞忽然话了:“问渊在谦让问寒。”

    怀兰不懂剑术,在她看来问寒和问渊是不分上下:“……是这样么?”

    江辞点点头:“问寒资质稍差,承受力也弱,平日我不敢亲自指点他剑术,怕折了他的劲头。”

    “问渊一直在照顾问寒。”虽然不善言辞,但看见孩子相处融洽,江辞心里也是欣慰的。

    “渊儿是要成熟一些,平日也很照顾我这个母亲。”

    “应当照顾你。”

    可能是因为天气吧,怀兰觉得江辞今天的心情好像特别好,她也忍不住多了几句:“听寒儿今日你要与金垣门的师傅比拳法。”

    江辞点点头。

    “少见你用拳,而金垣门又擅拳。”怀兰捂嘴开了句玩笑“夫君你会不会输啊。”

    听她这样江辞破天荒轻笑了下:“不会。”

    那是怀兰觉得自己与江辞成亲,诞下问渊问寒后,最开心的一个下午,其实好似这个下午里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可江辞那句轻轻的‘不会’,明媚的阳光,两个孩子在比武台上一来一往的身法,包括平日里她讨厌的刀剑碰撞声。

    都让怀兰觉得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那时她没有察觉到江问寒隐约的愤恨,也没有察觉到江问渊藏起来的自负和骄傲。

    直到十年后,大批凌山弟子被诱入仙缕教的陷阱,凌山的几个师叔担了责任被处死。

    最后江辞才发现,是江问寒勾结了仙缕教的人,因为江问寒是他们的骨肉,江辞没有立刻将他处死,而是将他暂时囚禁了起来。

    怀兰不敢相信,天天以泪洗面,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让江问寒变得那么极端,在这期间江辞的举动也越来越奇怪,他练功时走火入魔,大病了一场,之后竟然无法自控手脚。

    江问渊和几名医师为江辞检查过后,才发现他从一年前起身体内就已经逐渐积毒了。

    是江问寒从一年前起就在每天每天的对江辞下毒,一次性太多肯定会被江辞发现,他便换了这种缓慢的,循序渐进的方式,一旦江辞体内毒法,那便是无药医治的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江辞终于决定处死江问寒了,但他还是不忍心让外人来杀死江问寒,便将这件事情交给了江问渊。

    但没想到在押送江问寒去往冰山顶的时候,江问渊遭到了仙缕教的埋伏,兄弟两人被仙缕教的人劫走,再无下落。

    几天后江辞毒发身亡。

    只剩下了怀兰一人。

    她守在江辞床边的时候,是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到底怎么了,江辞的手掌变得冰冷,两个孩子不见踪影,屋外是呼啸的风雪。

    那之后怀兰如同行尸走肉,直到又过了一个月,门派里忽然有人来通知她,是少主被找回来了。

    是渊儿,怀兰外衣都没有披上,鞋子也没有穿好,就那样冲到了皑皑大雪之中,然后她就看见了自己满身都是伤的孩子。

    那是……

    “!”

    屋外风雪的敲让怀兰猛然从记忆中回过了神,她看着面前燃烧了一半的白色蜡烛,手中是江辞留下的一些亲笔书信。

    她的渊儿已经回来有一些时日了,怀兰收起书信,看向墙上紧闭的圆窗户,敲声是从这外面传来,她也只当是屋子外的枯树被吹断了枝丫,今日是该歇息了,明天起来还得去查看渊儿的伤势。

    自从被找回后江问渊一直待在他的房间内养伤,这让怀兰很担心,她想即便从此以后江问渊没有武功,或者无法站起来都好,只要他还活着……就好了。

    而就在怀兰算熄灭蜡烛,躺上床时,屋内有什么东西嗒嗒的响了一下,随后她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尖锐物体抵住了她的后背。

    “夫人,初次见面。”

    是女子的声音,怀兰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屋内的‘刺客’,只是个还不及她高的女孩,头上都是雪融化后后的水,衣服也都因为雪水粘在了身上。

    她鼻子和耳朵还有脸颊都被冻得通红,但拿匕首的手却丝毫不因为寒冷而颤抖。

    “我没有恶意,只是来找您问一些事情,如果您愿意不叫喊,我就将匕首收回。”初玲看着面前面容憔悴的妇人“是关于您儿子的事情。”

    怀兰没有回答,只是仍旧看着初玲。

    “……您愿意回答么,这很重要,甚至关乎到您的性命。”初玲琢磨不清怀兰的这个态度“我没有恶意,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请问吧。”怀兰也没有让初玲将匕首收回,只是摇摇头,她感觉自己好像是麻木了。

    听她这样,初玲就也不耽误时间了,她将匕首收回腰间的刀鞘。

    她是被金无圆收养的孤儿,但她也是清楚所谓的父母是什么,就像金无圆,即便被蛊毒控制了,也不惜内力自残来庇护她。

    所以她觉得,阿寒之前也肯定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想要回凌山来对他的母亲确认。

    至于是察觉到了什么……

    初玲双目直视江问寒和江问渊的母亲。

    “我想问问您的想法。”

    “您是真的认为,现在待在凌山,并自称少主的这位。”

    “是江问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