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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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原出来, 难道就为了气连照情一顿, 再挨一记吗?他又没有毛病, 谁会喜欢挨。但他一身血是药亦是毒, 天知道能不能用,万一不好用,治不好白晚楼,反而将他给毒死。但连照情不同啊,他一身功法与白晚楼虽然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好歹也是一个师父教的, 怎么旁气连枝总能互通。

    拿连照情的功力化这精血毒性, 最好不过了。

    但若直接气连照情, 可能真的会被死, 诛人诛心嘛, 诛了心再脸, 痛起来就没那么厉害了。江原便拿连照情剩下的一丝丝同门情谊作赌,还真赌对了。连照情既然能恪守陈年旧规, 不得对这受了偏爱的师弟还有些许的愧疚之心。

    江原轻轻咳了两声, 他原本就是来者不拒的功法,如海纳百川, 连照情伤不了他。不过需要调息几次, 也就好透了。血丹已成, 江原记挂着白晚楼。他虽然治不了白晚楼的病,但好歹能叫他消解此回痛楚,倘若郁火化解, 白晚楼应当也不必再日日入冷水之中。

    想不到他来无情宗,想要的东西没拿到,自己却先献了些入门礼。江原起身想,他真是亏大了。还有,这咣咣咣的到底是什么,简直是太吵。

    江原将血丹收在怀中,便往外走。柳树闹人,此地飞不得,只能靠脚。他一路左穿右拐,堪堪到了倚荷院外,忽然被一人捂住嘴拖到了树后。

    若非他因一时运功,又心中挂事乱了心神,世上不曾有人能暗算到江原。猝不及防中,江原眼神一厉。一个反肘,指尖气劲如刺,一击即中身后人大穴,反手一扣便掐住来人脖子:“什么人!”眼神狠辣,几欲将来人置于死地。

    那人大穴被一刺,差点散了毕生修为,又喉间受制,几乎被掐死,生死一线间,哑着声音道:“你子,果真乐不思蜀,连我都忘记了吗?”

    眉眼疏朗,颊有酒窝,盛着能毒死人的美酒。岂非就是薛灿。这天下间,也只有一个薛灿,敢这样和江原动手。

    见是薛灿,江原才松了手。但他没有缓和脸色,只是左右看了看,反而将人拉离这里,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把人往树上一推。

    薛灿才逃出狠爪,又被人不留情地拽过去用力一推,背撞在树上,差点脏腑都给震出来,气呼呼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江原道,“你想干什么,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是嫌这里的人不够认识你,非得将你抓起来拷问一通吗?”

    无情宗和西域没有恩怨。

    但中原有。

    和薛灿尤其有。

    西域从前都是散修晃荡之地,十分荒凉。魔城是后来才建的,薛灿将那些被中原追杀甚或列入头号击伤对象的魔修妖修聚集起来,叫他们俯首称臣,为其效力。这才逐渐成了规模,便有魔城之称。而在西域成气候之前,中原的排行榜上并没有薛灿的名字。

    他像是一个突起的异军,忽然之间高高在上。不过江原也知道这算不得忽然之间,毕竟在收伏那些魔修之时,薛灿在明他在暗,江原也出了不少力。

    这倒没什么不能提。

    年幼时江原也被他们抓过,弱食强食,胜者为王,在以人为食的西域,强者为尊是这个道理。从前江原,不过他们,后来大了,能过了。不报这个仇,难道留着过年吗?

    江原来中原半年,知道此地人保守,对所谓正统大道之外的人多有偏见,无情宗尚且为人所侧目,不能叫人服气,西域的人更是一并为邪魔歪道。薛灿如今管着那么大一个地方,岂非就是这里人眼中的坏蛋头子?

    薛灿道:“你担心我啊?”

    “担心你命太长。”江原不客气道,“我只是不想起无谓的纷争。”

    “无谓?什么叫无谓?什么叫纷争?从前我叫你替我管内务,你杀杀天经地义,不愿多问。哦,如今在这里呆了一阵子,倒晓得什么叫无谓的纷争。”薛灿抱着手臂,“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一个精细算,还会当和事佬的人?”

    “你究竟来做什么?”

    “哦,我来同你——”

    薛灿原本要话,忽然之间眼神一厉,一把掐上江原的脉。

    江原被他掐个正着,待要挣脱,却听薛灿道:“我给你留的蝴蝶呢?”

    江原随意道:“没了。”

    “那是灵蝶,幽冥蝶就算了,灵蝶怎么没的!”

    江原道:“我用它喊你,你又不来,它自己要没的。”

    薛灿抿着嘴:“你的罗网呢?”

    “我现在不戴它也很好。”江原只觉得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花香鸟语,都叫人欣喜,也许他早就该将它取下,原本被束缚住,便不是江原的性格。

    江原无心与薛灿为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辩驳。他只:“你若是仍为丹药一事来找我,我已将此地翻找过,连苏沐的坟头都去了,并不见踪影。连照情将它藏得极好,若非三花大会那一日,是断然见不到踪影的。你来这里,除了惹人耳目,也于事无补。”

    若是往常,薛灿便会,那简单,就等三花大会时一并将它抢来。

    从前江原也是这样想的。最多将它抢过来。再最多一架,杀杀不是再正常不过吗?谁赢了,东西当然就归谁。

    但如今江原想法变了。

    他不愿意杀杀。

    也不愿意和白晚楼动手。

    况且这次本就不同,江原来时,本来也不是抱着要抢的想法来的,毕竟此物于薛灿有没有用还是另,他只是来投石问路,又岂会因为一样不晓得功效的东西,去平添一个麻烦。

    江原想同薛灿明实情,便道:“薛灿。”

    却听薛灿快他一步。

    “我不要忘忧丹了。”

    “我觉得——”江原一愣,后半截话咽了,“什么?”

    薛灿道:“我,我不要忘忧丹,你不必再找给我。”

    江原:“……”

    他本来想,是不是有别的办法,蝴蝶谷金非池颠倒阴阳之术,还有药谷的孙玺,这两个人总会有些别的灵丹妙药,可以治好薛灿散功之症。他可以正大光明上门去求药,既没有不尊,也没有不敬。金非池没理由不答应他。

    江原可以在蝴蝶谷呆到金非池答应为止。

    总之他一定会治好薛灿。

    但万没有想到,没等江原,薛灿却自己了。

    江原眨眨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你来告诉我这个?”

    薛灿又道:“对。”

    那倒是正对江原心意。

    江原道:“你素来将修为看得极重,如今一下想当圣人了?”这话毕竟是半开玩笑,薛灿当然不能当一个圣人,他是一城之主,若是当了圣人,底下人如何服众,岂非要被手撕了。故而江原只开了句玩笑,便笑道,“你放心,没有它,我也不会白欠你人情。”

    薛灿一拍掌:“好。那就动身吧。”

    动身?

    江原道:“去哪里。”

    “回西域啊。还能去哪里?”薛灿奇怪道,“不用你找丹药,不回家,你在这里留着过年叫饭么?嗯,这里的人,似乎是要过年的。可惜这里清汤寡水,实在无趣,我已经呆腻了,即便叫我留着过年,我也不要的。”

    回西域。

    这三个字像一个棒槌,敲了江原一棒,敲得他心头一震,连脸上的笑容都消淡不少。薛灿似乎没有瞧见,只絮叨道:“不过是无法再精进修为而已,我又不当神仙。魔域也有灵丹,不一定比忘忧丹差,更不一定非要求金非池和孙玺。”

    江原心头一时纷乱,他张口道:“我——”

    “你什么?我都不要你还我人情,也不用你在这里难做人,只要你同我回去。”薛灿看着江原,“这有什么不答应吗?”

    江原道:“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薛灿大奇,“谁拘着你不成。”

    “我现在是这里的弟子,忽然离开恐怕——”

    薛灿更奇怪了:“弟子怎么了,无情宗弟子这么多,你又没有拿这里一本半本的秘籍,又不是连照情的关门弟子,一个杂役而已,离不得吗?顾青衡还是长老呢,不也想走就走,如今自成一派,落个逍遥自在。连照情总不会派人找你吧?”

    着就要拉着江原的袖子走。

    “我已经看过了,这里没有别人,我们现在走,不会有人发现。你也不必担心什么无谓的纷争。连个架也不会的,放心吧。”

    江原却站着没动,他:“我暂时不走。”

    这话仿佛比江原掐了薛灿的脖子还要厉害。薛灿本已经拉着江原的袖子要离开,此刻却顿住脚步,站在那里。片刻后,薛灿才回过身来,眼中写满了诧异。他看着江原,重复了一遍:“你暂时不走。”

    “暂时不走,那你几时走。”

    几时走?

    几时——

    也难。

    江原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薛灿,我还不能走。”

    此话便如晴天霹雳。

    暂时不能,和不能,是两回事。

    “那西域呢?”薛灿道,“你不管了?”

    “我从没有插手过你的事情。”

    “但那是你同我一道下来的地方。”

    “可眼下不需要我,你做的很好。”江原道,“我还有些事想做。从前只在栖凤谷,那里的花鸟鱼虫我已看倦了。中原我尚未涉足,但我接触下来,觉得这里很好。”

    山也好,水也好,人也好。

    都好。

    “好什么?哪里好?你觉得这里好?”

    薛灿仿佛听到什么笑话。

    他看着江原,忽然便:“你是觉得这里好,还是这里的人好。是果真想在这里修道,还是因为这里有一个人叫你想留下来修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忽然喜欢上了练剑。剑这种东西,你从前分明碰也不碰的。你有剑吗?你连剑也没有!”

    薛灿会这么,江原并不奇怪。薛灿既然来了这里,当然知道他曾经与白晚楼一道练过剑,只是江原不明白,为什么薛灿会生气。

    他从前不练剑,不过是不喜欢,但人总是会变的。他现在仍然觉得不需要练剑,更不觉得练剑是为了如白晚楼所修身养性。江原只是纯粹觉得有趣。

    有趣的事,总是叫人想试一试。

    但既然薛灿了,江原也没什么好否认。他道:“你的不对。我觉得这里好,和任何人都无关。但有一件事,我答应过白晚楼,他若是有困难时,我会帮助他。眼下他有困难需要我,我不能违背我的承诺,弃他不理。”

    “那我的承诺呢?”薛灿却,“你也答应过我。”

    江原道:“我从没过不帮你。”

    “帮我?你都不肯同我回去。”薛灿明显是动了真怒,气得头发都要飘起来了,“我叫你同我一道执掌西域,你情愿呆在栖凤谷。好,你不肯,我不强迫你。我从未强迫过你半分。如今你的栖凤谷呢,你离不得半步,情愿把命埋在那里的。你现在又为了什么不回去?”

    江原皱了皱眉头:“你有困难,我一定帮你。但我之去留,随我自己。”从前他愿意留在栖凤谷,只是因为西域没有能够留住他的东西。但水能因势利导,人又如何不是。

    他这些话,因为动了气,便牵扯肺腑,轻咳了几声。薛灿早就觉得江原不对劲,眼见江原按住心口,似乎是藏了什么东西,凝目一看,登时滔天怒意。

    “你取血丹!”

    “你——”

    薛灿好像气得很厉害,气得连话也不出口了。江原几乎怀疑薛灿会气死过去,毕竟他没有想过要气死薛灿。但没等江原再,薛灿一挥袖,反身便走。

    “好,你很好。”

    “薛灿!薛灿!”江原叫不及,不禁扶额,只觉得被闹了个莫名其妙。薛灿脾气阴晴不定,但也没有这么阴晴不定过。简直像捅了马蜂窝。不就是暂时不回西域吗?如果薛灿需要他帮忙,江原当然会回去,又没不管他。血丹又怎么了,又伤不到江原半根头发。

    而且——

    “你倒是留两条蛇给我再走啊。”

    “去找你的白晚楼要吧!”

    江原:“……”

    太没道理了。

    白晚楼他又不玩蛇!

    江原单方面被人吵了一架,心里倒也不是很在意,薛灿就是这个脾气,风就是风,雨就是雨,自己消了气,还是会跑回来的。到时候再与他好好两句也不迟。江原也能想明白,薛灿闹脾气,大约是因为觉得他看中白晚楼比看中薛灿多,便不高兴。

    其实有什么比较呢?

    又不同。

    薛灿是朋友,白晚楼——

    白晚楼当然也是朋友。

    只是会叫他心口砰砰跳的朋友。

    薛灿若有事,他自然也会帮。

    江原要往云顶台去,却忽然脚下一顿,往树后一闪。他看到了什么?那远处相携而来的,分明就是慧根老和尚,还有眉如意老道。再后面,面白须少的岂非就是顾青衡么?

    他们几时上山来的。

    江原若有所思,他才离开两日,竟连连照情请了几位上山都不知。这么来,岂非连照情要将那忘忧丹拿出来,才会叫他们上来。

    如果是再之前几天,眼下这就是江原最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抓紧时机,跟上去瞧个究竟。但是了,凡事都不能差一点,差一点点都不行。如今江原先想的却是白晚楼。

    他没再管顾青衡之辈,只脚尖一转,便往外走。

    却是顾青衡忽然站住脚,鼻翼轻轻扇动,似乎有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他皱起眉头,此地好像有妖性。目光如电,一眼便瞟到那边青色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  江原:朋友上门来吵架,困扰。

    瓜众1:斜目。

    瓜众2: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