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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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原正朝外走去。

    忽然闻一声:“那边那个。”

    江原装聋。

    “叫你呢。”

    江原走得更快了。

    须臾一阵风声响, 一人靛蓝色衣袍, 落在他面前, 目露精光, 瞧着年纪大不了连照情几岁,负手皱眉道:“叫你,你——”

    顾青衡乍一对上江原的眼睛,心头砰咚一跳。

    这人容貌一般,一双眼睛却像荟萃了天地灵气, 一时之间, 竟叫顾青衡岔开心神, 来喊住江原要问什么都有些忘记。见江原敛目要走, 恍然回神, 皱眉道:“叫你你听不见吗?”

    这个顾青衡, 叫个人竟然还亲自动手。江原避不及, 被拦了个正着。倘若他不理会径自离开,怕是要和顾青衡动手。但无论如何, 动手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是问一句话的刹那, 江原心中已经心念急转,排演了数种可能。

    最终他道:“我耳朵不好, 听不清。”

    听不清?顾青衡如何会信。

    简直胡言乱语。

    好好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会是聋子?连照情几时这么好心, 又收留瞎子,又收留聋子。怎么,难道自苏沐死后, 无情宗便再没有人,连眼聋耳瞎之人也可随便收来入门了吗?

    “子,我问你,你从连照情那里来,他人呢?”

    原来顾青衡是要找连照情。

    日前,连照情往山下送信,言辞颇为恳切,是之前琐事处理完毕,又淮南王正在山上做客,故而请慧根他们上山,还算客气有礼。可人上了山,只见云行露过脸将他们安置在一处,连着有两日却不见连照情。这是什么意思,耍他们玩么?

    江原伸着耳朵:“什么?”

    顾青衡提高了些音量:“我连照情——”

    “什么?”江原更大声,“连什么?”

    顾青衡袖袍一拂:“连什么!连照情!你连自己宗门宗主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哦!”江原恍然大悟,端着袖子一本正经,“顾长老早是连宗主,我便晓得了。身为宗门弟子,只知宗主,不知照情。从不直呼宗主名讳,对他大大不敬呢。”

    他这一,岂不就是在讽刺顾青衡?

    区区一个山门弟子也敢对他口出狂言,戏弄于他,顾青衡冷面寒霜,这人怕是在找死。袖间一动,便想将江原拎起来,却闻一声佛号从远及近,也不知慧根怎么动的,一道红色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顾青衡和江原中间。

    “阿弥陀佛,顾施主,稍安勿躁。”

    慧根不经意拂了拂袖子,顾青衡便觉一阵柔和的力道,硬生生将他压制在那,并不能移动分毫。老和尚素来爱做好人,成天念着不可杀生,手下亡魂却比哪个少。但佛门众多弟子,加起来有如一座山,淹了禅陵宗都可以。顾青衡铁青着一张脸,片刻后,看在慧根的面子上,将手负在了身后,并不再起冲突。

    慧根眼中闪烁着光芒,随及回身看江原,和煦道:“施主。”

    江原和煦道:“老和尚。”

    顾青衡一声哧笑。

    幸灾乐祸。

    慧根做的滥好人。

    慧根不以为意,听江原叫他老和尚,也不动怒,只是微笑道:“你是施主,老衲自然是老和尚,这个对仗工整,又直言万物本质。施主很有佛性。”

    江原:“……”

    他退后一步,仔仔细细量了一下这个白眉光头。满脸皱纹,瞧不出年纪,眼中倒是精光隐隐,一看便修足了功德。

    这和尚挺厉害,比他这黑即白的道理还厉害,江原从没见过有人能把一句不中听的话,夸得和花儿似的,弄得江原自己都要相信,他这是好意而非故意了。慧根能在中原立足,且威望厚重,看来也不仅仅是因为身为佛门之首,大约还有些容人的肚量。

    江原重新道:“慧根大师。”

    慧根道:“不敢妄称大师,友唤老衲法名即可。”

    眉如意已慢悠悠走了上来,他是这三个人中,唯一不急的一个。此刻听慧根如此,不禁朗声道:“慧根,你好不要脸,在娃娃面前充什么金佛。还不快些问问清楚,老道不想再窝在那喝那什么粥了。”

    这两日他们人在无情宗,但见不到连照情,问只有事,却天天派人给他们送粥,据是无情宗的特色,三花大会前,需要沐浴净身,焚香饮粥才行。

    沐浴净身,焚香饮粥,这倒没什么不能理解。

    只是这粥着实难喝。

    黑灰色,像倒了八辈子的盐。

    偏那叫云行的娃娃,一本正经:“道家言一切皆身外之物,佛家又渡人间一切苦厄,倘若这是人间疾苦,苍生厄运,二位可能以身殉道,安然饮下么?”

    能吗?

    能。

    眉如意是正经道士,慧根是正经和尚,在顾青衡的哧笑转为不可置信中,他们竟然真的喝了下去。喝完,还要看顾青衡。

    顾青衡:“……”

    云行微笑:“顾长老。顾长老既然不屑于我辈同流合污,自然是与金佛和天尊走同一条道的。”

    顾青衡看了眼云行,转手就将粥碗摔了,慢条斯理:“然本宗与尔等有过同门之谊,康庄大道岂能独走。舍不下宗门故人,还是想劝一句回头是岸的。”无情宗在外人眼中,到底算是奇门异类,算不得正统大道。在顾青衡看来,更加是。

    破碎的粥碗躺在地上,碎片中还有残渣。

    云行没有生气,只是看了会儿,方:“那可真是遗憾了。”

    遂俯身将其悉数拾走。

    “请诸位稍待,宗主得空自然请往一叙。”

    结果再没出现过。

    如今眉如意几人一商议,决定上山来看看,即便没见到连照情,应当也要先同成沅君碰个面。哪知连照情未瞧见,也没见到成沅君,却正好撞到江原。

    按他们应当见过江原,毕竟江原曾用那只长得像鸡的器皿,给他们倒过酒。但人有十八变,眼睛直通人心,那时江原遮了半幅面,又刻意没有话,慧根他们的目光全数在白晚楼身上,岂能认出如今的江原就是当日那个瞎子呢。

    眉如意朗声着,走上前,一见江原,咦了一声。他道意磅礴,冥冥之中见了江原,觉得心里受了触动,似乎被拨动了一根弦。但是这由来不清道不明,故而只能轻轻咦一声。

    江原垂下眼去,敛去目光。

    眉如意道:“你家宗主呢?”

    江原不卑不亢:“我也不知道。”

    顾青衡一声冷笑:“这会儿不聋了?”

    江原:“啊?”一脸无辜且天真,“我的毛病,时好时坏,顾长老要什么,只怕得大些声。声音了,恐怕我听不见。”

    “你!”

    “哎,顾施主。”慧根摇摇头,按住顾青衡,只与江原,“你从连宗主的房中出来,此地又有动过手的痕迹,真气激荡尚在,地上血迹仍新,你应当见过他?”

    “是见过。但是宗主的行踪,又岂会与我等弟子报备呢。”江原看了看天色,错身一步,待要离开,“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三位。三位慢走。”

    罢连礼也不奉,转身就要走。

    却在江原要离去之时,在一旁默不吭声瞧了他半晌的顾青衡忽然出手,直取江原后心。

    那一击有势如破竹之意犹如穿心利刃,江原却像真聋真瞎恍然不觉。顾青衡离江原如此近,出掌不过毫厘,几乎是眨眼之间,他的手心就要贴上江原后背。

    都中原排行有前十,无情宗占一半,顾青衡名虽在其中,却是默默无闻的。即便被人提起,最先想到的也是为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叛宗一事。然而提到顾青衡要思索一下这是谁,但若起‘兆天昆元剑’,想必没有人不记得。

    兆天昆元剑,就是顾青衡,没叛宗前的顾青衡。当年曾有‘昆元争锋归无情’一,昆元剑归于无情宗,理应为人乐道,哪知后面就会翻脸不认人。

    还真是归于无情。

    顾青衡弃剑于浮陨坛时,也弃了这个名号。如今顾青衡手中的剑气,可凝成实质,一把剑气冰针使得炉火纯青,针针见血,把把要人命,没了剑中洒脱之意,反倒多了阴毒的路子。

    他没出针,只出掌。但哪怕只出掌,即便是连照情,也应当全力应对,何况是江原。这巴掌拍下来,江原立时便能身消肉解,就此消散于天地之中,连个声儿都不会吱一下。

    顾青衡突然发难,速度太快,慧根与眉如意即便能反应过来,江原也要飞出去十一二丈,同样是个死,只不过是留个全身与粉都没有的区别。

    却在这生死攸关紧要关头,忽然晃过一道金影。顾青衡快,那道金影却更快。慧根一声佛号未念完,那金影一抄一捞,原正罩在那掌风之中的江原已然没了身影。

    眉如意一步踏上前,一柄拂尘如丝雨扑面,一挑一拂轻而易举掸开了那瞬间缠住顾青衡攻势的气劲。真气狂扫,倏忽之间,旁边的一棵柳枝吱嘎一声,拦腰而断。

    有一个人,他归去来时,动静之大,恨不得弄得天地皆知,列队要将他相迎。漫天金蝶中,一个人着金衣,戴金冠,余光眼角都是波光粼粼,额间一点金砂,像是从水中出来的金鲤。他眼角含嗔,嘴角藏笑。话的声音像春水破冰,叫人听了,便心动不已。

    “老不要脸,三个人欺负一个娃娃。”

    眉如意当然认识金非池,不但认识还很熟,能随时随地起来的熟。他拂尘一甩,上前一步就道:“老不要脸的,这娃娃你的吗?”

    金非池拂了拂鬓角:“老不要脸,在我手中就是我的。”

    顾青衡道:“老。”呸,他差点跟着眉如意叫了,“金谷主,这是几个意思?”

    金非池:“你是哪个。”

    顾青衡忍了忍:“金谷主,我与你,还有一面之缘。”

    闻言,金非池便认真将顾青衡看了看:“哦,你是苏沐的跟班,苏沐在我面前,还需低下头来,就你,你不配和我话。”

    若别人这样羞辱顾青衡,那是不成的。可这个是金非池,是即便狂性如苏沐,前往蝴蝶谷时,也要装模作样拎些东西,以便作为登门之礼的人。他若是顾青衡不配,顾青衡还真的就不配。顾青衡像被人了一巴掌,面上火辣辣,他心底恼恨,又硬是咽了下去。

    而他不咽也没用,因为金池完,拎着人大笑着便不见了。蝴蝶是如何来的,他便如何来,蝴蝶如何走,他也如何走。除了两只金蝴蝶没来得及飞走,还撞在这里晕头转向,哪里还有金非池的踪迹,谁知道他来过此地。

    眉如意指着残留的两只蝴蝶:“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他来了我们怎么都不知道?连照情几时老不要脸的会来了?”

    金非池其实不老,看着不老,貌若春花,叫人见了心神荡漾也是正常的。也就眉如意,与金非池不对付,才一口一个老不要脸。来眉如意平素仙风道骨,一遇上金非池,就像成了炮仗,一开口便能炸的那种。

    但谁能回答他?

    没人能回答。

    金非池神出鬼没,素不爱出谷,谁有这么大个面子请人过来。不过是呈个忘忧丹罢了,连照情竟还能费这心力将金非池请来。连照情还叫了些谁?要搞多大的阵仗?担心他们抢么?他倒是没傻到直接动手去抢。

    顾青衡冷哼了一声,单手负于身后,藏在袖内,旁人瞧不见的地方,他指尖微微轻颤,上面黑气已往下蔓延大半。他硬生生掐住指根,以针为引,一掐一点,逼出一道血箭。

    须臾顾青衡额上有了微汗。

    萦绕在指尖的黑气才渐渐消退。

    是他大意,为了试探这个弟子贸然出手,竟不知几时染上的毒。会是谁?难道是金非池?金非池精通阴阳之术,莫非同孙玺老儿混久了,也惯会用药用毒,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么。

    而此时,江原被人随手一扔,踉跄了两步,回身望去,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倒没有谢意,反而夹杂着恼怒。换作是谁被拎着领子在空中甩来甩去又甩到地上,大约都会生气的。

    金非池莞尔一笑,拂着鬓角,眼波横生:“怎么?你这样目不转睛看着,难道是觉得我好看,喜欢我么?即便你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这个毛头子的。”

    “……”

    若非知道金非池年纪实在算不得,单看这色如春花的模样,定力差一点的,倒真要被骗了去。从来金非池出行,有侍女蝴蝶开道,神秘无比。江原本以为,金非池是如何清冷出尘,不染凡间俗物,哪知大名鼎鼎的蝴蝶谷谷主竟然是这么一个性格。

    总觉得受骗了。

    好看又如何,又不是没见过好看的人。就算是再喜欢美色的人,在无情宗呆久了,一双眼睛也要被练得老茧都要出来,见谁都无惊无怪了。

    江原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金非池:“不客气。”

    江原道:“那我就走了。”

    金非池道:“走吧。”

    “真走了。”

    “走啊。”

    “……”江原看着底下被踩住的鞋。“那能否请前辈松脚?”

    金非池脚一松,放开了江原,但他轻轻咦了一声,只脚离开,眼睛却还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原,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他一身金衣金冠,眉眼间波光粼粼的,如同沾了金粉,离得近了,身上还有一种特有的味道。蝴蝶谷中遍蝴蝶,蝴蝶栖于花草,大约正是如此,金非池身上会有股淡淡的花香。

    难得有一日,江原会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像被扒坦荡了一样。江原不禁轻轻咳了一声。:“前辈如果没事,我还有事,要先行告辞了。”

    金非池负着手,嗯了一声,道:“你告辞可以,但我要找白晚楼,你既然是这里的弟子,先带我去找他。他还在云顶台么?疯病好了没有?”

    白晚楼?

    江原一个诧异。

    他岂非也要找白晚楼。但听起来,金非池与白晚楼,似乎关系还颇为亲近。但是白晚楼同金非池熟悉么,从来没听任何人提起来。

    江原不自觉道:“前辈找晚楼何事?”

    晚楼?

    金非池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找他,关你什么事,你倒是叫得很亲近。咦,你身上有他的气息,又叫他晚楼,难道你已经同他这个那个过了吗?”

    作者有话要:  江原:混,混账,太轻薄了!

    金非池:我还什么都没呢。

    剧场《关于顾青衡疑惑的金非池为什么会来》

    金非池不出门。

    除非拿宝贝请。

    连照情:我们这有个宝贝。

    金非池不为所动:你那的宝贝都是从我这儿顺过去的。

    连照情:这个宝贝他不一样。

    金非池:哪里不一样。

    连照情:他会雷。

    金非池:哦?

    连照情:他还会看着漂亮的人雷。

    金非池:哦!

    连照情:金谷主当然艳照四方。

    金非池:我马上来。

    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