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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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原连飞带骑, 不过短短时日内就到了西域与中原交界处一座城。中原同西域隔的不止是一座城, 但这已是最后一处。过了这个城, 还要隔一段荒漠, 方是西域。所以顾青衡圣教与西域往来密切,江原一点也不怀疑。

    因为它们原本就离得很近。

    自无情宗一路往西来,所见景物越发熟悉,江原心中难得升起一些愉快。但凡任何人踏在归乡之途,都会心情愉快的。江原离开西域分明才大半年, 如今回去, 却觉得已经隔了十年八年之久, 如经历半生, 实在叫人感慨万分了。

    此地已有异域风情, 吃穿用度多艳丽浓烈, 路上行走的人, 一半是中原装饰,一半是西域模样。来往通商便利, 寻常人与修士走在一处, 并不狷介。

    江原自入城来,先买了一匹马, 他的马先前遭了山贼毒手, 如今正是没有坐骑的时候。他得了马, 先不骑,只将马绳牵在手中。

    过了这个镇便有一长段的漠地要走,十分枯燥。即便江原不需水食, 他也得把马喂好。江原又不是中原那些人,拎着柄剑就能在天上飞,若能飞着不下来,岂非就是神仙么?

    那他还修什么道,直接飞升就完了。

    便在走时,江原忽然站到了马的另一侧。灰马自鼻间哧了一声,大约没闹明白。却是江原轻轻抚着马背,低声道:“不要闹,回头我给你吃好草。”

    这便与几个穿着古怪的人擦马而过。

    这几个人,江原认得一些面孔,因为薛灿闹着他要出谷时,江原曾经见过,是魔城中的人。只是不知道那几个魔修认不认得江原。

    江原望着这几个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其中似乎还有外人,身上纹饰繁复,个个额间拴了一抹金丝穗,露出的脖颈有一朵的莲花,颜色各异。莫非就是顾青衡所圣教么?

    大漠深处有个圣教。圣教以圣女为贵,凡圣女者不得与人私通,若生下孩子,圣女就要被处死,而她的孩子,若为女便接替她母亲成为新的圣女,若为男,便会被丢弃在大漠之中,听天由命。江原虽然没有见过圣教的人,依稀也知道一些事。

    但是圣教并不会外出行动,常年在大漠深处,与中原从不往来,几时竟然与西域开始走动了。江原在心中忖思,薛灿同成沅君似乎有往来,难道圣教同成沅君也有往来?

    这个时候江原反而有点遗憾,薛灿叫他出谷,他或许应当多走走,如今问起世事,反倒像与世隔绝的老人家,一问三不知。

    如果薛灿果真失利,西域不一定安全,江原不确定这些人是敌是友,干脆避而不见,只想私下先听一些消息。

    他这么忖思着闷头走路,便没察觉前头撞上一个人。但听惊呼声,已经晚了。江原下意识把人一拉,堪堪叫人站稳,馨香满怀。一眼没望到,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姑娘。

    江原点点头:“抱歉。”

    便要绕开来。

    却是手臂被人拉住,只听惊喜道:“江哥哥,是不是你呀?”

    ……

    江原这才凝目看这姑娘。

    大约十七六岁年纪,穿了一身绛红色,轻纱罗缎,身上金银首饰叮当作响。唇红齿白,是个俏佳人。一男一女在街上这样拉扯,又郎才女貌,江原已经听见路上人窃窃私语。他余光瞟去,但见那几个未走远的魔修将要回头——

    江原果断把姑娘拉到一旁,借着胡同掩去身形,挨在一处看,见那几人往后张望,又几人交头接耳离去,这才低头看那姑娘道:“你是什么人?你叫我什么?”

    话出口,就见手中女子皱着眉头,眼中泪光点点,痛出来的。江原一怔,这才觉得手下太用力,这便松开来:“得罪了。”

    苏婉儿也不计较,只揉着手腕:“没事,我不疼。你问我叫你什么,我叫你江哥哥,你是江原么?”

    这下江原更疑惑了:“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苏婉儿眨眨眼,恍然道,“嗯,你不记得我也是正常的。上回见江哥哥时,婉儿才五岁。如今我也长大了,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啦。”着又探头探脑,“只有你一人吗?我从不见你,以为你再也不回西域了,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婉儿?”

    “苏婉儿。”苏婉儿道,“你替我取的名字呀。”

    但是江原一脸迷茫。江原既没来过此地,也从未见过苏婉儿,更不曾替人取名。

    “婉儿原本不叫苏婉儿,叫乞儿。那年冬月,乞儿在路上要饭,被一群流氓地痞欺负,是江哥哥你将他们跑了,还给婉儿买了新衣服,叫阿罕照顾我。”

    那年冬月特别冷,西域向来比中原暖和,也下起鹅毛大雪。雪色中江原一身青翠,叫人想到将要来临的春日,而他身边远胜雪色的少年,更是叫苏婉儿难忘。别是隔了十年,即便是过二十年,苏婉儿也记得这张脸。

    见江原实在茫然,苏婉儿只能絮絮道:“我同阿罕后来去漠里,替一些迷路的客商引路,靠此为生计,近来才回的此地。阿罕与我一直想见见你呢。”

    江原道:“你叫我江原。”

    苏婉儿点头。

    “我叫你苏婉儿?”

    苏婉儿又点头。

    “你我的眼睛像是姑苏城外的烟雨,那里柳色青青,姑娘都撑的油纸伞,婉儿多姿。实在是适合我。便不要那什么劳什子乞儿。就应该叫婉儿。”

    江原道:“我不会这个话。”

    苏婉儿心头一惊。

    江原同情地看着她:“我从不会如此长篇大论去夸一个人。还是一个姑娘,你若我十多岁,便是个娃娃。我对娃娃没有兴趣。”

    苏婉儿:“……”

    江原道:“世上同名同姓这么多,你一定是认错了人。”

    “我不会认错的。我就算记错名字,难道还不认得你吗?你长的那么好看。啊。”苏婉儿一拍手掌,“你又不是一个人的,你还同一个哥哥一起。你这次,是回来找他吗?”

    哥哥——

    难道是薛灿吗?

    那更不可能。

    江原同薛灿在冬日里救一个姑娘,他有病吗?栖凤谷春暖花开不好吗,他闲的没事去邀请薛灿一道出行。江原就算不记得,也绝不信自己肯同薛灿一起走。

    就算苏婉儿所是真,就算江原和薛灿一道出去过,但江原自己都不知道姑苏什么模样,又岂会替这女娃取这名字。江原心下已认定这姑娘或许认错人,也不便与她多,只道:“你的确认错。我还有事,便不与你多了。”

    “哎,江哥哥。”

    苏婉儿一把拉住江原。

    风华正茂的姑娘,一双柔荑又白又嫩,贴着你的手时,又暖又软,若是寻常男子,大约此刻已红了脸,结结巴巴,不敢多看了。可江原毕竟不是寻常男子,话还客气,眼神已经冷了下来:“苏姑娘,放手。”

    “别我不是你口中的江哥哥,我若真是,想必也不会让你姓苏。”江原现在几乎快要有苏姓创伤症,姑什么苏,苏什么沐,现在还来苏婉。这是叫他和姓苏的过不去了。江原只道,“你若不放,我便要叫非礼了。”

    苏婉儿张着嘴:“我不信。”

    江原看着她,忽然大声道:“苏——”

    苏婉儿立即道:“好了好了,我怕你了。”

    江原眉头这才一挑:“别过,不送。”

    洋洒而去。

    哪管后面姑娘红的绿的盯着他不放。

    姑娘婉转,看在别人眼中是我见犹怜,可惜江原早就见多了天下第一绝色,眼下审美标准抬的太高,又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好发怜心的人,一颗心绑绑硬。心上人都不能叫他留下,何况是一个姑娘?

    江原边走心里边想,要不是他自无情宗来,已厌倦旧友故人的戏码,就冲着白晚楼犯疯病的脑子,他用苏沐的身份去套点话,岂非再容易不过?

    才十七八,和他玩旧友认亲的把戏。哼,这一招江原早就玩腻了。在大漠当引路人,手却这么白嫩,一身环佩叮当非富即贵,骗谁呢。

    只是,究竟是什么人要用一个姑娘骗他。此人知道他的名字,又知道他于过往记性不好,在此地拦截他,难道是早知道他要回西域,特地在此充的暗桩吗?

    江原牵着马,只快步走,在心中暗想,原本还想歇上一日,看来是留不得。但江原转念又一想,不对。若是如此,不如在此住上一夜。如果有人冲着他来,夜半无人总会露马脚。他何不引人出来呢?

    两边一寻思,江原改了主意,干脆将计就计住下来,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把戏。顺便,西域的动静既然能传到昆元剑耳中,想必这城里也满是风雨,正好先听几句。

    既已定下,江原脚一拐,就入了最近的酒楼。

    “老板。”江原将老板招呼过来,随意瞥了两眼,见此地有一些身穿白衣又佩剑,像一个个白团子的人,心道这帮剑修几时出山了,只,“将我的马喂一下。”

    “来咧。”

    江原将银两交给老板,状似不经意道:“我看这城中似乎有一些西域来的修士?他们怎么都从西域出来呀。西域的规矩不是不进中原来吗?”

    “哎哟,不进中原不错,可这也算不得中原了。客官您可别好奇。”老板麻利叫人把马牵头,这才神秘道,“这儿可不止只有那些西域的修士。听西域的魔主不见很久了,他们一路从西域寻出来找人呢,在这城中有两日啦。”

    找薛灿找到这里来?

    江原笑了笑,嘴上不辩解,只当自己是个路人听过便罢,心中却道,这可不是找人,这是想把人扼杀在西域外,不叫人回去呢。看来顾青衡的消息并不作假,终日雁被雁啄眼,薛灿这么多年都不曾将人驯老实。

    只恐怕叫薛灿吃苦头,怕是有些难。

    却在这时,城外,阎一平生不如死地被人拎着后脖颈,觉得自己快要吐了。他晕剑,晕高空,晕树,什么都晕。他只是一个劫的山贼头子,他真的不爱飞。

    阎一平苦啊。

    阎一平如果知道自己今天劫会到神仙身上,马没劫到,自己连财带色被劫走,他今天死了也不会出门的啊。神仙好看有屁用,好看能当饭吃吗!

    “,神仙,不如我们缓一缓。”

    神仙置若罔闻。

    阎一平抖着腿:“这,他必不可能跑这么快,他骑马,连马都没了,你会飞,一直飞,岂不是要飞过头吗?”

    这位浑身上下冷冰冰,仿佛头上都冒着寒气的白无常看了他一眼,的话都带着冰渣子:“再多一句话,杀了你。”

    话只这么,却道:“万仞。”

    万仞忽然降了一大截高度。

    这突如其来的落差叫阎一平心都要跳出来了。只以为是从天而降要摔成肉泥,啊啊啊了半天,忽然发觉自己贴着地面在飞。

    “……”

    既然都贴地了。

    就不能走路吗!

    白无常这才道:“好好找。”

    这要阎一平命的神仙是谁?

    能是谁呢。这天下间,可以踩着万仞飞,又动不动掐人脖子,甚至好看的叫人眼珠子能掉下来,几乎是个白无常索命的,当然只能是白晚楼了。

    江原一定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以为在云顶之巅安然养伤的白晚楼,早就跟在他身后,与江原前后脚的差距。江原前脚走,白晚楼后脚就出了无情宗。

    光明正大地没告诉连照情。

    恐怕连照情现在都还不知道白晚楼跑了。啊,现在或许知道了。因为白晚楼走的时候,还搜罗光了晗宝阁可用的宝物,包括那盏灯。

    白晚楼倒也没多想。

    他不是故意跟来。

    白晚楼让江原走,就让江原走,是真的,没骗人。可是江原刚走,白晚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云顶台有些空,有些冷,他从前从来不觉得此地孤寂空冷的。剑也不好玩,琴也不好听,那落花也格外萧瑟起来。

    这么一落差,白晚楼开始不高兴。

    因为他愿意让江原走,却没想到江原拍拍屁股自己走了,竟然没叫白晚楼一起走。可是从前,江原分明过,他的故乡有许多有趣的东西,若有机会,一定要带白晚楼去看的。如今机会便在此,江原却不兑现承诺,难道那些话全是假的么?

    白晚楼不知寂寞。

    但他现在忽然觉得无趣。

    白晚楼能等一个十年。

    但他现在连十天也不想等。

    心念动人便动,不过一声清啸,白晚楼已像白鹤一般自云顶高冲而下。若此间有雾气缭绕,他自山雾间来,就果真与神仙无异了。

    无情有云顶,云顶有仙人,仙人扶大阵,阵上连珠璧。如今仙人不在,大阵不在,珠玉璧和不在。此地便是空台。没有人的居所中,唯一把琴躺在那里,上面还有落花。叫连照情赶来之时,额角青筋直跳,砰地一声就摔了药碗。

    “晏齐,给本宗把珠玉璧和叫过来,本宗要他们在一个月内将此地大阵恢复如初。另外,叫云行带弟子三十人,务必找回白晚楼。”连照情头发都快竖了起来,“他是嫌自己最近疯的时间太少,还是嫌自己命太长。简直胡闹!”

    这前半句话若是传出去,大约弟子们又要口传连宗主大发雷霆要把人抓回来如何如何了,晏齐暗暗想,那他这次照旧押一注‘白长老另有真爱,连宗主怒发冲冠’吧,反正是稳赚的买卖,绝对不亏的。

    晏齐和连照情确认:“要活的?”

    连照情莫名其妙:“你要死的?”

    不心听了一耳朵的弟子捂紧了嘴,恍然大悟一般溜了出去。他决定押一注“求而不得晏宗主,嘴硬心软连照情”,话回来山下茶馆今年的分红还没给他呢。

    此当然是后话,暂且不提。

    江原不知道白晚楼就在身后,白晚楼不知道连照情要抓他回去。不过薛灿倒是先一步知道,江原离开无情宗,往西域来了。

    他一把捏住了信纸,信纸无风自燃,很快就烧成了灰烬。眼下薛灿不在西域,他阴沉着脸:“西域在本座掌控之中,本座嘱咐过,近日动静不可叫外人知晓。他是如何知道的。”

    一个脸上有魔纹的人道:“是昆元剑。”

    昆元剑。

    顾青衡。

    薛灿道:“他不是被雷劈疯了吗?”罢又凉凉道,“想要本座不好过的人多了,难道他以为,叫江原回来,便能给本座添堵吗?枉自聪明。”

    只这么完,却沉默了。

    半晌后,薛灿才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魔城中谁跳的最欢,谁最迫不及待想要取本宗而代之?现在谁出了西域?”

    一人便上去轻声了几句。薛灿面上覆着一个面具,只能瞧出两只眼珠子,还有下颚青黑色的纹路。听了几句,嗯了一声。

    “圣教那面呢?”

    “已派出人。”手下道,“五日后便能到圣教总坛。”

    “好。”薛灿满意道,“圣教人心浮动这么多年,一直伺机而发,也是时候该换换血了。”

    手下你望我我望你。

    “那江原——”

    “不要管他,也不许动他。”薛灿拈着蝴蝶,脸上青黑色的纹路便又深了些许,“他的事,本座自己会处理。”

    便在白晚楼目不斜视要往西域去,阎一平大叫道:“反了反了,啊呀神仙,你走反了路,快些停下停下。”

    白晚楼道:“我认识路。”

    “不错,往西域是往这条路,可是你要找的人,他不走这条路呀。你究竟是要往西域去,还是专门要找人去?”

    他当然要找人,但是他要找的人当然是往西域去。所以他找人和去西域这有什么冲突吗?白晚楼这才回头看阎一平:“何解。”

    他眼中无情,面带薄霜,无论看多少次,也是好看的惊人。哪怕才被白晚楼掐过,阎一平立马就能忘记生死之间的恐惧,只想要再多看两眼的。眼见白晚楼神色渐渐危险,阎一平擦擦口水,这才道:“我先前要劫那人的马——先别掐我!”

    “劫他的马,没成。他警惕性太高啦。”阎一平捂着自己的脖子,道,“神仙,我当山贼二十多年啦,比你年纪都要大。你听我的没错。像他这样警惕的人,才吃过亏,一定不会马上就走大道。这里只有一座城,他岂非要稍事休息?”

    白晚楼道:“他和你不同。他有事,很急。”

    “……”

    能怎么不同,不还是人吗,不是人难道不吃喝拉撒么?无论江原是谁,是不是人,要不要吃喝拉撒,阎一平是不肯再走了,他难得找到一处人烟之地,怎么能不趁这机会逃脱。只要到了人堆,还愁从这白无常手中跑不掉?

    阎一平是算好了,一定要拐白晚楼进城的。

    他语重心长道:“就是因为连神仙你也知道他急,他才一定要停下来。骗我们先走了,这才反而留在我们后面。你年轻不懂,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神仙,你想啊,他那么聪明的人,是不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

    白晚楼想了很久,慢慢道:“他确实聪明。”

    阎一平咧嘴一乐。

    当时心里就想,聪明还真聪明了,样,到时候爷爷找个尿遁一溜,你自己找人去吧。可只觉得头皮一冷,又脑门一轻,像有刀光贴着头皮过,却根本不见人出手。

    阎一平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截头发落到这玉面修罗手中,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头还在不在。

    白晚楼掂了掂:“看到这头发吗?”

    阎一平咽了咽口水。

    难得见这神仙笑了一下,却尽带寒意:“我取你的命,和取这头发一样简单。他脚程不会快过我,若非走在我前面,便果真是在这城中歇息。倘太阳下山之前我见不到他,你懂么?”

    作者有话要:  某日薛灿一个人在家。

    叩叩,门响了。

    薛灿一看:你来干嘛!

    白白:快递要停运了,我怕你吃不到狗粮,气的还不够,所以亲自上门康康你——

    砰。门关了。

    白白(超大声):满意五星好评还有渡气运功全套双人系列赠送!

    剧场《一个男人能有多双标》

    江原:我不喜欢娃娃。不喜欢给别人取名。不喜欢长篇大论夸别人。主动靠近我的美色一定别有居心。走开,这些该死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