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则
不知从几时起, 白晚楼发现江原每晚都会偷偷溜出去, 大约半个多时辰才会回来, 回来时一身寒意逼人, 但江原会将自己弄干弄暖,这才悄摸摸钻回来。
江原以为白晚楼不知道,因为从前不爱睡觉的白晚楼,在冬眠了六个月后,习惯了睡觉这件事, 大约是因为血气需要调养, 睡得还十分恬淡。为了让白晚楼好眠, 江原托慧根带了些香, 有助于安神。
就在江原钻回被窝不久, 白晚楼不动声色地睁开眼。他确定江原已经熟睡, 这才微微侧过身, 望着枕边人。的时候,白晚楼常与江原一道睡, 后来江原不在了, 白晚楼常犯头疼的毛病,夜间又冷又空, 一个人也睡不着, 渐渐养成了坐的习惯。
但是如今江原明明又回到他身边, 与他大被同眠,为什么白晚楼又开始睡不着了呢?白晚楼睁着眼睛,睁到了天蒙蒙泛白。
日头初起, 江原一夜无梦,清清爽爽伸了个懒腰,伸手摸到白晚楼衣间,嗯,终于被他捂地暖烘烘,不再冰冰冷,心情大好。
“早上好,我的大长老。”
白晚楼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情绪并不如何高涨,反而有些冷淡。
江原有些奇怪。白晚楼是个喜不形于色,怒时刻摆在脸上的性子,他对人冷淡不是稀奇事,但是对江原冷淡,就有些不清了。
江原想了想,摸摸白晚楼的额头,没病啊。基于白晚楼是个闷葫芦,哪怕有不舒服也绝不出口,江原觉得问也白问,不如几时找金非池来看看好了。这就不再多言,只自己起身穿了鞋袜。
此后约有十来日,江原仍旧每晚出去,白晚楼日渐沉默,江原问也问不出所以然。他们之间话并不多,但从前即便不也心无隔阂,如今却像有了墙,叫外人也能看出端倪来。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连照情。
白晚楼从来不会主动找连照情,但最近他找连照情的次数明显增多。连照情在那握了卷书看,只听外面恭敬地问候声,便听门吱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一身寒气的云顶真人推门而入,冷着一张脸,熟门熟路往那一坐,也不话,就闷不吭声坐着,连杯茶也不喝。
“……”
算来这是第三回了。
连照情放下手中的书,衣裳摩挲间,趿了鞋下塌,替这位祖宗倒了杯茶。茶水湛黄色,如同琥珀,听晏齐是山下茶馆老板送的。
连照情将茶往白晚楼那里一推:“怎么了?”
白晚楼不话。
连照情斟酌道:“吵架了?”
白晚楼还是不话。
连照情:“……”看来就是吵架了,真是稀奇,江原那样的人能叫白晚楼气到不吭声,需知白晚楼与人吵起架来只会动手,不会留人活路。
他们竟然真的会吵架。
连照情突然兴奋起来!
他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师兄替你杀了他。”
……众所周知,无情宗的连照情连宗主,虽然艳色映山翠,但其实有根直得不能再直得脑筋,与风花雪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你能指望一个将‘美人计’扔进荷塘埋了的人,懂怜香惜玉?不可能的。
第二个发现这件事不对的人是晏齐。晏齐作为心细如发的狡面狐,生了玲珑心,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白晚楼与江原之间出了问题。
但是晏齐只看看,不话。
俗话床头架床尾和,白晚楼与江原,既不会骂架,也不会架,即便是真的,也不能将对方死,只要最后还是粘在一处的,又有什么好劝解的呢?
若要分开,是劝不住的。
若分不开,劝也不必。
熟掌内务的晏峰主深谙为人之道。
第三个发现这件事不对的人,是金非池。是正好来无情宗串门的金非池。蝴蝶谷本来有不出世的规矩,即便当年苏沐死,蝴蝶谷也没主动掺一脚。但现在有了不同。
因为孙玺他娘的把无情宗当成第二个药谷,不顾自己年纪大身子骨脆,隔三差五往无情宗跑,不是给江原扎针就是给白晚楼把脉。
一边心满意足就着两人奇特的脉相写诊脉单,一边顺便叨叨两句金非池的坏话。比如蝴蝶谷算个屁,药谷天下第一。
这金非池能忍?
一知道孙玺将到无情宗,金非池火速收拾细软就来了,两人比拼着在无情宗住下来,看谁熬不过谁先走。谁先走谁是狗。
连照情本来怒火冲天,不顾前辈后辈,只想将人一把轰走了事。但是在晏齐不知了什么话,叫孙玺和金非池莫名拿起谷中宝贝你赌我猜之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连宗主就捧着一堆药丹乖乖闭了嘴。
天大地大,长家当的师弟最大。
这日孙玺替白晚楼把脉,金非池抢了另一只手,只一眼,便道:“你与江吵架了?”
白晚楼闭目不语。
金非池摸着下巴:“……七年之痒啊。”
白晚楼睁开眼。
金非池一拍掌,对了!
孙玺横了金非池一眼:“胡八道。”他是亲眼看着江原与白晚楼如何生离死别后如何重获至宝的,江原能有七年之痒,怕是三个痒都过了。
金非池不屑道:“你懂个屁。”
孙玺大怒,他一个有孙子的人,难道比金非池这条老光棍懂的还少?
金非池道:“让我猜猜,他心里有人?”
没有。
“他不理你?”
还是很好。
……
金非池想了想,把手指圈起来,做了这个那个的动作,暗示道:“这个呢?”
白晚楼:“……”
不话还不能代表问题吗!
金非池倒吸一口冷气,这明什么!
这明江原他——
不行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江原对白晚楼很好,好到连趁人之危的事情都不做了。算来除了那一次初初醒来,一时情难自禁做了点不能叫连照情看见的事,后来江原便与白晚楼相敬如宾。白晚楼有时明显感觉到江原起了意,像一块热铁。
可是江原就是不动。
他,他竟然跟和尚一样,不动啊!
难道江原偷偷和慧根念了什么经吗?
江原真当白晚楼不知道他晚上出去干什么吗?他回来时一身寒气,分明是池水中浸泡过久所致。江原是个怕冷的人,可是他情愿晚上去泡冷水,也不肯与白晚楼亲近。
白晚楼一时有些疑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江原后悔了?
金非池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白晚楼,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哎,不对啊。江原就算不肯,晚楼难道还制不住江原吗?
……
难道不行的不是江,是晚楼?
霎时间金非池看向白晚楼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这个事情,金非池倒也是信的,毕竟江是个血气旺盛身体健康的年轻人,但白晚楼可不同于一般人。寻常人叫他看一眼便能浑身发抖手脚冰凉,何况是某种情况?
嗯……
倒也不是没办法。
有个东西能叫白晚楼知道江原究竟变没变心。金非池左手一翻,一只指甲大的蝴蝶就扑扇着翅膀停在金非池掌心。
是夜。
江原自山下回来,他今日在招收杂役时,见了阎一平,与这个山贼头子多聊了些时候,就回来晚了点,不知道白晚楼生不生气。
最近白晚楼脾气似乎不太好,江原也不清楚为什么,只能在平日里言行更温和一些,但即便如此,白晚楼依然兴致缺缺。
今日江原与阎一平便在聊这个事。
阎一平想进无情宗,知道江原在山门口当门童,便揣了一包银子,暗搓搓去找江原开后门。这包银子是他全部家当,这可是花血本来了。
阎一平讪笑道:“神仙他哥。”
江原:“……”他将阎一平脑袋往边上一拨,“下一个。”
“别,别。”阎一平使劲把脸凑回来,直把江原逼的挪着凳子往后靠,一脸警惕,“你干什么?这里不是你劫的地方啊。你识相点!”
“哥,哥我不劫了。”阎一平将银子塞到江原手里,“我,我想进无情宗。”
“……”
江原古怪着脸:“你想进无情宗?”这人有病啊,才出龙潭自己又跳虎穴,进无情宗干什么,没被掐够脖子,还是没花够钱,还是欠连照情一顿毒?
阎一平:“昂。”
昂你个头昂!
江原一把将阎一平掸开:“不收,下一个!”
“阎罗,啊不,江,江 ,我当山贼二十年,手脚利落,往东绝不往西。纵观大江南北,识遍天下人心,堪称百晓生!”阎一平叫道,“你有任何疑难杂症,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江,我们有共患难的情谊啊江!”
江原住了手:“疑难杂症?”
“专治心病!”
“真的?”
“真的!”阎一平竖着两根手指,拿他混迹江湖二十年专业专攻人心方便劫的山贼经验作担保!童叟无欺!
“……”江原陷入了沉思。“那你,一个人如果忽然对你冷淡了,是为什么?”
“生气了呗。”阎一平很专业地道,“搞点花送送就好。”
江原眯起眼:“……”
阎一平特别诚恳。
真的,他平时抢的那些压寨夫人都吃这一套,虽然可能是因为嫌他的野花太丑一个个都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侠跑了。一抢一个准,全是有主的人。
花这种东西,对白晚楼有用吗?总感觉白晚楼不像是会喜欢花这种东西的人啊。江原手里揪了一丛野花,一边寻思一边往云顶竹居走。
屋里没有灯。
但是外面有水声。
这么晚了,难道是白晚楼?江原鬼使神差间停下步子,一转脚,朝那山壁后面的水池走去。
这里是一面山壁,人工所为,削地像是山屏,特地将后面的池子隔开来。左右各一个,中间一个白玉通道,佐以莲花台。山壁悬瀑,瀑击水声,叫这里水汽撩人。
自从白晚楼病好后,他既不再犯癫狂之症,也不必需要衡止的丹药饮鸩止渴,就也不用在钻进冷水池中静心疗伤。
但江原熟悉这里。
因为他每晚都在这里泡冷水澡。
今夜格外不同。
一件雪白的衣裳随意扔在白玉过道边,池中水声泠泠响,水汽中有一个人影,墨发垂到水池当中,湿了发尖,随着他起身,就荡在他的腰背之上,贴合出一个优美的腰线。
“……”江原捂住嘴。
天上起了云,平地起了风。
哗啦一声,水中的人转过身,不知是汗是水凝聚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湿润润的。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真人,这样身不着寸缕,冰肌玉骨,低眉望你,与从前的冰寒彻骨了无人气不同,透着生机和任人蹂捏的血色——
江原一个激动,那一簇生机勃勃的野花噼啪一下就被电焦了,萎靡不振地垂着脑袋,看着特别弱可怜。
“江原。”白晚楼不知几时到了江原面前,向江原伸出湿淋淋还滴着水的手,“一起吗?”
这是什么!
这是明晃晃的邀请!
这是心甘情愿的色授魂予!
这是哪怕刀山火海也义无反顾往下跳的陷阱!
江原几乎就要握着他的手好,一触到白晚楼湿凉的指尖,立时像被冻到一样清醒过来,连连后退:“不不,你自己洗,自己洗。”罢不敢多看,只将手中花往袖间一藏,转身就要狼狈而逃。
白晚楼眼色一暗。
他没有想到,到了这个地步,江原仍然是要拒绝他的。
金非池:“你将这情蛊放到他身上,他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想知道什么,都尽可以问他实话。他喜欢不喜欢你,心里有没有你,岂非一目了然?”
那只指甲盖大的蝴蝶已经钻到江原衣领之间,江原却走得毫不犹豫。曾经江原渡气与亲密的事,只同他一个人做,可是如今江原不肯了。
莫非世人薄情,一个模样吗?
但是江原要走,却也要看白晚楼肯不肯。
他看中的人,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江原正满面通红,只想着进屋凉快一下,好叫躁动的心停歇下来,忽听身后水声,他心头预警,大感不妙。连不及回头,就被人连脖子带身直接拽到水中。
水冷,但天热。
一冷一热,倒是正好。
但江原不太好。
他被白晚楼按在池中,而白晚楼就这样连件衣服也没穿压骑在他身上,一手压制住江原肩膀,一手掐上江原的脖子,眼中暗流涌动。
“你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勉强你。你只能同我好!”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白晚楼天姿聪颖,身体力行多遍,早就什么都会,从前他要涌泉相报时,只叫江原这个那个支吾一堆理由逃掉,如今江原既然不肯,倒不如往后都叫白晚楼来做这件事。
白晚楼一边心里发酸,一边心中发狠,直接下嘴就啃。痛意叫江原嘶一声,一下激起他心中从方才就一直莫名泛起的暴戾来!
江原一把将白晚楼掀下身去。
白晚楼一个不察,被掀了个正着,哗一声摔在水中,水珠从发间滴下,头发丝贴在身上,天下间无人能叫白晚楼如此狼狈,也无人见过白晚楼这般狼狈。他怔怔望着江原,目光中忽然有些委屈,一声不吭,爬起来就走。
哪知没走两步路直接被人按住。
“我不同你好同谁好?你当我不想么?我天天都在想。”江原除了身体不受控制,嘴巴也不受控制,就像要将心中脑中所有不能言的话全部倾泻而出。
他恶狠狠咬了白晚楼脖间一口:“我想这样一口口将你吞下腹,想叫你只属于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直到叫不出声!”想叫这具身躯如雪里红梅,绽开的全是花蕊。
江原什么都想!
可每当江原想到身边的人是他从带到大的,一想到白晚楼时候那个可爱的模样,江原就觉得自己脑子被割成了两半,一半告诉他,这是他徒弟,一半告诉他,这是他丢失已久的爱人。一时之间,即便是碰白晚楼,江原都想去撞个墙。
江原想自己过了这道结。
谁知道白晚楼非要撩拨他!
江原眼中泛红,心中所想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全数叫白晚楼听在耳中。白晚楼怔了半晌,随后在江原的忍耐中挽上他的脖颈。“你想听我叫你什么?江,江原,苏沐,还是师父。”
白晚楼从不叫江原师父,也很少叫江,最多直呼其名江原,那也是最近的事。但若是江原喜欢,白晚楼可以多叫几遍。
“师父。”白晚楼凑上江原耳边,声音又轻又哑,“你是我的,我不也是你的吗?你想,我也想,你只能同我好。”
江原:“……”
据弟子惊悚反映,这晚云顶忽然狂风大作惊雷起,电光火石霹雳啪啦了很久。这不过是第一次,后来许多次后,弟子们就见怪不怪了。江身负异能,可招雷引电,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异象,大约是在努力练功。
作者有话要: 事后采访。
请问你对情蛊的评价。
江(一脸我他妈都了些什么的复杂):又恨又爱。
白白(电荷负压过度萎靡不振):……
这天过后白晚楼又想找连照情喝茶了。
他忽然失去了某些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