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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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

    幽暗的主屋里没有点灯,冷冽的风从外边吹来穿过了简陋安静的堂室,吹得木制的窗嘎吱嘎吱地响。漫进玄关的微光拉扯出神黎投在地上的浅浅的影子,方才倒塌在地上的门掀起了些许木屑,如同夜里冷清飘浮的尘埃。

    神黎闻到了熟悉的药香,放眼一看才发现这是一间简陋的药房,由此她判断这户人家是医生,并感到幸运。医生看上去正值中年,拥有常年操劳重活的身材和面容,本应是十分稳重的人了,可是此时看着他们的表情却是一脸惊骇。

    神黎知道是吓到他了,所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如一个如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般楚楚可怜一点。

    “我们姐弟三人越过山路过这里,但是刚才大弟不心摔下了山,腿骨折了还磕出血了,希望能在此得到帮助。”

    神黎让出门让他看到一脸疲态的村田:“能够帮助我们一下吗?我们会付钱的。”

    大概是神黎温和的语气与无害的外表起了作用,医生的脸色缓了些许,但是看上去有些纠结。

    神黎便决定再加把劲劝动他的侧隐之心——她在医生看不到的角度里伸出拧了一把村田的大腿肉,对方凄厉压抑的叫声立马回响在耳边,听得医生的表情又颤了颤。

    少年看了神黎一眼,表情有一瞬清明,但也没什么,转而变为空茫一片,好像默认了她的所作所为。

    神黎还道:“门我也会帮您修好的。”

    她这话时表情十分诚恳,医生见她把门一起举起来放到旁边的时候,立马点了点头。

    “没想到大叔真的收留了我们。”

    待村田的伤折腾处理后,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他躺在被褥里望着低矮的天花板轻声道。

    他的两边,是两床同样的被子,里边各躺着神黎和少年。因为是姐弟的关系,大叔便把他们三人都塞一屋子里了。此时,村田吊着腿,神色还残留着方才被大叔暴力接骨的惨白:“大叔还真是善良。”

    神黎道:“毕竟我们是可怜落难的三姐弟嘛。”

    “才不是!你那根本就是威胁吧!”村田吐槽道,他不用看都能知道方才是怎样的情景——一拳轰掉门的少女,扛着个成年男人的少年,还有好吧,他只是个又弱又伤的可怜但是这种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觉得医生现在偷偷出去找人帮忙来围攻他们都是有可能的事。

    “别担心。”神黎似乎听出了他的忧虑,出言安慰道:“我一直在听他的动静,目前还算安份,你尽管睡吧,大郎。”

    “你这种他要是敢搞动作就干掉他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刚才大叔看着我们的目光都像在看强盗了!”村田神色激动道:“还有大郎是什么鬼,你这姐姐弟弟的角色代入也太快了吧!怎么看也应该我是大哥才对吧!”

    “你没资格我吧。”神黎看了他一眼:“比我弱的人还想当我大哥?你就当弟弟吧,大郎。”

    “你的辈份标准是这样的吗?!!”村田道。

    这时,身边传来少年淡漠的声音:“那我为什么也是弟弟?”

    少年望着天花板终于出声了:“我应该当大哥才对吧。”

    村田侧头看去:“原来您也想当大哥啊”

    神黎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二郎,不过先不你比不比我强,已经比我矮的人就别想当大哥了。”

    村田听后吐槽道:“原来你这标准还是不一样的吗?!”

    神黎被吵得烦了,便笑道:“闭嘴!你以为当姐姐很容易吗?!要哄你这种受伤了尽给人添麻烦还能唧唧歪歪的笨蛋弟弟睡觉也是很累的,所以快睡吧大郎!否则姐姐我就要打你了。”

    一旁的少年道:“我也不想要这样的笨蛋当哥哥,我可以和他调一下身份吗?”

    神黎道:“啊,可以啊,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郎,他就是二郎了。”

    村田道:“我们的身份还能随意换的吗?!这让大叔怎么想?!!”

    啊,算了算了。

    片刻后的村田目光呆滞地想。

    面对这两个人他已经无力吐槽了,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神黎半夜是被饿醒的。

    醒来时一旁的村田正睡得呼呼作响,但是另一个床位却没有人。

    铁盆里的炭火已经彻底灭了,空气中残留着不属于这个冬夜的淡淡的余温,有微亮的光从前边的格栅门外敞进来,淌凉了地板,也像此时无声佛进来的无形的风,微微吹动了神黎散下的黑发。

    她放眼一看,就见那格栅门半开的廊上,黑发垂敛的少年坐在那,微微歪着头,半倚在檐下的柱子旁,其纤瘦单薄的背影安静又沉静,似乎正看着一片雪白的庭院发呆。

    神黎从自己不多的行囊里摸出了出发时带的一点零食走了过去,看见他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里憇的乌鸦。

    但是他的神情和眼神,都如同眼前这片白茫茫的雪裟一样空白。

    神黎听见他的嘴里喃语着:“那棵白桦树,像天音大人”

    如烟般轻飘飘的声音,没有实感,像极了河下悄无声息泡出又顷刻间散去的水沫。

    他薄荷色的瞳孔发散地注视着庭院的前方,看上去没有焦点。

    神黎听到他的话后也向前方看去,就见简陋得连什么植被都没有的院子里,单调得连满庭的雪都苍白了几分。神黎一时间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此时已近黎明,暗得灰败的天空隐约可见一大片一大片的浮云的色块轮廓。

    低矮的院墙早些时候落了一条雪白的线,空气中好像弥漫着一层朦朦的雾气,神黎看了好一会儿,才从那里边看出了矮墙外有一片长木的影子。

    那是他们不久前路过的树林,但是她当时没有注意,所以这会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口中的白桦树。

    她拿红叶临走前送给她的柿饼在他眼前晃了晃,道:“睡不着吗?”

    他如琉璃珠子般的眼睛一动,轻轻转了转后瞥了她一眼。

    幽蓝的夜幕宛若泼了墨,远方的天际有了点渐白的苗头。

    神黎将一块柿饼塞给他,自己咬着柿饼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他安静地看了中的柿饼一会后才轻轻咬了一口。

    少年咬着柿饼的样子莫名乖巧又温柔,完全没有不久前那样的刻薄与冷漠。

    果然食物是万能的。

    神黎想。

    随后他用算不上嫌弃的口吻道:“他打呼噜的声音太吵了。”

    神黎知道他的是村田。

    她在他困惑的目光中咧开嘴恶劣地笑了笑,随后爬起身走到村田身边蹲下,捏住了他的鼻子。

    睡梦中的村田因为呼吸不畅而憋红了脸,他发出混乱的呓语,抬挥开神黎的,随后再次陷入梦乡,但是这次打呼噜的声音了许多。

    少年安静地看着神黎的操作。

    神黎朝他露出一个宛若胜利者般得意的笑容,然后又跑到他身边盘腿坐下了。

    神黎见他裸着脚垂在廊下,像个百般无聊的孩子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庭院里的雪——于是,那算不上大的脚掌在白雪的衬托下被冻得微红。

    神黎便弯身一把将他垂在外边的腿捞了上来,还道:“你这样脚很容易冻伤的。”

    闻言,对方一愣,拿着咬剩一半的柿饼转头来看她。

    周围寂静无声,鸟鸣不存在于雪夜里,但是即将黎明的时分,隐约间,好像有微光在白蒙蒙的天地间浮动。

    少年那片淡青色的浮光中倒映着她的面容,片刻后他道:“你还真的沉浸在角色扮演中了是吗?”

    他的唇上和嘴角都沾着些许柿饼表皮的白、粉,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是吐出来的话却叫人感到有些冷清。

    “我不是你的弟弟也不是你的家人,不用管我。”

    神黎也不恼,她听后只是耸了耸肩笑了,然后掏出一把金平糖给他。

    他唔了一声后又沉默了半秒才迟疑地拿起了一颗。

    但是他没有立即吃,反倒举起来仰头看着,微眯着眼道:“像星星。”

    “星星才不是这样的,是亮亮的那种。”神黎笑道:“今晚没有呢。”

    他没有话,随一抛就扔进嘴里,转而继续咬中的柿饼。

    神黎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便笑道:“好了,吃了我的糖和我的饼就是我的人了,我叫神黎,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微瞌着眼睫,恍惚间,他那薄青发尾的柔软墨发在清风吹拂中好像与神黎的黑发织交缠在一起了,但是又一触即离,很快就分开了。

    他语气淡漠:“知道了又怎样,名字什么的没有意义。”

    神黎一愣,调侃地笑道:“你就这么喜欢我叫你大郎啊。”

    闻言,他刘海下的眼睛有一瞬的阴郁,那沉默的表情上写满了嫌弃。

    神黎被他逗乐了,哈哈笑了几声,见他表情越来越不好便收敛了些许笑意道:“看吧,每个人的名字还是有意义的。”

    至少好不好听也算一回事。

    他听后反倒神色淡漠地问她:“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神黎一愣,还真被他给问住了。

    她不出来。

    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后也没能回答他。

    很快,远方的天际开始泛起了淡淡的光。

    神黎一愣,随时目不转睛地对他笑道:“来了来了。”

    黎明来了——神黎还能想起她知道自己能见光后第一次在白天踏出门的心情,那是一种兴奋又紧张的心翼翼。

    脚尖迈入光的范畴,微微眯着眼任由眼帘被光的明度占据,身体感受光落在肌肤上的灼热的温暖

    虽然她在那之后依旧觉得自己不喜欢那种宛若被炙烤的感觉,甚至有些害怕全身再次沐浴那种温度。

    但是她却爱看它划破黑暗的那一瞬。

    于是,此时,当柔和的光从远处连绵的山际边泛开,又缓缓地拨开了浓厚的夜幕与迷雾时,神黎露出了微笑。

    与她坐在檐下一起迎接黎明的,是身边沉默的少年。

    天光乍亮之际,神黎透过不断蔓延偏转的曙光,看到了院外那一片洁白的白桦树林。

    云团散去的天空是淡淡的蓝,今天看样子会是晴天。温和的光照亮目光所及之处的雪,那是一片偏蓝的色调。在这之中,白桦树挺直纤细的树影,如这片雪地里沉默高洁的妖精。

    神黎不禁想起他方才低喃的话,实在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才会像白桦树呢?

    但是她刚这样想,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橘发蓝眼的纤细身影——那是位成熟且静谧的漂亮女性,她穿着雪白的旗袍,拿着烟斗和油纸伞站在一片与眼前雪景近乎重合的幽暗绿意中。

    神黎那位女性微笑唤她的模样淡雅且惊艳。

    神黎

    但是她的身后渐渐明亮起来,有明亮的光从那层层叠叠的绿意外渗进来,将她站着的那片苍天古木的森林照得明媚至极。

    在这之中,她逆着光朝神黎微笑地张开了怀抱:

    神黎,过来我这边

    白亮的光偏倚,晃花了神黎的眼。

    再一看,是亮如白昼的雪景。

    “”

    看着蓝天上那片几乎隔着天地与白雪交融的光,鬼使神差的,神黎道:“我的名字是黎明与曙光的意思。”

    闻言,少年似乎在温热的晨光中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他也道:“无一郎。”

    他:“我叫时透无一郎,但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意义。”

    他的表情淡淡的,好像不在意,但是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但是神黎只是温和地笑道:“是吗?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无一郎君。”

    语毕,她又指了指眼睛对他笑道:“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有一双爱哭的眼睛。”

    那双雾青薄色的眼,明明是很安静淡漠的、着毒舌的话时眼角还会锐利的眼睛,但是神黎第一次见时,有一瞬,却觉得它是一双很容易溢出眼泪来的眼睛——她有一瞬间觉得它很像记忆里那个橘发蓝眼的女孩的眼睛,也很像善逸的。

    那些容易哭泣的、会因为黑夜而害怕的、无助又干净的瞳孔。

    而他的,甚至可能比他们还要空茫,有时候甚至见不到光。

    所以,她忍不住想照顾他。

    “但是我发现我可能想错了。”神黎笑道,对上了他望过来的眼睛。

    此时他的眼睛迎着黎明的光——

    “因为无一郎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对黑夜的畏惧。”

    ——像檐下亮晶晶的星星。

    作者有话要:  医生:“我怀疑你在威胁我,但我没有证据。”b

    神黎是和神威混的,算是强盗本盗了b

    傍晚的霞光与黎明的曙光企鹅推车jpg

    神黎就是有点把无一郎当弟弟了,确实入戏哈哈哈哈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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