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陆

A+A-

    “可是,我不想要永生。”

    当神黎轻声出这话时,黑发男子森白的脸显得更加冰冷了。

    “为什么?”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十分愚蠢且不知好歹的任性孩子,明明已经十分烦燥了却还耐着点性子问她,好像想听听她能吐出什么更加滑稽可笑的回答来。

    闻言,神黎反倒轻轻笑了,她勾起轻浮又挑衅的笑容:“其实,我的血也可以永生,所以才不稀罕你的血。”

    “”

    从方才零零碎碎的言语中,神黎想既然对方能用血把人变鬼,那肯定就是鬼王了吧。

    她运气真好,这样都能给她碰上。

    她现在的身体有些异样,想必是方才战斗的时候,他的血不心溅上了她身上一些伤口了。

    但是神黎却没多在意,反倒很是高兴地看着他脸上最后仅存的一丝微笑归于平静——当然,他看上去并没有相信她的辞,神黎知道,那是他觉得自己被愚弄了的不悦。

    于是神黎又很真诚地笑道:“好吧,开玩笑的,现在是不行了,但是永生什么的,我真的不需要了。”

    世界上最难枯竭的川流就是大海,每天的日升月落亘古不变,四季偏转是时间流逝的轮回——这是世界运转永恒不变的规律。

    在神黎看来,它们就是永生的。

    但是海洋中有鱼藻相伴,同辉的日月普照世间,四季需要滋养花树和土地,这是它们永生的理由。

    而她单单作为一个渺的生命,其实没有什么理由永生。

    曾经,她和江华在那片寥落安静的地方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她的认知里,只要不离开那里,她们就能一直一直活下去。

    因为那里常年只有她们两个相似的生命体,所以她一直觉得陪伴江华、陪伴那枯败寂寥的故乡就是她存在的理由。

    她觉得江华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她们就像为了陪伴彼此、为了彼此而活的生命。

    所以,能与江华一直活着,是那时候的她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有一天,江华离开了。

    她在神黎无声的目送中离开了,当时她面对江华伸出来的想,她要陪伴大蛇们才行,要陪伴那片寂寞的土地才行。

    所以她选择留下,一个人度过了很长很长的岁月。

    那段没有了江华的时间里,她每天都会在空旷的长廊里放声歌唱,早上就去踩那森林里的阳光,晚上看着星星稀疏的夜空猜明天会不会有月亮。

    起初她会算着时间过日子,但后来就懒得记了。

    江华走后,那个地方所有的资源都是她的,都是属于她的,她觉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她渐渐习惯了一个人数星星睡觉、每天坐在窗台上看天空,没事跑去找大蛇们玩耍,累了就一个人看着古老的书籍哼歌。

    但是她时不时会想象江华去了哪里,看了怎样的景色,又遇到了什么样的人。

    想着想着,最后脑海中只会剩下她倚着窗抽烟的绮丽画面。

    那是她记忆里最美的风景。

    时间的流逝没能在她身上流下任何痕迹,她甚至感觉不到它们在走动,但是,古迹上的青苔死去又复生,天空的浮云飘逝又聚集,她看见树隙里的阳光闪闪烁烁地迁至树冠,又从上边隐去。

    刻在石上的文明字迹随着风沙的吹拂而逐渐模糊,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倒塌的楼房慢慢风化成沙漠里细碎的红沙,沙下埋葬着的是甲虫褪去壳后森白的朽骨。

    那段时间里,她对时间的观念模糊又混乱。

    大概是因为什么都不用想的缘故,她变得很健忘,每天脑袋空荡荡地发着呆,什么都不想。

    她时常撑着伞坐在残破的楼台边缘望着远方,然后就会听到风吹过残垣断壁的声音越来越大,呼呼响的,听着怪渗人,像在哭一样。

    因为太无聊了,所以后来她选择没日没夜地睡觉,因为梦中可能会有江华的微笑与歌声。

    那是可以称上沉睡的程度了。

    但是渐渐的,她梦不到江华了。

    梦境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而苍白,最后归于虚无空洞的黑暗,起初江华会在梦境中亲吻拥抱她,但是到最后,只剩下她远去的淡淡虚影。

    她开始有些慌张,慌张自己得在没有江华的梦境里沉睡。

    于是她被迫从梦睡中醒来。

    可是醒来后江华也不在,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眼中那片依旧葱绿的森林越看越苍白,眼帘中的日光也越来越黯淡。

    一切的声音仿佛都归于死寂,眼前的一切好像都一刹那失去了色彩。

    以前蹁跹的金色阳光像障眼的纸片零零散散落在毛毛燥燥的草地上,大蛇们盘旋嬉闹的身影变成了一道道浮光掠影的影子,晃一下就消失了。

    她的耳边,好像只剩那空旷的风声,依旧呼呼地响,像在哭似的。

    那种奇怪的变化一直绕着她转,她觉得自己在那段时间里变得很烦燥暴力,但也很疲懒死寂。她不明白那是什么心情,好像撑不上心情,就是觉得很无趣很无聊,什么都不想做。

    她就像将拳头打在了一个软绵绵但是挣脱不开来的世界中一样,那无形透明的东西阻隔了外边所有的声音与色彩,倒映出来的却只有她无趣又空洞的脸。

    那个情况,直到有一天神晃带着江华的信而来她才知晓是什么。

    江华的信中写道:你愿意离开那里,与我们一起生老病死吗?

    她当时看了那封信很久很久。

    但是早在第一眼看到江华的笔迹时她就莫名其妙地哭了,哭得很安静,眼泪无声地落在信上,糊开了淡淡的墨。

    同时,她又听到了之前就一直听到的风声,那是空旷的风穿过废墟时的声音,好像还夹杂着大蛇们的低鸣,好像是从森林里传来的但是听着听着,她就知道不是了。

    ——那是她内心的声音才对。

    心脏不知何时有了个缺口,时间的风从那个洞口呼呼地穿过,有个孩子躲在废墟中的墙角里抱着膝声地啜泣着,对她:

    “好寂寞。”

    神黎微仰着头温柔地微笑着,轻声对眼前的黑发男人:“因为很寂寞啊。”

    ——不想要永生,是因为很寂寞啊。

    是要陪伴故乡,其实一开始是她觉得自己被江华抛弃了,所以气愤地挥开了江华伸出来的,选择独自留在了那里。

    她以为自己能独自在那里活得很好,可是当看到江华的那封信时,她才发现她高估了自己。

    “你知道寂寞是什么感觉吗?”

    此时,神黎温柔地微笑道。

    离开这里你会死的哦,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走吗?

    记忆里,她对即将离开那片土地的江华。

    但是江华只是淡淡地笑,眼中依旧是温柔而明亮的光。

    是的,神黎,我想和他在一起。江华轻轻拥住她笑道:因为他没有我在身边,即便走过多么繁华的街道,穿过那么喧闹的人群都很寂寞,其实我也是这样。

    当时她不懂江华口中的寂寞是什么。

    但是她想,江华眼中偶尔闪过的虚无的神色,或许就叫寂寞也不定。

    而那是她无法为她抚平的东西。

    后来,她终于在江华不在的时间里,明白了什么是寂寞。

    她曾经以为自己拥有无限的生命就足够了,可以慢慢习惯没有人陪伴的日子。

    但是当神晃带着江华的信来时,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与他走了。

    离开时大蛇们像江华离开那天一样安静地伫立着目送她,神黎没有再听到空洞的风声了,那片葱绿的森林依旧盎、然且静谧,仿佛在安静地看着她。

    神黎想,它们会不会觉得自己抛弃了它们呢?

    心里愧疚地想着,但她还是没有回头地走了。

    因为想见世界,想见太阳,想见江华。

    她想要去到江华身边。

    那是她唯一的家人。

    不管是哪里,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好。

    哪怕离开故乡,不再永生。

    再次见到江华,神黎才发现距离她们分开也只不过是五个年头罢了,可是仅仅是几年她却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受不了。

    也是那一瞬神黎才知道,其实她才是那个受不了寂寞的人。

    寂寞是什么感觉呢?

    它就像那好不容易从岩缝里开出花来,却发现外边没有阳光般的失落。

    也像死守黑夜,可是黎明永远都不会到来的寂寥。

    所以永生,其实是很寂寞的东西啊。

    就像那漫长无光的梦境与永夜,虚无且空洞。

    所以问她永生和不死是什么感觉,记忆中她是这么回答那个人的:不死的感觉,嗯以我个人来的话,就是现在不能和你话了,也不能蹭到你的烟草了。

    对于她来,如果当时她选择永生而一直留在那里的话,就无法遇上后来生命里的任何人了,也无法看见任何美丽的事物了。

    但是,此时,听了她的话后,眼前的鬼却露出了兴致缺缺的表情,他道:“还以为你能出什么有趣点的答案,真是无聊。”

    神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她微眯着眼仰头看着他,微笑道:“我还以为你能懂呢,毕竟你们鬼能活那么久,但是却不能看见阳光不是吗?”

    他瞳孔一缩。

    但是神黎依旧继续:“真可怜。”

    她反过来微笑地抚上他的脸:“永远活在黑夜中,其实也很寂寞不是吗?”

    就像她怕阳光一样。

    之前不知道她自己能晒太阳时,其实每天也很想见到白昼。她就像习惯了黑夜的生物,却依旧渴望不一样的风景——想去看黎明,想去看阳光中的山川水流,想同红叶她们一起欢笑地出门去玩。

    想与他们拥有相同的时间,否则就不能去拥抱阳光下的重要之人。

    所以,当时的她对那位少爷的境遇有些感同身受。

    “零少爷,我啊,曾经也想抚平您的这种寂寞。”她的指尖学着他一样抚上他的眼角,其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那双梅红色的瞳孔,似乎在试图寻找和窥探里边曾经存在过的那个孩子一样:“所以我可以为您去神社祈福,可以为您写信,也可以为您去寻找那什么青色彼岸花。”

    她曾经,真的希望他能好起来,哪怕他是鬼。

    神黎,下次你也一起吗?

    那个流光溢彩的秋夜,他轻轻靠在她身边时问她的话,让她心生柔软。

    为此,那个夜晚,与他一起坐着电车穿过枫叶飘扬的林间时,她想象过和他一起去看盛春时节的樱花爬上枝桠,想象过和他一起去看雾气缭绕的山间看太阳升起,也想象过和他一起去踩海边沙滩的细沙。

    他们可以一起去绿藤缠绕的古祠参拜,惊蛰的大雪里她或许能为他撑伞披衣服,明年她会顶着草帽打着伞为他送去夏季的花。

    那个时候,他那双总是平静无光的眼睛会不会因此而染上阳光的色彩呢?

    她曾经这么期待地想过。

    “但是,现在”这么的神黎突然抬起另一边的刀猛地刺穿了他的喉咙,她面目冷酷地看着那些鲜红的血在空中飞扬:“我才不想和你一起躲在黑夜里永生!”

    语毕,她将他的身体甩了出去。

    有关于那个孩子的想象里,当她现在再回头看去时,才发现那里其实空无一人。

    那个孩子,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作者有话要:  神黎:“我就是要在你的雷点上蹦迪。”b

    好了,这些文艺的交代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拉灯环节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