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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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黑的高跟长靴踩着钢制的冷硬的地板向前走,头顶上的灯忽闪忽闪的,光线骤明骤暗之中,眼帘里延伸而去的是一条枪支器械凌乱破碎的半封闭走廊。

    浮光掠影间,有黑发的少女从支离破碎的防护玻璃边经过,漏空的窗灌进了夹杂着沙砾的风,吹得她开叉的红色旗袍和肩披的斗篷微扬。

    脚下是玻璃、械等各式各样的残骸碎片,或明或暗的血迹从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身体下漫出、搁浅又凝结,她一拿着油纸伞,一把玩着烟斗越过那些狼藉向深处走去。

    身后有微弱的动静,子弹咔哒一下上膛,有趴着的人颤颤巍巍地朝她举起了枪:去去死!

    但是嘭——的一声刚响,子弹就被她倏忽旋开的伞弹开,顺着来时的轨道回去了。

    于是,子弹噗嗤一声没入的声音伴随着枪支落地的脆响消失了,走廊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她淡淡地看了对方片刻,很快又重新走了起来。

    神黎看着这熟悉的一幕,知道这是个梦,也是她的记忆。

    梦中的她是海盗。

    是无恶不赦的海盗。

    她在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前,面色冷漠地抬脚踢碎了那扇门。

    半米多厚的门自上而下碎成大大的钢筋石块稀稀疏疏落下的同时,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实验室,那中心放着一台圆形的大器,周围所有的电线光源都通向它。

    咔喀——

    门后有一排身着白衣的人几乎是在门被她踹开的那一刻就举起了枪对准她。

    在那群人身后,有个眼镜仔还在慌乱地抱着几张白纸,高亢尖锐的声音像在自言自语:保护时空仪!还有资料!完了!敌人来了!我们要死了!

    相比于他的惊慌,其他人都显得十分安静镇定,有一个白衣的黑发少女背对所有人,安静地端坐在那台仪器前。

    神黎将中的伞合上微微抵在肩上,这时,那排人中有人好像忍不住想先扣动扳,但是她顷刻间掷过去的烟斗在子弹出来前就准确地捅进了枪管里,那人瞬间被吓得跌坐在地。

    而其他人也是一惊,终于慌了一下,似乎迫不及待就要开枪扫射了。

    神黎看都没看他们,面无表情道:自古研究时空法则的一族是吗?听起来挺高大上的,但是为了做这个研究而私自夺取其它星球的能量结晶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前方少女的身影一顿,片刻后,她轻轻的声音传来:您这样的存在,应该更能明白我们不惜这样做也要完成的宿愿才对。

    那个少女微微侧过头来,神黎看到了一双神色淡淡的黑眸:我们也只是想要拯救这颗星球,拯救我们自己的家而已。

    我懂我懂。梦中的她有些不耐地随口敷衍了两句,随即把伞尖对准了他们。

    她神色冷漠地:但是没办法啊,因为我还想活多几十年,所以能请你们把那些从我老家拿走的结晶石还给我吗?

    但是下一秒,身后就有子弹袭来飞速掠过了她的发丝击中了前方的其中一个人。

    她转身看去,是绯橘发的少年站在走廊上抬伞微笑的身影:

    不还的话,就杀了你们哦。

    当时那因子弹掠过而微扬的发丝摩挲着她的脸颊,让她觉得有些酥、痒。

    所以她忍不住将那些发丝别到了脑后,但是奇怪的是脸颊上还是传来了痒意。

    而且,渐渐的,那块肌肤竟传来了温热的湿意。

    神黎蓦然一惊。

    这时,眼前突然闪来一阵刺眼的白光,神黎不禁眯上了眼,而那梦境光景也随着白光的闪现全部消散了。

    待白光散去时她才微微睁开眼脱离了梦境,然后她看到了一只鹿。

    的梅花鹿,应该比成年大型犬差不多大罢了,正低垂着脖颈在她的眼帘中饮河流边的水。

    现在应该是冬天晚上,因为尚且模糊的视野里有浅白的雪。

    可惜的是周围很暗,她一时判断不出这里是哪里,有淡淡的月光从那无云的天空洒下来,照得那只鹿身上的斑纹好看极了。

    她意识恍惚地看着它温顺饮水的姿态,虚虚唤道:“神威?阿伏兔?”

    唤了几声没人应答,只有窸窸窣窣的风声。

    好吧,看样子他们不在附近。

    神黎想。

    她应该是身体突然不适睡过去了,那两个家伙该不会随便把她扔了吧。

    好吧,开个玩笑,应该不会。

    但神黎也不叫了,就看着看着那只鹿,好像在发呆。

    可看着看着,它竟突然伸过头来用温热湿润的舌头轻轻地舔她的脸颊。

    这下神黎的意识就清醒些许了。

    与此同时,她的思考能力和身体感官似乎一下子都动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趴在一条河边,岸边是有些硬的草碴子。

    而她身体大腿以下的部分正浸在那浅浅的河流里,因为是流水,所以还冷不到刺骨的温度。

    但是口腔里有淡淡的铁锈味,身体也像是重锤砸过或车轮子碾压过一样酸痛又无力,神黎懒懒地趴在那,一时间竟不想要起来。

    但她还是下意识去摸边的位置寻找自己的伞,几秒后,当她终于握住伞的那一刻,她感觉整个人都安心了下来。

    此时那只鹿还在轻轻地舔她,神黎一望,望进了它的眼睛,那里边有干净温顺的眸光。

    神黎想刚才梦中的感觉应该就是它舔她的缘故吧。

    片刻后,她终于一骨碌地爬了起来,鹿似乎被她这个本来躺尸状的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它受惊地退了好几步,然后停在了不远处,也没有跑远,就在那喏喏地瞅着她。

    浅浅的河流在月光下静静地流淌,她爬起来后先是检查了一下周围的东西,发现日轮刀和包裏也都还在,然后她拧干了和服的摆子,十分淡定地捧起清澈冰凉的河水开始洗漱。

    虽然一觉醒来突然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但是神黎并不是很慌张。

    反正之前完全的失忆状态都是这么过来了。

    待口腔里的血腥味都没有了,她探头盯着光影虚晃的水面一看,看到了一张正滴着水的苍白的脸。

    但好在不久前咳血时产生的血迹除了衣物上沾到的外都已清理干净,神黎心情好了点,于是又理了理有些湿乱的麻花辫。

    冬夜里浸了水的衣物总归是冷凉的,神黎踩着木屐上那湿漉漉的袜,觉得风吹来时那寒意就从脚底蹿上了头盖骨,叫人有些受不了,她索性直接把袜子脱了后扔了。

    水面是粼粼的光,河底下是粒粒清晰的沙石,周围都是树影,往里望过去还看见有独属于山的薄雾,神黎判断她现在所处的应该还是山林。

    虽然睡过去前身体的那种剧烈不适感已经消失了,但是她现在感觉到饿了,而且从饥饿程度判断,她睡了至少半天之久。

    神黎拾起刀和包裏,觉得那腰部以下的和服沉重又冰冷,紧紧地贴着她的皮肤,再加上不久前失了点血,所以她觉得自己现在是又冷又饿又累。

    于是她忍不住把包裏打开,里边是红叶的羽织,她心里想着对不起冒犯了,然后将她的羽织穿上了,果不其然暖了一丢丢。

    这大晚上的,神黎想先找个温暖点的地方休息。

    离开这里前神黎发现那只鹿还没有跑远,正站在不远处的石块上安静地瞅她。

    饿得有些发昏的神黎一看,思索了几秒钟要不要吃了它。

    但是片刻后,丛林里传来响动,有只成年体型的梅花鹿从里边蹿了出来,踱至鹿身边。

    三只动物也不怕生,在她面前亲昵地蹭,身体徘徊依偎在彼此身边,还发出了可爱的声音。

    应该是家人吧。

    神黎看着想。

    “算你幸运吧,家伙。”她嘟囔一声:“还有,谢谢你叫醒我。”

    然后她拿着伞和刀走了。

    走前,那只鹿又用那般温顺柔软的目光看着她,像个不晦世事的单纯的孩子,安静地看了一会后,它就与家人们一起并排,继续饮起水来了。

    一路上神黎能明显感觉到正在下山,虽然周围很暗,只有点微弱的月光辅助,但是神黎优秀的夜间动态视力还是让她能更敏感地捕捉到风吹草动的。

    她拿伞和日轮刀拨开那些弯弯折折探头探脑的枝桠荆棘,待她走得差不多快到山下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不远处传来了奇怪的喧嚣。

    听了一会后她觉得是人类的动静,于是她抱着几分希望往那边赶,走近了些她就确定是人类了,因为她看到了温暖火光,还听到了话声,但是同时,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拨开最后的草丛一看,哦呀,不太走运,遇上的好像不是什么好人——那横在山下道上的是好几匹马和数十个身穿劣质盔甲的男人。

    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军人队仕,因为他们的身体素质水平参差不齐,精神面貌也没多好,这大冬天的,举着火把,人人里拿着把大砍刀。

    最重要的是,他们正围着一辆华贵马车转,而马车周围地上躺着的都是些已经流血死亡的人了,没得救了。

    很显然,他们是附近的山贼或强盗,甚至可能是他们劫掠了这辆马车。

    神黎见地上那些人的伤口是被像利爪撕裂后的痕迹,而强盗们正怪笑着搜刮马车里的物资,神黎冒出来的时候,一个骑在马上的男人率先注意到了她。

    相比其他人,那是他们之中算挺精壮的人了,他身上披着廉价的皮草和盔甲御冬,牵着马到她面前来的时候,那马扑哧扑哧的喘息差点怼她脸上。

    “哟,哪户尊贵的千金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乱晃啊?”那人上也拿着刀,从方才他指挥其他人做事来看应该是老大。

    此时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她,他的声音引来了其他人的包围,他们就着她的脸和身段恣无忌惮地打量了一金,随后不怀好意地笑了:“要不要和我们回附近的寨里歇一歇?”

    他话的语气十分随意粗鄙,但是神黎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她很平静地问了句:“这附近有村子吗?”

    “近的话可没有。”那些人,又怪笑起来。

    澄亮的的火光让神黎觉得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几分,她的脸色都柔和了不少。

    她又问:“你们是强盗吗?”

    这次他们没有回答她,只是十分狡猾地笑。

    神黎沉默了一秒,索性直接温柔地笑了起来:“那你们寨里暖吗?有吃的吗?”

    这话让他们所有人一顿,他们一时间面面相觑,似乎困惑于神黎身为一个女人的微笑与平静,但是神黎很快从他们的神色中得知他们是以为她脑子有问题或是个单纯到傻冒的落跑千金。

    几分钟后,神黎还真的被他们乖乖绑了扔到马车里拉回寨里去了,她的伞和刀被他们临时拿了,一起扔那车上的角落。

    昏暗且颠簸的马车里塞了很多东西,一路上,神黎淡定地坐在里边,心想现在确实有点累,不用走路搭了个便车,还挺不错的。

    反正附近没村子,先去他们寨里休息一下吧。

    等到了寨里后,她想洗个热水澡,吃大鱼大肉,然后在温暖的地方美美睡上一觉。

    嗯?你问如果他们不肯?

    那就只能揍了。

    反正她本职也算是强盗嘛。

    对待同行无需软。

    这么毫不愧疚想着的神黎刚想把上的绳子挣开,突然听到了昏暗的马车里传来了孩的呻、吟声。

    她一看,一个模糊的影子也被绑了正躺在她左边不远的位置,她细细一看,是个七八岁年纪的鬼头。

    他方才应该是昏过去了,这会就被颠簸醒了。

    这群强盗竟然还绑孩子啊。

    神黎想。

    然后她偏头朝那个微微睁开了眼睛的孩子眉眼弯弯地笑道:“晚上好啊。”

    那孩子似乎被神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招呼给整懵了,神黎看见他呆愣的眸子在昏暗中朦胧地倒映出她笑意盈盈的模样。

    那是一片红褐与雪蓝交织的淡淡清辉。

    作者有话要:  神黎:“即将恢复本职。”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