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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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名字一出,夜斗微翕起唇,正想什么时,一旁的绯用轻飘飘的声音打断了他:“不行。”

    “为什么?”神黎问。

    绯笑得温柔,轻声道:“因为他不是人,夜斗不是只帮你杀人吗?”

    夜斗和神黎一噎,绯还真是会抓这个扣字眼的bg啊。

    绯继续笑道:“你们与鬼的事,我们不会掺和,倒不如,鬼如果能够杀更多的人,那更好呢。”

    夜斗似是警告地瞥了她一眼:“绯”

    闻言,神黎佯装失望地叹了口气,满是悲愤:“呀,难怪鬼能存在这么久,毕竟所谓的神明都已经这么了。”

    夜斗一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你给我等等!我才没”

    “夜斗,是祸津神哦。”绯对神黎笑道。

    夜斗的神色突兀沉了下来。

    偏巧绯还在:“所谓祸津神啊,是从战争乱世中诞生的,复仇杀戮的神明。”

    绯笑道:“不定哪一天,你也会被夜斗杀了哦,同样满是戮气的大姐姐。”

    她歪了歪头:“所以还是与我们少些交集好。”

    在神黎眼中,夜斗就像个不正经的普通少年一样,但是这个女孩的一字一句都充满了一种神秘感,让神黎有一瞬,无端相信了夜斗真的是神明。

    她便笑道:“谢谢衷告啊。”

    绯也笑道:“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和夜斗的一样漂亮,所以才奉劝一句的。”

    但神黎看上去不甚在意,她咬着烧饼道:“刚才也只是开玩笑而已,毕竟那家伙还挺难缠的,让你们白白去送我良心也会不安的。”

    她对上他们的眼睛:“我也不希望你们因为我的愿望而受伤呢。”

    语毕,她收拾了一下东西,朝安静地看着她的夜斗笑道:“如果你真的是神明,或是真的很强的话,那没事的话就去砍他两刀就好了。”

    神黎起身走下了寺庙的廊板,她准备走了,但是走前,她对这个临时碰上的过客微笑道:“夜斗,你是神明的话那你的神社在哪里?如果以后路过我就去拜拜你好了。”

    但是夜斗不语,只是用那双晶蓝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等不到答案的神黎也不恼,只是笑着挥了挥:“以后如果没吃了,我会再向你祈愿的,夜斗神,还有,你的眼睛真漂亮!”

    语毕,她跑下了石阶。

    待到神黎的脚步声都消失了,一身雪白和服的女孩站在栏杆上,将神黎方才给的钱币尽数给了少年。

    她:“夜斗,父亲大人了,不要和鬼扯上关系。”

    “我知道”而少年望着神黎离去的方向,神色晦暗地握紧了中的钱币:“但是,从以前到现在,我们无视了多少这样的祈愿”

    绯一听,从他身后借着高度轻轻抱住他了他的脖颈,似是安慰:“没有关系的,夜斗,这不是你的错,毕竟他们与鬼的孽缘,是我们任何一方都涉不进去的。”

    但是少年突然淡淡地问:“那如果,有一天,我就是要去呢?”

    绯一愣,随即也轻轻地笑了:“那我当然是会化作你的利刃,陪你一起的。”

    “毕竟,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家人啊。”她温柔的声音在新年的夜风里饱含笑意地。

    年后,大地回春,天地间接连下了好久的雨。

    时间在神黎单调的旅途中流逝得非常快,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神黎离开加贺国国境时,正好到了难得放晴的日子。

    天是如洗后般淡淡的蓝,正值春樱绽放的好时节,空气里是和煦的风袭卷着绯红花瓣佛过的盛景。

    神黎伸去抓,那艳丽的色彩就像缥缈的光晕一般斑斑驳驳地从她的心里游离走,随风卷起了湛蓝的天际之上,扬扬洒洒地将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神黎回继国家前,途经了一间寺庙。

    按照继国夫人所的,那是原计划中缘一十岁后会去的地方。

    这间寺庙座落在一个平和的村庄里。

    这天清晨,阳光正好,温暖的光斜斜地笼罩着这片安静祥和的土地。

    神黎撑着伞走过平坦的田垄道,伞面须臾间就落满了斑驳的花叶。

    神黎来到寺庙时,门前有个年轻的僧人正在扫石阶上飘落的绿叶。

    雨后的石阶上是浅浅的绿苔,有繁簇的樱枝从院内探出来,懒懒地倚着古褐的墙。

    神黎走进去时,寺庙里除了僧人外没有其他人了,想来是时间还早,来祈愿的人也少。

    尽管如此,僧人们还是温和有礼地招待了她。

    这是她这些天难得遇上的平和的地和人,神黎刹时觉得心情都温软了下来。

    神黎她想要给一位生病的夫人祈福,可以的话顺便拿个平安符回去给她。

    除此之外,她其实是想来看看,若是缘一不选择和她走的话,那他今后的归处会是怎样的。

    而据她所观,这间寺庙干净而明亮,人也温和恭谦,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神黎被僧人引进了佛堂里祈福,据僧人介绍,这里是供奉太阳神的寺庙,这让神黎不禁有些感慨。

    夜兔这个种族怕太阳,就像是被太阳舍弃而坠入黑夜的生命,可是她现在却在拜太阳神,出去怕不是要被他们笑死。

    然而,或许就是一种惩罚的宿命感,明明对太阳又怕又恨,可是她也爱着它。

    她忌惮阳光给肌肤带来的刺痛与灼热,也讨厌它明媚到近乎眩目的光亮。

    但是,它的温度又是那般鲜活明亮,总能让她产生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因为有这温暖的太阳,世界的生命才得以亘古不变地运转。

    大海潮起潮落,四季偏转轮回,易逝的花落又花开她眼前所见的光景,皆是太阳赐予的神迹。

    而作为生命,他们明明是杀戮成性的怪物,可是也喜欢温暖如太阳的人啊。

    哪怕知道自己有一天可能会因为自身的戮性而伤害他们,却依旧忍不住想去靠近,想去喜欢与爱。

    因此,自古又有多少族人,因对太阳的向往与渴望而自甘焚毁呢?

    但尽管如此,她也总是放任自己靠近那些或温柔或温暖的人,贪婪地从他们那里获得各种可爱与柔软的事物,也许那只是一个微笑,一个拥抱,或是一声饱含笑意的呼唤。

    所以,不定,哪一天,她也会死在哪片灼灼的日光下呢。

    这样来,某种意义上,他们夜兔也是可悲的生物啊。

    但是,她的生命里,已皆是阳光填充的盛景了。

    所以,哪怕有一天就此死去,想必也是满怀微笑,无怨无悔吧。

    祈完福后神黎顺利拿到了平安符。

    这是她要给继国夫人的。

    神黎觉得自己不信神佛,可是却接二连三为人祈平安福,不免有些虚伪了。

    不过,是这么,能拿到平安符她本人却高兴得很,很快就忘了这连心虚都算不上的心绪。

    神黎本来打算傍晚出发回继国家的,但是,她没想到自己却在寺庙里先一步遇上了继国夫人。

    将近两三个月不见,继国夫人瘦了很多,本就是瘦弱的人,这一瘦下来,瞬间感觉了不止一圈,连那繁复的十二单好像都要撑不起来了。

    但是她的面色看起来却很精神,微凹的脸颊红润,连那唇也红上许多。

    在这里见到神黎,她也是又惊又喜,那温柔的眼眸里满是春季里的流光,无一丝属于病痛与死亡的阴霾,像个单纯出来踏青的旅人。

    她没想到自己能熬过冬季等来这盎、然的春天。

    “这几天睡多了,就总会梦到很多很多的事情,梦到自己时候在草野间奔跑,去摘樱花,随哥哥们去捕鸟雀,还有初见我丈夫的情景,那也是个春天呢。”

    阳光温暖的午后,神黎随继国夫人坐在寺后一处阴凉的檐廊下聊天:“梦着梦着,就贪心了起来,想自己亲眼来看看。”

    病弱的女性扬着浅浅地笑,与神黎温声诉着近况:“顺便再来给缘一和岩胜祈祈福。”

    神黎微笑地将夫人微凉且瘦骨嶙峋的指尖笼进里,将祈来的平安符放进她的掌心中:“您又是这样,都不为自己祈福福,不过没关系了,您为他们祈,我为您祈。”

    闻言,继国夫人又轻轻笑了,她郑重地将平安符放进胸前的衣襟里,笑道:“有神黎为妾身祈福,妾身一定,一定能好转的。”

    神黎一愣,随即也轻轻笑了。

    继国夫人问:“之前你要去找回家的路,找到了吗?”

    “算找到了吧。”神黎道。

    这个答案让夫人安心地笑了起来,她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神黎,一如许多年前,那个人的目光一样:“那妾身就放心了,神黎,缘一他,今后就拜托你了。”

    神黎微瞌下眼睫,轻轻将继国夫人拥进了自己怀里:“嗯,我们约好了的。”

    她轻嗅着夫人发间的药香,眼里逐渐浮现出寥寥的澄亮火光。

    那是年前的冬夜,那个流光溢彩的祭典,病弱的女性站在鸟居下,用近乎恳求的神态轻碰着她的背:

    神黎,妾身有一个请求想与你,是关于缘一的。

    而神黎选择安静地聆听。

    妾身的身体,已经撑不到缘一十岁的时候了,等妾身死后,缘一在这个家肯定也呆不下去的,与其让他去寺庙

    继国夫人在火光微亮的夜色中,紧张而不安地攥紧了她的:

    妾身想请你,带那孩子走吧。

    当时的神黎十分错愕。

    她错愕于夫人的请求,更错愕于夫人会将孩子交给一个外人的她。

    但是当时的夫人没有多,只是微笑着道:妾身会将多年来的积蓄全赠予你,那笔钱足以让你们一生衣食无忧。妾身知道这个请求对于你来有些过了,但是,还请你好好考虑一下。

    而后来,神黎答应了她这个请求。

    现下,被神黎轻拥在怀里的夫人突然轻轻地开口了:“一直想和你声抱歉呢,神黎”

    神黎困惑地低头,见夫人轻倚着她的肩,目光正落在那前方墙角的繁美樱枝上:“妾身其实一直在观察你”

    神黎轻颤着眼睫,夫人在她怀里微笑道:“虽然妾身信奉神明,但也不想让他去寺庙,可是缘一这孩子啊,没有人愿意接纳他呢,除了寺庙外,他无处可去。”

    “可是寺庙对一个孩子来多无趣啊,这片世界太了,他的世界本就那么封闭了,妾身更想让他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活泼地在蓝天下奔跑玩闹,去看各种各样美丽而生动的事物,去遇见更多有趣又喜欢的人。”她敛着眸子,轻声道:“妾身不想他一生就在这里度过,妾身一直坚信着,缘一他诞生在这世间,一定一定是有更热烈更美丽的意义的。”

    “但是当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撑不到那孩子十岁的时候,就一直很焦虑了,每天都在想着缘一该怎么办,他真的就要去寺庙了吗?妾身如果先走了,那他接下来这三年又该怎么过。到最后,妾身都有些自暴自弃了呢。”她的微笑里染上了活沷的笑意:“但是,就在妾身即将放弃的时候,突然见到了你”

    “让妾身想想,你来我们家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温暖明媚的好天气呢。”她的神色温柔得像在回忆什么最美好的光景:“从那天不经意地见到你的第一眼,从看到你送缘一糖的那一刻,妾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希望。”

    “想着这个救了岩胜的武家女孩能不能保护缘一呢?她是不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孩子呢?她能不能接纳缘一呢?她能不能,带缘一去仰望天地呢?”

    “妾身如此自私地想着,所以才留你下来,一直观察着,而这些日子,你的一切妾身都看在眼里,事实证明,你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轻轻靠着神黎的肩,满怀愧疚地:“但是,真的,非常对不起,对于这么温柔的你,一直抱着这样的目的”

    听到这番话,神黎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气愤?无奈?难过?

    不,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有,或许这对陌生人会有,但现在的神黎对继国夫人只觉得有些怜惜。

    一位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拥有更好的未来,但是只能不惜地拜托外人,明明还有家人在,却将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只相处了几个月的人身上。

    这对当时的夫人来,想必真的很绝望吧。

    这是多讽刺多令人难过的事啊。

    神黎微笑地将她拥紧,把下巴轻搁在她的发顶,同她一起温柔地望着院内明媚的阳光。

    神黎:“不,该感谢您才是,我其实一直,很想这样抱你们一次。”

    “你们?”继国夫人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但神黎也不多解释,只是望着那在风中飘逝的绯樱,眼中溢出淡淡的怀念:“您让我完成了我一直没能为她做到的事。”

    也没有出声问是谁,这次是继国夫人选择安静地聆听她的话了。

    “我一直,想要将她圈入怀中,抱着她去看春天的花海,她想去看大海,去地球,我就想牵着她去。”

    神黎抱着继国夫人,眸光淡淡的目光明明看着眼前的风景,可是却辽远得仿佛穿过了雨丝雪絮,穿过天海山川,也穿越了春夏秋冬,到达了那个总是下着雨的寥落雨乡:

    “我想一生都为她编麻花辫,想为她祈到平安符,想与寂寞的她穿过热闹的人山人海,想保护她拜托给我的宝贝想与她一起死去。”

    但是,当时的她如神威所的,实在太弱了,她的不够长,不能圈住江华瘦弱的肩,她的力量太弱,连保护江华想保护的家人都做不到,她也没有勇气,义无反顾地带她逃离那里,带她离开她爱的人,去看她想看的事物。

    甚至在江华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她也没能好好陪在身边。

    当时,神威与神晃打了一架后,就随春雨的那些海盗离开了。

    而神黎放心不下他,在他伸出来邀她一起时,她不顾神乐的哭喊和当时已然病重的江华,轻轻搭上了他的。

    因为她要保护她视为生命的重要的人,所以不惜离开了即将逝去的她。

    而最后的最后,因为与她约定好了,因为被拜托了,所以她甚至连与她一起死去的权利都没有。

    她,这个自认是江华唯一的家人的家伙,到头来,却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到。

    “但是”神黎现在已经能微笑起来了:“夫人您让我带您去看了雪天的花,您让我带您完成了想与孩子们一起去祭典的愿望,您让我能以这样保护的姿态拥抱您。”

    神黎在午后明媚的日光里,侧头微笑着亲吻了一下怀中人微凉的额心:“真的,非常感谢您”

    至少,让她知道,她相较那个时候,已经强大许多了。

    闻言,怀中的继国夫人微微抬起头来,将枯瘦的指尖温柔地抚上神黎的脸颊:“那个人,对神黎来一定很重要吧。”

    她笑:“她也一定是很爱很爱神黎吧。”

    神黎轻轻握住她的,神情寂寂地:“可是她死前,我什么都没对她,也没有握住她的。”

    继国夫人轻笑,眼里是淡淡的怜惜的水光:“那你当时想对她什么呢?”

    也许是继国夫人眸中温柔的神色与那人实在太像了,神黎有一瞬产生了江华正在笑着问她的错觉。

    神黎不禁一阵恍惚,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语气回答她们:“想,谢谢,还有,对不起。”

    继国夫人与记忆里的人正在问:“还有呢?”

    神黎瞳孔一缩,随即嘴角颤抖,艰难地将心里埋藏了将近十年的言语倾数地挖出来:“对对不起,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呜,没、没能陪在身边,没能好好保护好她”

    着着,眼前的人仿佛一瞬间与她重叠了,神黎狠狠地抱住了她,但顷刻间又怕将这脆弱的人儿给弄碎了,赶忙放松力道虚虚地拥着。

    心里明白眼前的人也寿命不长,当年所有酸涩难过的情感仿佛一并冒着泡涌上了心头。

    温暖明媚的日光中,纷扰的樱花在飘扬,迷乱了廊下两人相拥的身影。

    在这之中,神黎咬着唇,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打湿了继国夫人的衣襟。

    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夫人还是江华了,她哭嚎着,终于将那些年里最压抑的那场雨哭了出来:

    “不要抛下我啊!江华!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们都不要死!”

    静谧的寺庙后院里,此刻只有风与她的声音,她哭得无所顾忌,像个在向母亲撒娇的孩子。

    而继国夫人这次反过来将她轻拥进怀里,用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头:“哭吧,哭吧”

    语毕,她像当年的江华那般,温柔地亲吻神黎的额心:

    “神黎你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  神黎和继国夫人就算是彼此的救赎吧。

    神黎从她身上看到江华的影子,可以放心地在她面前哭。

    本文的继国夫人皆是我个人理解脑补的继国夫人,如果有出入还请见谅。

    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