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零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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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投来困惑的一眼,随即轻轻攥住了神黎全是血的指尖。

    他:“是我啊。”

    那翕合的嘴角便吐出了熟悉的音节,在那淡淡的声线中,神黎的表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眼见神黎不再具有攻击性,他似是轻轻呼出了口气,与此同时,神黎的终于从他的脖颈上移开了,可他却反过来拉住了她的,然后继续道:“你受伤了。”

    仿佛前一秒的冲突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少年从身上拿出一卷绷带来,正要给她缠上。

    神黎一见,心不在焉地问他:“你身上怎么带着这个?”

    他低着头,专注地帮她缠,一边垂着眼睫回答她:“神威哥哥,没事带点这个,受伤了才不会被你发现。”

    神黎看着他红褐的发,道了句:“他是笨蛋吗?”

    他没有回应她这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包扎,片刻后才道:“虽然止住血了,但是等下还是去消一下毒擦擦药比较好。”

    语毕,他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轻轻拉过她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你之前的地球,快到了。”

    于是,神黎也笑了起来。

    像将一切都抛却了一样,她攥紧了他的,甚至不顾血从绷带下渗出,就牵着他走向了长廊尽头。

    跟着他一起走下飞船去到了地球,神黎全程都十分平静。

    少年也十分乖巧淡定,一直跟着她,好像什么都听她的。

    虽然她知道这是梦,也没见过这个少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借由心中的某个名字,他的一切神黎都觉得熟悉。

    相反,少年也是如此。

    他们就像已经相伴了许多年一样,对彼此都很熟稔。

    一路上,他会在神黎抽烟的时候安静地递上火与烟草,他清楚她撑伞时偏倚的重心在哪,随即适时地钻进那片狭窄的阴翳中,再然后,他有时甚至知道她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他好像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而没有逻辑性的,她也知道他们将要去哪,要去干嘛,于是神黎带他走向了熟悉的路。

    风铃在屋檐下铃铃地响。

    写着符文的信笺被雨雾模糊成时间的标识。

    地球的天气,于她而言总是略带余温。

    和煦的阳光中,天空是同春日湖面般粼粼的湛蓝。

    白昼时分,神黎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偶然侧头便看见一间卖甜点的老旧商铺。

    时光在木梁上刻满了痕迹,店前挂着藏蓝的布幔,神黎见那店门前的长凳和大油纸伞都有些泛白。

    鬼使神差的,她停下脚步,然后对身旁的人笑道:“要吃点甜的东西吗?”

    他抬头投来困惑的目光。

    片刻后,半慢拍地点了点头。

    于是,不多时,有甜腻的香气从托盘中溢出,阳光与人影模糊了老板娘端茶而来的身影。

    神黎咬着竹签,坐在长凳上眯着眼享受袭凉袭凉的风,伞沿的影子在她脚尖触及的地方形成了一道浅浅的圆弧。

    神黎偏头去问他:“好吃吗?”

    她问时,那个少年正咬着丸子把嘴巴塞得鼓鼓的,像一只囫囵吞枣的松鼠。

    他的眼睛难得睁得有些圆,孩子气地点了点头,神黎笑了出来,就见那伞上破损处落下来的光打在了他的发梢上,连带着点亮了他眼中的光。

    突然之间,两人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风穿过静谧的空洞,发出了浅浅的呼鸣。

    神黎没再看他,等他吃完后,她就带着他继续走。

    然后,走着走着,她还是决定提前告诉他等下要去干嘛:“我想带你去一位叫银时的武士那里,你可以跟在他身边学习武士道,我妹妹也在那,她也会好好照顾你。”

    闻言,他一愣,神黎去看他时,他却自始自终都没有什么,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次换神黎一愣了,她问:“没什么想问想的吗?”

    对方摇了摇头,眼睛没什么光亮,莫名地木讷。

    神黎沉默了会,刻意给了他思考的时间,但是他都只是无声地看着她,平静得仿佛等下只是要去那里作一下客罢了。

    于是,神黎也不多什么了,同时,她心血来潮带他去购置了一身衣物——红色的上衣和服,如墨的裤袴,再在腰间别上一把剑,这一身端庄又儒雅的衣物套在少年纤瘦的身体上,倒真有几分少年武士的韵味。

    神黎见此还开心地解了他的麻花辫,将那半长柔软的发攥在心里给他系了个清爽利落的马尾。

    温和的阳光中,一身火红和服的少年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暗红的眼睛好像穿过了时空的川流,平静地看着她。

    神黎很满意,很快牵着他在一家挂名“万事屋阿银”的门前停下了。

    在按响了门铃前,神黎絮絮叨叨和他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他都一声不吭,微低着头,安静地盯着前方的某处。

    也许是那个懒懒散散的银发青年太磨蹭了,好半天都没来开门,倒给了神黎和他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可是他们彼此间都没有开口话,沉默间,连衣角摩挲的声响都没有。

    待到屋里终于传来声响时,神黎都已经准备好辞了,可是袖子突然被轻轻扯了扯。

    神黎看去时,对方正低垂着头,她只能瞅到他鬓发下的花札耳饰。

    可是他低声:“虽然能成为武士,但是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

    他抬起眼角轻轻瞅她:“我想和你在一起,神黎。”

    少年的声音,与屋檐下清脆的风铃声混在一起,十分地清亮。

    他抬起脸来,定定地看着她:“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

    神黎仅仅安静了一秒,随即笑了出来。

    听见屋里的脚步声接近,神黎一把将他捞起来抱在臂弯里,脚踏栏杆奋力一跃,就拥着他从二楼跳下。

    其中,她的声音被模糊成了阳光中细碎的秘密:“要是当时,你也能这么就好了”

    虽然放了银时先生鸽子有些不礼貌,但知道自己是在梦中,神黎也就不愧疚了。

    她抱着少年落了地,牵着他在街上欢快地跑了起来。

    她的步履轻快,那撑起的伞好像也快要被吹起了一样,摇摇曳曳挡不住多少阳光。

    可是神黎不在意,就只顾着往前跑,哪怕撞上人也没有停下脚步来。

    于是,这次他终于选择问了出来:“神黎,我们要去哪里?”

    她没有回头,但是语气却非常欢快开怀:“我们去看看后山的花田吧!!晚点就去吃你喜欢的东西!晚上的话,我们再去居酒屋喝酒!听从那里望出去,可以看到漂亮的湖中月!!”

    她的心中一瞬间展开了无数的畅想与野望,要神黎来,大概会滔滔不绝吧。

    她到做到,不多时,神黎拉着他跨过了后山。

    清风袭凉,在分不清是什么季节的山林里,阳光随着偏移而从头顶上的叶隙间游离到了脚下漫步的草屑中。

    葱翠的叶纷纷扰扰地落,鸟啼繁闹,树野中尽是虫鸣窸窸窣窣的踪迹,脚踝与草根摩擦的细微声响,有时风吹过,那声音就会消散在树枝绿叶间“飒飒”的声响中。

    在此之中,神黎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往前走多一会,果不其然,出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

    顿时觉得有些渴,神黎过去捧起一点清水喝,身边的少年学着她蹲下身来要去探那清凉的水,神黎见此便捧起来到他面前去,他一愣,随即低垂着眉眼,像只温顺的鹿一样,凑过来低下头,就着她掌心里的水轻轻饮起来。

    茂盛阴凉的大树底下,一切都显得惬意极了。

    于是,树荫外的世界在阳光中有一瞬缥缈了起来,树影拽曳,斑驳的光晕拨开了粼粼的水流,有浅浅的鱼影从掌心下游过,像极了阳光幻化出的东西。

    待掌中的水流尽后,神黎再想去捧水,却被对方轻轻拉住了还缠着绷带的掌心。

    面上倒映着光影的孩子,在那交叠的分割处,渐渐呈现出了一张轮廓清晰的脸来:“你的受伤了,沾水的话,不疼吗?”

    暗红的眼眸中似乎藏着些什么难以言明的秘密,神黎望进去,想要去窥探。

    她:“如果我不疼,你会开心一点吗?”

    “不会。”他摇了摇头。

    神黎问:“为什么?”

    他抿了抿唇,没有。

    于是,神黎又问:“那我觉得疼的话,你会开心吗?”

    他一顿,瞳孔中闪过一点暗色的影子,然后又摇了摇头:“也不会。”

    “为什么?”她又问。

    但是他依旧没有解释。

    一片葱绿的景致中,少年一身艳红的和服是刺目火热的颜色,但是他本身却安静得像那沉睡的冰川岳脉。

    他的目光飘渺,不知焦距落在何处。

    须臾间,神黎却自顾自笑了起来,她伸扬起一些水去泼他,于是,少年一瞬间像只受了惊的鹿,抬起双臂挡在了眼前。

    风依旧在吹,掩饰了虫鸣。

    在空气中落下的水珠像揉碎了的星星,闪闪烁烁点缀在他的发间。

    神黎像个恶作剧得逞了的讨厌鬼一样恶劣地笑出声来,一时间,那孩子只能透过指缝来瞅她在阳光下的笑容。

    她:“精神点了吗?”

    语毕,她站起身来,用湿漉漉的去牵他:“好了不这个了。”

    “我们继续走吧。”

    听到她这么,少年轻轻颔首。

    于是,她拉着他,跳过了河流,跨过了树石,从高处越向了金色的花海,在蓝天下恣意地奔跑了起来。

    他折了一朵花,神黎便弯下腰来,任由他别进了鬓发中。

    金色的花儿,不出名字,但是别样的芬香。

    可惜的是中途被她跑落了,当她发现时,发现满地都是碾落的花,分不清哪一朵是她的了。

    她失落得要命,少年便想要折多了一朵给她,可是被她笑着拒绝了。

    她:“我不想再弄丢另一朵了。”

    傍晚时分,当他们沾着满身的金色花瓣从后山回到街道上时,神黎踩过了公园里柔软的沙坑,兴致勃勃地坐上了唯一一只没有人荡的秋千。

    她像个占了好玩具的鬼,朝那个少年招:“快过来。”

    他便跑着到她跟前来了。

    神黎站起身来,也不管他想不想玩,就将他按在了秋千上,轻轻推着他荡起来。

    幕色将尽,她望着日落西山的天际,喃喃笑道:“接下来,要去居酒屋,然后明天的话”

    但是秋千上的人突然语气淡淡地打断她:“神黎,别了”

    “嗯?”神黎一听,困惑地眨了眨眼,也不晃他了,走到他面前蹲下,与他的视线平齐:“怎么了吗?”

    被晚风吹起来蓬松飘开来的发,轻轻掩住了少年低敛的眉眼。

    他抿着唇,眼神不再木讷,也不再不惊不扰,但是,却依旧没有神黎想看到的东西。

    她忍不住牵起他的,心翼翼地问:“你不开心吗?”

    起来,一直没怎么笑过呢他。

    但他轻轻勾住她的指尖:“很开心。”

    可是没等神黎笑出来,他又问:“那你呢?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神黎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的眼睛顷刻亮了起来。

    少年坐在秋千上,在傍晚飘逝的落叶中温软地笑了起来。

    他站起来,轻轻拥住了神黎:“那你还会抛下我吗?”

    神黎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将他拥进怀里,于是,仿佛知道了她的答案,他落寞的声响又在耳边响起了:“如果你离开我,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如果你抛下我,你的那些未来我们就永远都到达不了了,即便如此,你还要走吗?”

    与此同时,神黎听到了刀脱离刀鞘的声音,她感觉到有尖锐的东西从背部抵在了她心脏的位置。

    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惊慌,反倒将平静的目光落在了她自己的上,那里正缠着一圈圈渗血的绷带。

    神黎答非所问道:“我的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但是”

    她:“我的心脏疼。”

    眼帘中纷落的树叶金金绿绿,像深秋,又如暮春。

    可是所处的到底是什么季节好像已经没有了探究的意义,时光流逝的痕迹无法追寻,稍不留神,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已经落在了昙花一现的过去。

    可是自始自终,唯有心头处那种抽痛抽痛的感觉,依旧清晰,时刻提醒着她这是一场梦境。

    但是,她真的很想对怀里的人,她曾经也是这样的,满心希望那个人能够留在她身边,不顾一切和她走。

    若是他,她必定带他远走。

    她曾经,满心期待他能出一个答案来。

    可是,他没有。

    他一直没有。

    所以,就如同他有了自己的人生与决定,她也不能就此停下脚步来。

    而怀里的少年也是体贴,在听到她这么后,随即轻声轻语道:“没关系,等下就不疼了。”

    同一时间,她已经感觉到了刀尖的冰凉,和血液的温热。

    于是,她轻轻闭上了眼。

    然而,料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怀中的少年停下了动作,他:“没能完成约定,真的让你很痛苦吗?”

    神黎愣住了。

    “那个人要杀了你,我的任务就是要把你留在这里。”他:“但是,不行,我感觉自己有点不受控制,我杀不了你。”

    伴随着他这句话,神黎感觉到身后也传来谁的轻语——

    “我会一直拼上性命保护你的。”

    可是当她望过去时,却只看到傍晚中随风翻撩的浮云,如同火烧一般,炙热而艳丽。

    同时,少年从她怀中退了出来,于是,神黎看见了他拿着刀的模样,但是让神黎惊讶的是,下一秒,他将刀横在了自己纤白的脖颈上。

    他:“神黎,我是只能存在于你梦中与幻想中的人,可是可是,能让你如此思念的人,却并非我。”

    他难得弯起的眼睛笑意盈盈,透亮澄澈,像极了她无数次想象中的样子:“我是不存在于这里的人。”

    ——所以,别沉迷。

    少年仿佛这么着。

    神黎微微瞪大眼,不禁伸去拉他。

    她酸涩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在最后一刻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来:“缘一!”

    闻言,那孩子终于欢欣地微笑了起来。

    当神黎从满目的血光中醒来时,出奇地冷静清醒。

    印入眼帘里的是车厢里微晃的是破碎的灯,以及如火团般在燃烧的羽织。

    近乎震荡的黑暗中,撞击与颠簸一起袭来,她却被人稳稳抱在怀中,几乎没受到什么伤。

    不久前被她护在怀里的女孩在死寂的车厢里也是清醒的状态,正在抽抽搭搭地哭。

    眼见神黎醒了,她便听到了炼狱笑意微扬的声音:“看样子灶门少年他们成功斩杀那只鬼了。”

    “大家很快都会醒了。”

    闻言,神黎也笑了起来。

    是啊,她也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  神黎:“睡醒打鬼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