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第二天便是腊月二十九, 浓厚的年味弥漫在街头巷尾。
宋煦从巷口摊子周围的人群中费了好大劲儿挤出来, 把刚买到的对联福字护在怀里,一路跑回了铺子。
最近几天,铺子的生意一路走高, 也是到了年关, 人们都舍得犒劳一下自己。店里忙,正巧冬天没有农活儿,宋煦便雇了米飞每日来帮忙,给的工钱与田庆一样。
即便如此, 他和春还是半刻不得停歇,整日都在包饺子与荞麦稞,甚至一天比一天关店晚。
中国人都讲究个勤奋, 有钱不赚是傻子,辛苦就辛苦些呗。
这一辛苦,就到了今年最后一天。即便是史上最忙,大家也都想有始有终。
有位热心的大娘来买煎饺时, 热情问道:“怎么不见你们家贴春联?”
宋煦这才意识到, 他们还有许多的年货没置办。
别的也就算了,吃吃喝喝的家里也不缺, 但春联确实得买!不仅是店里要贴,家里也要啊!还有福字,大大的买,爷有钱!
懂点文墨的读书人,许多都想趁着过年赚一波银钱补贴家用。
不过读书人也有字好的与字丑的, 看摊子周围围的人数就知道。
宋煦便做主挤了个人最多的,拿到手一看,笔走游龙,顺畅爽利,确实是好字!
至少他写不出来……
春洗掉满手的面粉,与他一起在每个门前都贴上了红条幅,中间福字倒放。过年的喜气顿时弥漫开来,映得春脸上都泛了红。
江天天上后院端生饺子,两只大鹅嘎嘎地扑腾起来。
她清脆地笑着:“别闹啦我现在没手!”可大鹅们不听,依旧跟在她后面,弄得她跌跌绊绊的,好一会儿才来回了一趟。
宋煦看着虽然被关在了门外却仍努力张望的鹅,不禁感叹:“真是……性取向明确的鹅啊,钢铁直鹅,宁折不弯。”
又过了一会儿,饺子包得差不多,宋煦与春便不算再继续。
刚洗了手推开门,就见江天天高兴地又冲过来。
“宋哥春哥!看看谁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听见米飞大惊怪的声音,不一会儿,他左手拎了一大堆东西,右手搀着一位肚子老高的年轻男人,来到了后院。
宋煦和春都吓了一跳,赶紧把灶房收拾了一下,搬了两张凳子拼在一起给那人坐。
米飞不好意思道:“宋兄,这是我夫郎,怕我回去的晚不放心,非要来接我……”
宋煦从第一次与米糕兄见面时就知道他有个怀了娃的夫郎,这会儿冷不丁看见,心里还是毛毛的。
他虽然嘴上老是调戏春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但到底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毁三观的场面,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话回来,米飞这人,居然在他面前秀恩爱!?
米飞的夫郎长得很普通,也作着朴素的扮,不簪花不配饰,却让人瞧着很舒服。
他挺着大大的肚子,眼中满是温柔,笑道:“给宋老板添麻烦了。想想你们对夫君多有照顾,便带了些年礼来。都是自家做的,不值什么钱,你们尝个新鲜,也省得再采买了。”
他腼腆地笑笑:“我也知道我过来没什么用,但一个人在家总有些坐立不安的,想想明天就是年三十,就还是来接夫君回家了……”
米飞嘿嘿直笑:“唉,见笑了,我夫郎别的都好,就是太粘人!”
狗粮过于直白,引起不适!宋煦暗搓搓地想,我平常也没这么秀过吧……
春一直盯着人的孕肚猛瞧,米夫郎发现了,笑眯眯地问他:“你要摸摸吗?”
春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你放上面,偶尔还会感觉到娃娃动呢……”
春蹲到那位夫郎的身边,眼中三分好奇两分羡慕,轻轻地把手搁上了肚子。过了一会儿,他惊道:“动了动了,真的动了!”
米夫郎哈哈大笑,觉得这双儿怎么这么可爱:“你也不了,怎么这么好奇呀?等你怀了,也会动的呀……”
春脸腾地红了。
“我我我……还没怀上……”
那天晚上吃大餐,散场时他偷偷拦住六叔公,把了把脉。
六叔公虽然喝得醉醺醺,却再三保证他肚子绝对还没动静。
春不上什么感觉。
本来并不是很急的事情,但提的多了,便会在意起来。
在意着在意着,便有了几分期盼。期盼得不到满足,就容易失望。
现在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怀孕的双儿出现在眼前,春真是有几分羡慕。
为什么怀不上呢?是自己晚上不够努力吗……
如果再过两个月还是不行,要怎么在村里圆谎呢。
想到这儿,他微微叹了口气。
米夫郎握着他的手,声安慰道:“别着急,这事儿急不来。你瞧我与夫君,也成亲三年了,今年二十一才有了娃。你还,缘分到了自然会有……你夫君没催你吧?”
“没有呢。”春老实的摇摇头,想想宋煦,又觉得心中宽慰,不由面上带出个笑来。
顿时春暖花开。
宋煦在他们对面狠狠地发射死亡光线。
话就话,拉什么手!双儿就不是男的吗?双儿和双儿不可以恋爱吗?同性恋没听过吗!?
米飞看着宋煦纠结的表情,一言难尽:“……”
搞什么,你夫郎摸我夫郎和我孩子我什么了吗!?
门口的大鹅突然嘎嘎叫起来,江天天也过来看米夫郎了。
又一阵大惊怪之后,那两只鹅也一步步地靠了过来,好奇地看那高高的肚子。
宋煦有点紧张,怕那鹅突然发难,谁知米夫郎却伸手摸了摸它们的头。
两只鹅感觉良好,竟不闪不避,开心地叫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米夫郎问江天天:“它们叫什么?”
江天天愣了:“……不知道啊,没起名儿呢!”
“那就起个?……雪雪,白白。”
江天天个没主见的,怎么都觉得好听,高兴道:“那就雪雪白白啦!你们俩有名字啦!”
米飞的夫郎来了一圈,挥挥衣袖,带走了米飞,留下了两个相当普通的名字,和一地的年礼。
宋煦与春并排,看着地上的东西,心中万千感慨。
田庆卖完最后一只饺子,奇怪道:“你俩站这儿干啥?嚯,米夫郎带了不少东西啊,也不知道怎么弄过来的……“
腊肉腌菜,咸鱼薯干,每样东西都不少,拿麻袋装都要装两袋。
宋煦他们是走来的,觉得有点不方便。
“到底是年礼,而且许多东西我们过年可以用,放在店里太浪费了。”春皱眉。
宋煦想了想:“那辛苦庆一下,先回村里,找村长借牛车过来,在县门口等我们吧。”
“这样好,店里我们来收拾,你就去驾车。”
到底经营了这么多天,又是煎又是炸的,这铺子要想扫干净还费点事。
宋煦干着干着就有点摸鱼,转头看见江天天依旧认真。
尽管最近江天天晚上一直跟他们回家,柴房里也有了她的床,还添置了许多的东西。但在她的心中,或许这个铺子,最初的容身之所,才让她有归属感。
日头渐西,江天天来到篱笆边,检查是否有破损。
望着金红霞光,她心中有些落寞。尽管宋煦他们待她很好,甚至带她回家过年,但她得承认,她确实是有一点想家的。
家是个奇妙的概念,有着外人永远无法掺进去的亲密感。
今年,她第一次背井离乡,在外头过年,不知道爹娘与大哥还好吗?
大哥偶尔会来铺子看看她,但娘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天天,天天!”
江天天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她,还以为是错觉,不想抬头一望,刚刚悄悄思念的娘亲竟真的出现在眼前!
宋煦的铺子,后院的灶房后面是更加僻静的逼仄窄巷,一般没什么人经过。
因为自家铺子与隔壁之间有间隔,为了房子的安全,便用篱笆围了。
此刻,自己许久未见的娘亲,正与自己隔着篱笆相望!
江天天心中的委屈一下涌了上来。
她想起上次自己的娘亲的绝情,却又记得曾经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哑声喊着:“娘亲……”
妇人依旧是那副扮,浑身上下写满了残破与穷。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不好,透着一股不祥的蜡黄。
“天天,我知道你气我们不管你,但明天过年,你还是回来吧?娘很想你……”
眼泪一下决堤,江天天泣不成声。
孩子对亲情的的渴望是融进骨髓里的。
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没有雄心壮志,没有家国天下的抱负。她从就被灌输相夫教子的任务,对家庭有着天然的渴望。
她真的非常非常的想家了。
“呜呜呜……娘……”
妇人也红了眼眶,期期艾艾地问她:“你能回来吗?要不要跟你们老板一声?他会同意吗?”
江天天使劲地点点头。
“娘,娘你等等我,我这就去一声!”
她跌跌撞撞地进到灶房:“宋、宋哥春哥!我娘来接我了!”
宋煦吃了一惊,春也皱了皱眉。
“你娘在哪儿?”
“就在后面……”
宋煦跟着江天天出去见人,春便找了个袋子,把收到的年礼分了一些出来,装好。
“……天天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待她。正月过来,我要是发现她少了一根汗毛,就……”宋煦不知道放什么狠话合适,只做了个凶巴巴的表情,倒是把那妇人吓得咳嗽连连。
江天天紧张地看看宋煦又看看娘,倒弄得宋煦不知道再什么好,春见状赶紧插上来。
“婶婶,这是我们给天天的年礼。你们拿回去吧。”
妇人连连道谢,宋煦把篱笆拔了一截出来,让瘦的江天天钻出去,这样两人便不用再绕路。
江天天跟着娘亲走了一段,回头看到宋煦与春还站在篱笆前,鼻尖突然一酸。
虽然他们不是真正的家人,但实在是太好太好了。
***
一晃眼,院子里只剩下了宋煦与春两人,并新出炉的“白白雪雪”。
“庆回来还要多久?”
“还要一会儿,你那个筐挑得动吗?”
宋煦试了试手上的重量,表示完全没问题。
两人把门窗都关好,检查了一番,天上又开始飘雪。
春抬头,雪片落到睫毛上,不久就化成水珠,一阵冰凉。
宋煦:“走吧,去县门口等庆,不然一会儿雪大了更难走。”
“还好让他来,不然走回去够呛了。”春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也无所谓,我能走到的,我现在体力好了许多呢。”
宋煦被他可爱到了,笑着问:“这么厉害,那这筐你来背吧?”
春作势要抢去,又被宋煦挡了回去。
宋煦背着筐,牵着鹅,满身丁零当啷。
“莫大哥要来我们家过年的吧?”他问道。
“对,可能今晚到,可能明晚到。他也太忙了,整天跑来跑去,商人这么辛苦……”春正着,踏进前面铺子的脚步一顿。
宋煦警惕地一把把他拉到身后。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