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如同天下万万千的生灵, 生总有各种苦。
苦于生老病死,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苦于抓到手的幸福溜走, 苦于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囚牢。
“蠢死了。”宋煦看他哭得伤心, 酸涩也涌了上来:“你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别人不是我,他们想要的我不想要。”
春把头埋在宋煦怀里,听见他:“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春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
他自作主张地离开, 反而伤了煦哥的心吧。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紧接着,他的脸就被捧了起来。
“别哭了, 都过去了。”吻印在湿漉漉的脸上。
这是失而复得的吻。
毛驴乖乖地走,宋煦带着人先回了春阳县。
莫世安在他常住的那家客栈,江天天与江大哥也在,宋煦索性把人送过去一同托他照料。
春身体还没好透, 折腾一早又有些发虚, 几人便商量了另开一间放让他睡觉。
宋煦还有些事要回大石村交代。
有些账,他不是不算, 暂时都记在心里了。
春出走的事件经过一天的发酵,在大石村已人尽皆知,可谓掀起了一番风浪。
自是有人看不惯,却有更多的人心绪波澜。
面对春的遭遇,并不是人人都那么冷血。有些对爱情还抱有几分幻想的姑娘双儿, 都悄悄在私底下讨论起来——如果将来自己碰上了这样的倒霉事,会有夫君“不管他怎样我都爱他”吗?
多令人羡慕啊。
如此这般,宋煦回到大石村时,便受了好一番注目礼。
村长正等在他家,除他以外还有后知后觉正生气的牛婶旺叔,听了事情急得团团乱转的田庆,以及接受着众人指指点点的李宝珠。
“妈呀煦哥你哪儿去了!?春嫂子呢!?有人你跑了,要跑哪儿去!?”田庆双眼放光,差点上来给宋煦一个大熊抱。
宋煦敏捷躲开,跟众人问了声好。
“我是来交代事情的。”
屋里众人越听嘴张得越大,等宋煦讲完,全都合不拢了。
“什、什么?你要走!?”
牛婶率先不干了:“背井离乡是正常人干的事吗?你以为外面那么好混?”
田庆被宋煦托付了开年后铺子营业的诸多事宜,也懵得不像话:“不是,我,大哥,没有你我哪干得起来?给你生意搞砸了咋办?”
宋煦一眼刀过去:“那就别搞砸。我不承诺你分成了吗,花点心思还能做废了?”
他们新得的那六亩田地,宋煦则做主暂时托给村里做祭田。
他享受了“祖宗”的荫蔽,也当回报一点东西。在他们离开期间,田地由村长派人理,出产也由村长做主分配。
如此这般下来,竟没剩下什么牵挂了。
这时,李宝珠突然问道:“煦哥,你也带我走吧!我,我不骂春迎夏贱人了,但你以前过喜欢我的!我愿意跟着你,到哪儿都行!”
宋煦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李宝珠在今天最要紧的关头帮了他,这才被宋煦正眼看了进去。
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其实还很年轻,放在现代,也不过就是刚刚踏入社会的花样年华。
实际来她也没什么错处,无非就是太过沉浸在幻想中了。
爱情不是一厢情愿的东西,浪漫也需要很多东西来支撑。也许他娘家之前想带她走的那次让她长大一些,可她的天真还是在,不曾被磨去。
“李姑娘,对不住。曾经的我已经不在了,我现在只喜欢春一个。你别再看着我了。”
李宝珠的眼神暗了暗,不再话。宋煦见状扫了一眼大家,最后对着呜呜哭泣的牛婶道:“我还会回来的,你们好好生活。”
***
走就走的旅行显然不太现实,宋煦也没想这么快动身。
有些准备总要做,还有许多东西要买。莫世安接到些生意上的消息,又离开去处理了,并让宋煦在客栈等他回来再。
如此这般,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
截至这天,县城的铺子陆陆续续都开了。
宋煦迎着风雪回到客栈,兜着大包袱兴冲冲地进来。
“春来!看我买了什么!”
天天与她大哥住另一间厢房,春这段时间被宋煦拘在房间强制休养。
前几日两人倒是一起出去买了些东西,但今天外面又下了雪,宋煦便坚持不让了。
他正无聊着,听见声音就哒哒哒地跑出来,接着惊了。
“煦哥你买了什么这么一大包!?”
里头全是衣服。
宋煦有时候相当直男,就比如给对象买衣服这么个事。
正好春没在,他竟然就买了!
放现在,谁家男朋友送礼物送衣服?姑且不风格喜好问题,合身不合身也很难,反倒不如送些大众包包配饰来得实在。
还好这时候的衣服没那么多幺蛾子……
今天他上街本来是要去看看牲畜,谁知走到一半,瞧见那一直不开门的成衣铺子终于营业了。
今日上元节,那铺子也凑热闹。
因着晚上有庆典,许多家中富余的年轻姑娘双儿,早早就上街来逛了,都希望晚上扮得漂亮些,那铺子趁势推出了不少颜色鲜亮的成衣。
成衣是奢侈品,同样的价格买布回家做自是要划算许多。
但眼看庆典近在眼前,成衣能解燃眉之急,比平时卖得好不少。
宋煦就被那些衣服吸引了眼球。
算起来,春和他一直就那么几套衣服,冬天的棉袄也是扯了布回家,春给缝的。
论针线活春手艺一般,布也是粗布,除了保暖以外,实在没什么美观可言。
媳妇儿还没件正经的漂亮衣服呢……
宋煦一想,心就蠢蠢欲动起来。
到底是县城,衣服并没有贵得离谱,几件比较好看的也都是春装,单薄些也便宜些。
宋煦对自己的审美非常自信,大手一挥就买了好些衣服,给江天天兄妹也顺带了几件。
美滋滋。
晚上可以手拉手逛夜市。
结果春看着那一包衣服,额头青筋直冒,恨不得把人暴揍一顿。
“我能穿几件?这么多怎么带走?身上还剩多少钱我们出去沿路化缘吗?”
……然后宋煦只能灰溜溜地把剩下的退掉了,只留了每人一件晚上穿。
虽冲动消费了,结果却还不错。
到了夜里,四人都换好衣服出门,只觉得眼前一亮,气势都不一样了。
宋煦自不用,他身材高大又挺拔,怎么穿都显得精神且英武。江天天年纪,桃红春装配了件深红斗篷,虽然因为没穿过好衣服而略显局促,却也别有一番少女的娇羞。江大哥心情复杂地在她的劝下接受了宋煦的好意,脸上的阴郁都散去不少,多了一点符合他年龄的青涩。
而春,除了那次落水不得不试过的搞笑粉红长衫,今天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穿上店制成衣。
浅蓝色的长褂,外着深蓝色对襟袄。袖子长长的,只露出一点通红指尖。衣服下摆有白线绣出的工整云纹,配上同样式样的发带,显得文秀非常。
长长的发带是双儿的出席正式场合的必要配件。
有钱人家用金丝银线绣,没钱的人家就用粗布裁成,所有的双儿都会喜欢这样漂亮的饰品。
宋煦看得眼睛眨不动了,疯狂在心中呐喊——为什么他之前没早给春买好看的发带!
到底不是干活的衣服,这里除了宋煦,每人都有一点局促。
但随着夜市愈加热闹,大家也渐渐放开了。
江大哥带着江天天溜到一边玩去了,留宋煦与春二人世界。
时节还留着春节的余韵,灯盏如一朵朵金花,盛开在寒夜里。
春的脸庞被灯火映照,久违的透着轻松。
虽然再也无法生育这件事仍如心头大石,短时间并无法消解,但只要人好好的,很多事情都会渐渐变淡。
更何况,关于钱三狗,县里也传来了好消息。
前日,宋煦去办路引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流言。
不仅没人注意到他的名字刻意刁难,办事的卒们甚至个个都挺高兴。
听钱府进了匪徒,将钱老爷的命根割了去,钱老爷因此大病不起,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家不知为何乱成一团,也没个主事的人,手底下还有些掌柜卷款跑了……
袁县令的妾在家发火,县令却在犹豫什么,过了这么多天了,也没见派些人去查一查。
对外是恩师即将来本县巡游,衙门人手紧张,要忙着扫搬运整理卷宗。
……骗鬼呢!
卒们得眉飞色舞,纷纷推测,袁县令可能不想再与钱家绑定了。
前些日子钱三狗的恶名流传,也少不了带上几句编排他袁县令的话。县令肯定生气了,解绑人之常情。
另有人,也不一定,因为袁县令虽然没帮钱家彻查,却也没有给钱三狗定罪。
这表明他仍不想得罪这位岳父。更何况他从钱府拿了许多好处呢?
不管事实如何,有一点宋煦听明白了。
钱三狗家大乱了,最近不可能再跳出来闹幺蛾子。
如此一来,心头阴影散去,他浑身真正畅快起来。
人一高兴,就想买买买,春就不让。
“你今天不是买了发带了吗,我不需要了!”
“衣服占地方,发带又无所谓,这条红的衬你,又不贵,戴上多好看啊!”
春面红耳赤,磕磕巴巴道:“你、你一会儿蓝的好看,一会儿红的好看,该信哪个?”
宋煦突然福至心灵,一句土味情话张口就来:“因为你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两人喘着气在摊子前互瞪,摊主无奈道:“……你们买不买,不买别挡着后面。”
宋煦也有点脸红,赶紧付了钱,在周围人善意的哄笑中追着春跑出去。
这一跑,就到了县正中。
一座高台拔地而起,周围挂满灯笼。这便是春阳县为今年的庆典搭建的台子了。
高台后面已经有些人在做准备,那是县里请来的戏班,将要上来表演舞龙舞狮。
即使将要离开,春对这里还是有几分归属感,见人们渐渐往这里汇聚,便也不再走动,与宋煦专心等待庆典开始。
锣鼓响起,热闹喧天,人人脸上都带了笑,仿佛所有的苦难都掩藏在这浮华之下。
宋煦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彩秀婶,想起了那个被杀的泥瓦匠,想起了乱葬坳的尸骨,和被斩首的白白雪雪。
被遗忘,实在太容易了。
喜庆的乐声渐渐消失,戏班退场,衙役们将人群挤开一条道。
县令袁茂临,施施然上了台。
宋煦一头雾水:“还有领导讲话这种环节?”
“……也许吧?”春也是第一次在县里过上元节,不知道什么流程,茫然地看着台上志得意满的袁县令。
只见他昂首挺胸,先是慰问了百姓,又强调了一下去岁的风调雨顺,感谢了老天和圣上,最后话锋一转,竟起了钱三狗。
“……有一恶贼,在县里横行霸道,做下许多恶事,甚是可恶!我受恶贼之女蒙蔽,未曾及时察觉,愧对众位爱戴。”
他一脸沉痛,演得跟真的似的,简直能角逐个什么奖。
宋煦没想到这种展开,震惊地看着台上。
“…………于是我吸取教训,彻查此事!今日,便将恶贼之女和贼首一起带了上来,请诸位看!”
钱三狗与他那女儿,就这样满身狼狈地涕泪横流被拖到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