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A+A-

    宋煦回家收了个包袱, 把些重要的契书塞进怀里, 背了个背篓就骑上毛驴上路了。

    他醍醐灌顶,只觉得可笑至极。

    在意这些,不如直接带人远走高飞。

    刚才热血上头,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 心中那种恶心感挥之不去。

    歧视是人类最大的罪恶。

    大石村是属于宋李两家的,这其中可没有“春”姓。他在这里体会归属感,体会众人无条件的关怀与支持,但那不属于春。

    双儿与女性, 就是这样的附属品。

    当他依附于男人时,他是这个村子的一员。而当他有损男人的利益,大家也会毫不在意地将他驱逐。

    如此简单的道理, 宋煦竟到现在才看清。

    从他刚来时那个祠堂事件,明明就该明白了——原主一个人渣,在家把夫郎到再也不能生育,整个村子除了牛婶竟没有人站出来批判原主。

    而今天, 也只有一个离经叛道的李宝珠为他话。

    仔细一想, 多么可怕。

    宋煦苦笑。春本不是在意他人眼光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爱自己, 怎么会走进那样的误区,被这些愚蠢的言语伤到呢?

    一定要扭回来。如果一个环境没有办法让人看清,那就去到更大的环境。

    之前这计划碍于钱三狗的势力,碍于他们缺失的金钱不得实施,但现在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了。

    莫世安钱三狗最近不可能出来捣乱, 自己的二十两银钱也足够他们上路。至于路引,找到春之后就去办,把莫大哥这个“汇通商行四当家”搬出来,就不信他办不了。

    他是真的受够了!

    不管之后回不回来,起码现在,他是半点不想让春再呆在这样的环境里。

    飞上天空的人不会再执着于一扇窗户,遨游海洋的人不会再流连一片水泊。

    春的母舅家在平山村,离大石村不远。

    宋煦估摸着时间,春怕是已经到了。

    冬日路不好走,毛驴也跑不快,等找到地方,已经午时过了。

    春母舅家大门紧闭,宋煦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应。

    是去别人家串门了吗?不是关系不好吗,竟也会把春带着?

    他正犹豫,远远有人看到他,大声问道:“你找谁啊!”

    宋煦也大声答了。

    对方惊讶道:“你是春的夫君!?不是你把他休了吗!”

    宋煦都快气笑了,想把春抓回来狠狠揍一顿,咬牙切齿道:“没有,他误会了!他上哪儿去了?”

    “嘿!”那中年男人露出张八卦的笑脸:“那我赶紧带你去老赵家,春他舅舅中午看他被休回来,忙不迭地就想再卖他一次,这会儿不定都谈上了!”

    “……”宋煦抓狂道:“怎么这么快!?”

    那中年男人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吃瓜群众,一路上就给宋煦大概普及了一下来龙去脉。

    “嗨那孩子一个人回来,身上就带了一吊钱。他母舅立刻就起了心思。正巧我们村儿有个屠户,早前两个月才丧了偶,也没留下一儿半女,是个倒霉的。他前两天上赌馆,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赚了二两银,成天在村里嘚瑟要买个漂亮姑娘续弦……”

    宋煦听到这儿,已经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只听那人继续道:“嗨,他也是想得美,这年头真的年轻漂亮的黄花姑娘,才二两银上哪儿买去?而不在乎银钱的人家,怎么看得上那丑得赖眼的赵屠户……老赵这几天急了,不要姑娘也行,村里便有几家人动了心思,只是还没来得及谈。结果今天春一回来,他舅母生怕机会被人抢了去,这不抓着人就去赵家了……”

    宋煦脸黑如锅底,想把春揪出来暴一顿。

    好好的闹什么幺蛾子,这不是自己找事做吗!?

    平山村只有大石村一半儿大,两人很快就到了赵家门口。

    赵家不算穷,屋子院子都圈得挺大,可惜围观群众更多,远远望过去差点找不到插脚的地儿。

    这也代表了,院中一定进行着一场精彩的大戏,以至于大家年都不拜了,门都不串了,全来这里看戏来了。

    那中年热心男吆喝着让一让春夫君来了,众人便惊奇地让开了道,宋煦这才插了进来。

    没想到立马就听见了一句不得了的话。

    “二两三十文,成交!”

    “成你妈!”

    宋煦大喊一声,虽然没人懂“你妈”是啥,但那语气是很好懂的……

    这人什么情况,眼生啊,来抢亲吗!?

    “谁准你们卖我夫郎的,我同意了吗?我是春的夫君,签了文书,过了官府的!谁再敢多嘴一句试试!?”

    宋煦也是气急了,他平常从不这么粗鲁地讲话,这下倒是有了乡下气,土得他自己都郁闷。

    吼完他才定睛看向眼前的几人。

    一个高壮的大汉,一个怎么看怎么像媒婆的媒婆,他见过的春舅舅舅母,至于春……他扫了一眼,皱眉道:“春呢?”

    目瞪口呆的四人这才反应过来,那媒婆率先骂道:“哪来的破皮无赖,春哥儿他已经被休了,现在这好姻缘在我手上呢!”

    宋煦冷道:“他休就休?总要有个证明吧!”

    罢他从衣襟里将婚书掏出来:“看见没,休书没有,婚书倒是在这儿!春迎夏在我宋家的户籍上,你们给我把人交出来!”

    那媒婆凑上来,刚看清几个字,宋煦的手就往上举起:“别把唾沫喷过来,你看得懂吗,要不要找个村长来!?”

    宋煦隐约记得这村长是个特别不好的,之前那个逼死寡嫂的事不就发生在平山村?

    想到这儿他心里更不舒服了,拨开那媒婆就要往里闯。

    “人到底在哪儿,给我交出来,不然我报官了!?”

    一到报官,那媒婆和赵屠户马上就怂了,拼命向春舅舅使眼色。

    春舅舅还想什么,赵屠户先怒了。

    “槽!敢情你们真想一双儿两卖啊!还想坑我二两三十文,怪不得之前把这东西吹得天花乱坠的!赶紧把人带出来啊!”

    舅母心有不甘:“他自己回来的,自己被休的,哪能怪我们……”

    话没完,赵屠户直接进屋,一闪身就拉了个人出来。

    宋煦惊着了:“春!”

    “唔唔唔……”只见春被反绑着双手,嘴里被塞了个脏帕子,头发凌乱,眼睛通红,围观群众一时哗然。

    宋煦都要疯了,冲上去取了那帕子,绳子也没耐心解了,直接掏出匕首一割两断。

    “煦哥!”春扑进他怀里,那样子像是吓坏了,宋煦心疼得要命,把人搂着就往一边轻声哄起来。

    徒留剩下几人兀自尴尬。

    有人躲在人群里喊道:“真是丢尽我平山村的脸了,之前把赵王氏搞死还不够,今天还想在我们眼皮底下强卖个没了爹妈的双儿吗?”

    春舅母脸涨得通红,反驳道:“不是!他真的是自己回来的!”

    可看春那被捆起来的样子,谁信啊……

    春母舅这家人原本就在村里人缘不好,大家嫌他们势利,抠门,爱占便宜,连过年上哪家招呼一声都要顺走一把瓜子。

    这下强卖外甥的名声一出来,大家恨不得绕道走,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宋煦可不管这一茬,这家人以后过得怎么样跟他没关系,他定主意,在春心结解开前,万万不能住在乡下了。

    春平静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先前做下的决定,只觉得再次拖累了煦哥。

    但现在他还有别的话要。

    “各位乡亲,有件事我想声明。”他从宋煦身后站出来,哑着嗓子向众人道:“我本是回娘家暂住几天,还交了一吊钱给舅母充作伙食费。哪知道我母舅二话不就想将我再嫁。我与夫君有些误会,本只是提了提和离的想法,但我舅母千不该万不该想着骗人。”

    他哽咽了一下,继续道:“如若我和离了,那再嫁娶之事合该听我舅舅舅母的,我绝无二话。但我先前受过伤,已经不能再生育,但他们竟置若罔闻,堵了我的嘴就想拿我来骗赵屠户!”

    “什么!?”那姓赵的本来当戏听,谁知这戏竟烧到了他自己身上。他万万没想到,这双儿竟是个不能生的,这舅舅舅母竟敢骗他!?

    “我不肯,想出真相,他们就把我捆起来关进柴房。赵屠户和媒婆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差点就上当受骗。我春迎夏坦荡活了二十载,竟栽在了这群不知廉耻,坑蒙拐骗的血亲手里。”

    宋煦站在春身后,从未听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一大堆话,心中竟有点迷之欣慰。

    “我一个出嫁的双儿,虽本来就不用奉养母舅家,但今天我想请各位做个见证。我春迎夏,从此与平山村恩断义绝,此生再不会踏入这里一步。我给母舅家的那一吊钱,便算最后的孝敬,仁至义尽。”

    众人愣神,宋煦趁着这档口,果断抱着人就挤了出来。

    春在他怀里无声的抽泣,宋煦叹了口气,原本想教训的话都不出来了。

    他一路抱着人走到栓毛驴的路边,这才听春闷闷出声:“对不起。”

    宋煦好笑:“这会儿知道对不起了?你可把我急死了知道吗?你是不是还跟村里人不要告诉我你去哪儿,弄得我发了一通火,差点自己把自己给气死。”

    春涨红了脸:“我……我不知道……”

    “行了行了,刚才挺硬气,现在怎么又软了?”

    “我只是,我只是想你过得好……”

    这是春压心底的话。

    翻来覆去多少思绪,都不过是这么一个微的愿望。

    他突然再绷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

    “我只是想,我太不好了。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尽帮倒忙,你还为了我受伤。要练武,也练不好,根本派不上用场。就连所有双儿都能生的孩子,我也生不出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你好了煦哥,我真的只是想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