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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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雍州往南,途径襄州和江州,最后到达南疆。途中要经过好几处死对头的地盘。

    如果不想一出雍州就被抓了,他最好还是给自己准备一张假脸。

    原主这张脸风华月映,太过惹眼。这可是乱世,万一路上遇哪个不长眼的土肥圆,感受不到他俊美容颜下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把他当做女扮男装掳上山当压寨夫人了怎么办?

    萧暥看着铜镜里惊尘绝羡的脸容,忽然有点同情原主。

    这个乱世里,举世满朝皆虎狼,他生得这般姿容,如果不是性格彪悍心狠辣,早就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萧暥可是连原主十分之一的狠辣都没有啊。这张脸,得改改。

    在这个时代有一种江湖技能叫做易妆术,有点像妹子们的魔幻化妆换脸术。

    一次成妆,只要不洗脸,可以延续十多天。

    十多天不洗脸是什么体验?

    萧暥表示,就算妆容全脱落,脸上污垢三尺厚,自带修容效果!坚持到南疆没有问题!

    他发现自己的求生欲也是非常强的噢!

    萧暥找来最好的师傅给修了个容,贴了假胡子,穿了身粗布衣,为了不引人瞩目,还换了部驴车代步。

    驴车虽然速度虽然慢了点,还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呗。

    很快,他就发现没什么风景可看的。

    雍州被萧暥和秦羽经营多年,又是天子所在,相对安定,但出了雍州之后,这乱世的气象就扑面而来了。

    走了五六天,一路都下着雨。

    路过的城镇满目焦土,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乌鸦在空中盘旋。路边不时有倒毙的尸体,几条饥肠辘辘的野狗夹着尾巴嗅来嗅去。

    途中他还避过了几股乱兵。

    他不再是萧暥了,自由倒是自由了。但身后也没有副将卫兵跟随,在这乱世中生命安全丝毫没有保障的啊!

    将近傍晚的时候,雨越下越大,他途径一座村庄,就想去讨个留宿。

    他敲了一家农舍的门,没人答应,就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瞥了一眼就立即退了出来。

    惨,实在是太惨了。

    屋内桌椅橱柜都被翻得东倒西歪,满地狼籍,一家五口都已暴毙。

    萧暥掩上门,转身就看到身后站着个人,差点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黑布衣的老头子,推着一辆破板车,车上躺着个孩子,痛苦地紧皱着脸,右腿上扎着的布带被血浸成了深褐色。

    “外乡人?”老人问道。

    “求个留宿,没想到这里”

    “不用看了,这个村庄前夜就被贼寇洗劫了,我本是此处的里正,到村里来看看还有没有活人,正好听到枯井里有人声,就捞起了这孩子。”

    萧暥看了看那孩子,伤腿软绵绵地歪在车上,应该是情急之下跳井躲藏时摔断的。

    老里正推起车,“村里余下的人都在几十里外的山神庙里躲避,你跟我来吧。”

    萧暥帮着老里正把那个孩子抬到了驴车上,然后赶着车朝山里走去。

    驴车在雨中走了很久,天地间一片灰蒙寒雾,举目四望荒烟渺渺,野蔓蔽路。沿途到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老人家,这一带的村庄都遭了贼寇么?”萧暥问道。

    里正点头,“连安阳郡的大城都贼寇占了,这十里八乡的百姓不就遭了灾吗。哎!”

    什么?贼寇把郡县都占了?气势够嚣张啊!

    “官府不管吗?”

    萧暥一问出这句话就觉得很多余,这可是乱世,各州郡自顾不暇。

    谁管?你管啊?

    里正重重叹了口气,“朱将军吗?他刚刚吃了败仗,逃到襄远城去了。”

    等等,朱将军?朱优吗?

    前不久被秦羽打得屁滚尿流的朱优?

    这么朱优那货一连吃了几场败仗以后,势力一路收缩,放弃了十几座城池,撤到洛水以东,秦羽原本是要接这几座城的,可是紧接着就传来郑国舅兵变被原主血腥镇压的消息,秦羽急忙回军,在这个空档期,这些贼寇就乘把安阳城给占了?

    这么又是他的锅咯?

    *********

    山神庙里生着一堆火,殿堂不大,四面漏风,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靠着墙壁休息,男女老少脸上尽是疲色。

    火堆前放着一张简陋的矮桌,上面有些瓶瓶罐罐,一个粗布衣的老者正在给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号脉。

    萧暥抱着孩子走进神殿时,那个妇人失声叫了出来,“阿蒙!”

    她跌跌撞撞奔过来,摸着孩子的脸,“他怎么了?”

    老里正道:“腿断了,该是痛昏过去了,快,让纪夫子给看看。”

    萧暥把那孩子平放在火堆边。那鹤发老人解开布条,查看孩子的腿伤。

    那老者白发苍苍,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双眼深陷,布满红丝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如果不这是位大夫,萧暥还以为是个精神健硕的老农。乱世行医,风吹日晒,大抵是如此了。

    纪夫子替那孩子处理好了伤腿,然后看向萧暥:“给我。”

    啊?萧暥指了指自己,我吗?我没事啊。

    纪夫子言简意赅,“号脉。”

    萧暥没办法,撩起袖子,纪夫子伸出枯枝般的两指按上他的腕,默不作声,片刻后问:“你这病多久了?”

    萧暥一愣,厉害啊,这就知道他有病了?

    可是他又不是原主,他哪知道多久了?

    于是只好敷衍道:“三四年了吧。”

    “不止。”纪夫子收回,“毒气侵入心肺。当年没有死,已是大幸。”

    什么?毒气?他这心疾不是外伤,是中毒?

    事关命,他赶紧问道,“请问此毒可解吗?”

    纪夫子摇了摇头,“毒气当年就祛除了,但是已损伤心肺,深入血脉。为今之计,你只有好生将养,切忌劳累焦躁,如果急火攻心,劳累体虚,就会发作,危及性命。”

    所以他十几天前刚醒来时,应该就是因为急火攻心,导致心疾复发吧?

    只听纪夫子道:“这病要治好,怕是不能。善加调养,许还能拖延十年。”

    萧暥心下一片凉凉啊。

    十年啊?他左右都得英年早逝?

    纪夫子又道,“你也不用沮丧,我医术尚浅陋,无能为力,若我的师傅在,或许有办法。”

    萧暥一看他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至少七十多了,一句你师父他老人家还健在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纪夫子道:“我师从晋阳谢映之。”

    卧槽!谢映之?!

    难道是那个三年后将要被他,哦不,被原主杀掉的那个倒霉的大名士?

    书上,谢映之乃九州之内,霁月清风第一人。

    其人俊雅孤逸,品性高洁,如云中白鹤,世上谪仙。

    当时萧暥已大权独揽,广纳天下贤才。有人就向他推荐了晋阳名士谢映之。

    萧暥早就听这个人的名望,就派人去请他。

    不料这谢大名士不仅品貌无双,这嘴也很毒。

    谢映之道:不与媚臣同朝。

    媚?

    萧宇表示想拒绝你就好好拒绝啊,不要随便评价人啊喂!尤其是被你评价的人还是个心胸狭窄的权臣的话,你就很危险了!

    虽然这评价还真是一针见血,能扎得原主眼睛疼。

    萧暥那双眼睛长得极为好看,眼睑的线条如行云流水间一笔挥就,婉转流畅,隽妙非凡,眼梢还微微拉长撩起,尤其在病中,眼角微红,更是暗烟流媚,荡人心魄。

    是夭矫也可,是妩媚也可。

    但是对于原主这样一个性格彪悍无比的人,你他媚,是在戳他脊梁骨好不好,他能不要你的命?

    谢映之是故意想气他,让他死了招揽自己的心。

    但此后谢大名士就成了萧暥眼中的一根刺了,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倒是把他拔掉了,得罪了天下名士且不,还把自己最后的一线生给堵死了啊!

    纪夫子展开纸笔:“我这就给你修书一封,你可去晋阳找师傅。他为人温雅和煦,定会为你仔细诊治。”

    萧暥心绪复杂,正不知如何作答,就听旁边传来一阵啼哭声。

    一个妇人怀中的孩子忽然哭闹起来,脏兮兮的脸涨得通红。

    “别让他哭,留着点精神。”纪夫子毫不客气道。

    抱着孩子的妇人不停地抚着孩子的背,“荣儿乖啊,睡吧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我要爹爹”孩子哭得快岔气了。

    “乖,睡着就能见到爹爹了,”那妇人着,自己眼泪也不由下来了。啜泣道,“他爹拼命拖着贼寇,我们才能逃出来”

    萧暥转身出去,从驴车上取来剩下的干粮食物,塞给那妇人和孩子。

    那妇人千恩万谢。孩子啃着饼就扑到了萧暥怀里。

    软乎乎的脸挨挨蹭蹭地贴着他胸口,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衣襟上了。

    单身狗萧暥哪里带过孩子啊!原主就更不必了,性格奇葩,人品感人,经过郑国舅这事儿,他的名号被雍州老百姓用来专治儿夜啼。

    那妇人连连抱歉道,“这个真是对不住啊。”你先顶替一下孩子他爹吧

    荣儿在他怀里,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还伸出粉嘟嘟的去捧他的脸。

    萧暥的皮肤质感很好,摸上去又细又滑。

    所以那孩子是把他当做大玩偶了?

    萧暥赶紧偏开头,额这张假脸可碰不起的,别碰掉一块颜料来把孩子吓傻了。

    荣儿摸了个空,皱起两朵眉毛又是泫然欲泣,萧暥赶紧僵僵脚地去摸着孩子毛茸茸的脑袋安慰他。

    他的常年握剑,是杀伐决断的,不知道沾染过多少鲜血。荣儿却抱着他修长的指睡着了。

    “这孩子喜欢你咯。”一旁的里正展眉笑道。

    萧暥扶额,真看不出原主居然还很招孩子喜欢。

    虽然这张脸被他用易妆术改了个七七八八,但是骨相还在。其实原主如果不是整天绷着杀人似的脸色,应该很有万人迷的潜质。

    他让里正去驴车上,把余下的食物取来分给了庙里的难民,人多粮少,虽然不管饱,但至少能垫垫。

    众人被困在这里两天了,饥肠辘辘,皆是千恩万谢。

    萧暥叹了口气,乱世人如飘萍啊。

    如果他是萧暥或许还能帮到他们,还他们一个清平世道,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否决了。

    瞎想什么呢?你是萧暥?你只是继承了萧暥的壳子好不好?萧暥的彪悍,萧暥的智计,萧暥的杀伐决断你有吗?

    你想还他们一个清平世道,凭你?你是被武帝千刀万剐的佞臣好不好?

    还是考虑点实际的吧。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萧暥问。

    一直躲在这破庙里,缺衣少吃也不是办法啊。

    “渡江,去江州。”里正道,“听魏将军治下的江南,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

    萧暥想想,魏西陵虽然和原主不对付,但魏西陵这个人他看书的时候就非常喜欢。

    这个人骁勇善战,果敢睿智,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他做事光明磊落,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乱世中十分难得,但也正是这点,他才中了奸计被原主害死。

    江南的百姓敬重魏西陵,在他死后,灵柩由船运回永安城,沿江百姓都自发素衣相送,哭声千里,让人动容。

    他心中正感慨着,听到纪夫子道,“你们既去江南,得早些启程,等到了深秋时节,江面风高浪急,怕不好行船了。”

    里正道,“纪夫子所虑甚是,等到雨停,能够行路了,我们就启程南下。”

    “可是这雨都下了五天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个中年人有气无力道。

    “哎,这还不是萧暥造的孽啊!”一人接话道。

    啥?这下雨也能算到他头上?

    “就是啊,老天爷也在为郑皇后哭泣啊!”

    “萧暥真的杀了郑皇后?”有人问。

    “可不是,丧尽天良啊!”

    “郑皇后死得冤啊,肚子里还怀着皇子哎”

    “什么?他连孩子也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

    萧暥:

    作为千夫所指的对象,他只有抱着娃沉默不语。

    纪夫子见他不话,问,“你也打算和他们一起去江南吗?”

    萧暥摇头。

    魏西陵性格刚毅,嫉恶如仇,平生最恨他这种乱臣贼子,如果到了魏西陵的地界上,怕是二话不一刀砍了。

    江南虽好,容不下他。

    “我想去南疆。”他静静道。

    纪夫子有点意外,“为何?”

    萧暥当然不能怕将来庄武帝继位了要抓他归案。

    “九州割据争斗不休,南疆远离中原,算是个世外桃源。”

    夫子叹气:“天下乱世,哪有什么桃源。我四处行医采药,刚去过南疆不久,现今南疆几个土番部落之间相攻伐,械斗不断,也是个非之地啊!”

    里正好心劝萧暥,“既然如此,公子还是和我们一起去江南吧。”

    就在这时,山神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嘶鸣。

    萧暥侧耳一听,好像是他的驴子。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纷沓的脚步声,破庙的大门呯地被撞开,湿漉漉的冷风猛灌进来,火堆跟着暗了暗,火星四下飞舞。

    只见五六个穿着蓑衣的贼寇杀气腾腾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大汉满脸虬髯,眼角有道醒目的青斑,提一把阔背大斧,

    “原来都躲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