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太后出宫
卢纪国在雪中跪了至少有两个时辰, 雪越来越大, 风也越来越疾。
忽而身后有嚓嚓的脚步声, 踏破雪面而来。
要么活着带走太后, 要么就死在宫中,卢纪国早在走之前,就想好自己的归宿了, 估摸着也是皇上派了人来给自己送行的, 是以,闭着眼睛,只求此时能有一死。
谁知来人竟是如今的新任宗正寺卿顾泽海, 此人, 因是文人, 为人阴沉, 卢纪国与他倒无甚往来。不过, 此人乃是皇帝心腹, 他是知道的。
对跪到了卢将军的对面,顾泽海斟了一盏酒出来, 满上, 递给了卢纪国。
“卢将军,皇上问您, 您之后, 谁人可守雁门关?”果然,这是皇帝要在临死之前,让他安排临终之事了。
虽盛怒, 还从容,不得不,皇帝既狠戾,又心思慎密,他只凭着一股子莽劲儿,想从皇帝手中讨太后,没有任何胜算。
接过酒杯,卢纪国缓缓抬头,头顶的雪簌簌往下落着。
“陈千里可守雁门关,但此人鲁莽,空有勇猛而无涛略人。”
“那何人堪配其?”
“罗宾,徜或罗宾归来,可叫他二人一正一幅,可保雁门关十年不失。”卢纪国道。
顾泽海于是指了指酒盏,示意卢纪国饮了,又道:“您的手下,何人为良将,又有谁有异心,诸将领们,该如何训之?”
卢纪国端着盏酒,将自己属下的将领们回忆了一遍,也是诚心以待,告诉顾泽海皇帝该如何统御,又该如何针对其本身的性格,敲他们。可以字字句句,没有任何保留。
“对于太后,您不该的!”顾泽海又道。
卢纪国本来一直都面无表情的,就在这一刻,忽而热泪盈眶:“她竟,竟提起过老臣?”
“这杯中这毒,半个时辰后才发作,皇上准您饮了,到西华宫一趟,见西太后一面。”顾泽海于是又道。
卢纪国的言中瞬时便泛起了泪花来:“皇恩,竟如此之重?”
他以为自己至死,都将再也见不到丽太后,所以便跪的时候,那头也是朝着西华宫的方向,他甚至想着,便叫来人于后面砍了他的脑袋才好,如此,他将永远不必回头,能永远望着丽太后,岂知皇帝竟还给了他最后一次,面见太后的机会?
深一脚浅一脚,踏着雪,出了东内,越过太极殿,再越过风雪之中一片静阑的南宫,一重重的宫殿,时间在卢纪国的心中慢慢流逝,而这条路,卢纪国还是头一回走,他没想到这条路竟是这般的长。
也许不过眨眼的功夫,但是,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后他就得死,为了皇帝给的这半个时辰,他不能辜负自己,也不能辜负了丽太后。
而丽太后这厢呢。
皇帝那边,借着言官们发难,将了西太后一军,算是解了丽太后之急。
而丽太后呢,天生是个不操心的,既帝后替她解了眼前之急,而自己有身孕的事情,也叫皇帝知道了,那么她当然也就不会再操心这些事情。
太后有喜,该急的是皇帝不该是她呀,对不对。
所以,任凭儿子目光像要杀人似的盯着,她与罗九宁对坐着,暖暖和和儿的,竟就吃起了锅子来,鱼羊称鲜,和在一起吃,那叫一个鲜美,食罢之后,还有南边快马贡来的鲜菜头,饱餐了一顿。
皇帝或者短暂的出去过,不过很快就又回来了,罗九宁忙着劝丽太后吃东西,并没有看得仔细。
这时候罗九宁提议,自己许久不曾出去走过,今夜想出去走上一走。
皇帝就在木炕对面的檀木大柜下站着呢,脸色阴恻恻的,就来了一句:“不准。”
“我当年怀壮壮的时候,有回夜里心头燥热,想要出去走走,记得求到皇上跟前儿,皇上也是不准的。”罗九宁颇哀怨的,就来了这么一句。
她怀壮壮的时候,大约就是丽太后此刻的心情。皇帝两道秀致的青眉微抽了抽,不话了。当然了,她戳到他的短处了嘛。
于是,趁着大雪,皇帝又兴师动众的,带着罗九宁进了后苑。
风疾,雪催,难得她性情格外的高涨,因见玉皇观那金顶隐隐,隐在雪中,又非得要上一回玉皇顶,进去烧柱香,无奈,皇帝命众人暂止,亲手将她抱起,便欲往山上而去。
“皇上抱着我,想必很沉吧?”罗九宁见裴嘉宪那张俊脸上慢慢的不爽利,笑道。
“抱着仨个,如何能不沉。”
“辛苦你了。”
“早知辛苦,又何必非要上劳什子的香?”
罗九宁再不言语,等到了观中,便想叫裴嘉宪将自己放下来。但裴嘉宪可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香就不必上了,这观中塑着的是吕洞宾,供他,本是历代先皇们为了求子嗣才供的,你是女儿家,拜他作甚?”
而他自己呢,拜了也没用,所以裴嘉宪自来就不踏足这玉皇观。
“太后和卢将军,在后苑见过一回,在这玉皇观中见过两回。”罗九宁于是道。
裴嘉宪的样子,跟壮壮是一样一样儿的,要不是怀里还抱着娘儿仨,估计他此时能气的跺脚了:“朕以为强逼不过一次,没想到卢纪国那厮,竟然足足强了母后三回?”
罗九宁忍不住的,埋了头在裴嘉宪怀里吃吃的笑着:“皇上如何不懂,强了一回叫强,强了两回三回,可就不叫强了。太后既未被人胁迫,又不是叫卢将军捉着不放,甚至于,若真是卢将军不轨,她完全可以报予我,或者是直接宣禁军侍卫长杜涉进来,将卢将军给剪下。若不是因为心中也喜欢卢将军,又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他见面?”
裴嘉宪依旧不懂,应该,他虽口口声声自己此生决不会多看别的女子一眼,他只爱罗九宁一个,但什么是爱,他并不懂的。
他没有怦然心动过,没有为了伊人而日思夜想过,没有为了一个人而奋不顾身过,他又如何能知,丽妃不是被强了,而是自己也喜欢卢将军了呢。
裴嘉宪轻轻嘘了口气,笑道:“无论爱与不爱,喜与不喜,太后也不该是他能染指的,罢了,此事朕已经处理了,你不必再操心,徜若逛够了,咱们就回去?”
“那卢将军呢,您不会真杀了他吧?”罗九宁道。
裴嘉宪道:“这不是皇后该操心的事儿,下山吧,朕抱着你。”
“不要,我还想再走上一走。”脚踩到雪上,软羊皮的靴子,内里寸长的毛儿暖融融的,踏在雪上吱吱作响,出了山门,青松满压着洁白的雪,闪着淡淡的冷幽之光。
裴嘉宪此时心急了起来,因为他那儿还有事情了。
但是难得罗九宁这般欢喜,从玉皇观出来,又觉得外头新鲜,沿着山径,一步步的便于雪中走了起来,他不得已,也只得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
夜色如墨,雪如泄玉,冷风送着不知何处盛开的寒梅冷香。
罗九宁今夜的任性,就可以与丽太后相媲美了。
她闻着寒梅幽香,却不见梅花,哭着闹就,就非得要寻见那株寒梅它究竟生在何处。
裴嘉宪分分明明,嗅着梅香就在她的鬓间,而这后苑的山上,除了松柏便是桃杏,何处会有劳什子的寒梅?
跟着又兜了至少半个时辰,罗九宁才笑着起了哈欠来:“皇上怕是累坏了吧,看来那株梅树是找不到了,咱们回吧。”
裴嘉宪早知没什么梅树,只是她耍性子而已,笑了笑,又将她抱了起来,山路崎岖,他走的格外慢,格外心,想要回西华宫去。
不过,才从山上下来,帝后就遇到了两件叫人蹄笑皆非的事儿。
第一件事儿,西华宫的阿福公公,卢将军跪在西华宫外,求着要见太后,赶都赶不走,以及,丽太后似乎,又丢了。第二件事儿,是禁军指挥使杜涉的,他宫中嫔妃王伴月手持皇后诏谕,是要亲自出宫一趟,因为大公主阿媛发了疹子,而只有潜邸中才有药,得去取用,他来求证,是于不是。
罗九宁躲在裴嘉宪的身后,一直在吃吃儿的笑,而裴嘉宪呢,只听杜涉一言,总算是明白,三更半夜的,罗九宁为何要诳自己上山了。
分明,她是早就在吃锅子的时候,跟丽太后两个商量定了,要把丽太后度出宫去,所以,才会把他给支开。
皇后的凤玺,是除了御玺之外,唯一能在三更半夜叫开宫门的东西。
她助着他的老娘,夜半跟人私奔了这是。
“卢将军了,此时可还好?”裴嘉宪本来是给了卢纪国最后一回,面见太后的机会,然后以鸠毒唬之,想叫其断了念想的。
岂知罗九宁哄了他一回,两方阴差阳错,这会儿,卢纪国以为自己将死,还不知要乱喝出些什么来。
“阿宁?”裴嘉宪回过头来,望着罗九宁,颇无奈的看了她半晌,忽而揽过她,就在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私度太后出宫,助太后逃跑,你要今番不给朕生出个龙凤胎来,朕饶不了你。”
……
再卢纪国这厢,本只剩着半个时辰,在西华宫外,听太后不肯见自己。
忽而噗的一声,积攒了三个月的血,就那么吐到了雪地上。
为了能在皇帝面前再搏头功,征阴山的时候他亲自策马,最长的时候三日三夜不曾下过马鞍,虽才不过四十,正是壮年盛气的时候,可到底不比二三十岁的年青人们,三个月的风霜雨寒,也不知是毒发还是劳累过度,竟就一头栽竟雪中,起不来了。
再睁开眼睛,便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站在自己面前。
因灯太黯,其实卢纪国看不清是皇帝,还是先帝,毕竟他们的眸光同样锐利,为人也同样多疑,冷漠,不苟言笑。
“卢将军死前,在想什么?”开口了,嗓音中气十足,这是皇帝。
“臣,臣想拼着一口气,把丽太后背出宫去。”卢纪国道。
直肠的武将,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丽太后肯答应,肯见他,他便在死前,也要把丽太后给背回自己家,拜堂成亲,她得是他的妻子,那一回才算光明正大。
“朕的母亲,又岂是能任你这般侮辱的?”
裴嘉宪都已经让顾泽海配药,让这卢纪国假死过一回,就是想唬他断了念,岂知他非但没有断了妄念,心思竟是欲发的狂妄了这是。
“在是太后之前,她首先是个女人。”反正到了此刻,卢纪国也不怕了,索性就:“臣早在去阴山之前,就曾将丽太后背回府中,成了欢好。她或者是先皇的嫔妃,是皇上的母亲,但她于臣来,首先是个女子,而臣爱她,所以不能孟浪不能唐突,可臣非她不可,所以,臣不得不背她回家。”
……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皇帝终于:“罢了,不必你背,她早已经跑回你家去了,朕的好爱卿,好臣子,太后已死,回家去吧。”
卢纪国直到出宫的时候,才想明白皇帝的意思。
太后已死,就是这世间,再无丽太后那个人了,而她早已跑回了他家,那岂不是,此时正哭哭啼啼,在家等着他呢?
卢将军还不知道丽太后老树逢春,枯木重发,不止自己一个人,还给他怀了个大胖子,一起在家等着他了,出了宫,于大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见拴马柱旁绑了好几匹马,也不分辩那一匹是自己的,翻身上马,策马便于大雪之中疾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