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大结局(上)
转眼又是一年春。
罗九宁生壮壮的时候, 便是在五月。
如今这两个怀着怀着, 本以为四月底就能出生的, 可是春尽了, 杏花都谢了,俩孩子还是整日在腹中拳脚踢,就是不肯出来。
眼看端午临近, 壮壮整三岁了, 整日刀枪棍棒,拿根棍子作马,与裴琮两个进进出出都是杀杀。罗九宁向来最疼爱他的, 最近也给吵的一个头有两个大。
丽太后是去年冬月亡的, 当然, 只是对外宣称亡了而已。事实上, 她是跟着卢纪国卢将军回了卢府, 如今也有新的身份, 是陶七娘的六姐,陶六娘。
原本的陶六娘嫁作商人妇, 跟到了洞庭湖, 其实早在嫁人的时候就亡了,但是鲜有人知道, 正好儿, 这个身份,就给了丽太后。
而太皇太后是在三月薨的,连着两场丧事, 着实叫罗九宁疲累不已。
结果这天夜里,她又作了个梦,这一回,她梦到的不是别的,而是裴嘉宪的死。
当然,是书中裴嘉宪的死。
梦里,仍是建章殿,月夜,窗外便是星河倒垂。
大约三十四五岁的裴嘉宪,穿着他惯常爱穿的,石青色的常袍,穿着薄底的皂靴,临案正着,似乎正在书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殿外太监传道:“皇后觐见。”
“宣她进来。”他道。
紧接着,杜若宁带着个约莫七八岁,尖嘴猴腮的孩子就进来了。
而这孩子呢,也穿着件石青色的常袍子,白衽,牛皮腰带,腰间与皇帝一样,亦是墨色佩玉。脚上的皂靴,更是与裴嘉宪的一模一样。
不过,因这孩子很瘦,又还呆头呆脑的,同样的衣服,皇帝穿着,身长玉立,秀挺而又持重,一派端严,而这孩子穿了,则獐头鼠目,蛰蛰蟹蟹,不出来的怪异。
“朕不是了,孩子本就瘦,你该给他穿件合适他的衣服,怎么又和朕穿的一样?’”皇帝看起来似乎颇为不满。
不过,他又道:“朕不是叫你们到乐游原去走一圈,为何还不去?”
为皇后的杜若宁,看起来似乎不甚高兴:“皇上让本宫和二皇子去乐游原,不就是为了商议着,要从宗嗣之中离储,想离琮儿为帝么,怎么,皇上以为本宫不知道?”
皇帝的手停了停,却是连眉也不曾抬一下,径自道:“这不是皇后该管的事情,你只需要乖乖呆在后宫既可。”
“皇上,您难道就看不到康儿吗,他才是您的孩子,可您呢,您却因为他的身体不好,就想要改立裴琮为帝,凭什么?康儿身子不好是谁害的,还不是郑姝那个贱婢害的,皇上却因为是潜邸老人,就一味护着她。”
皇帝只听到这儿,那眉头就皱起来了:“来人,将皇后送回去。”
杜若宁又岂不是有备而来的?
她原本也想,自己爬到皇后的位置上就可以了,享着尊荣与富贵,笑看嫡姐死的比自己惨,看着仇人一个个的死去,然后,闲庭花落,岁月静好,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皇帝逼着她不得不为自己斗,逼着她不得不狠心除掉他,因为他非但从不肯将真心交予,还蓄意的,想损害她的利益。
毕竟是皇后,不动声色的,往皇帝茶杯里也不知投了个什么东西,然后,便将茶捧给了皇帝。
“看皇上写了这么久,我瞧着心疼,康儿,给你父皇一块糕吃。”
正在吃着糕的,那瘦瘦的孩子于是递了块糕过来,怯生生的,唤了一声父皇。
“带着孩子退下,可以去乐游原,但朕决不能允你再来建章殿。”皇帝声音格外的果决,同时,也接过了儿子手中的点心,为了儿子,倒也吃掉了。
“皇上,您是否一直以为,先皇后那个孩子是裴靖的?”杜若宁忽而就。
皇帝的手果然顿住了,当然,一直以来,他都坚信,那个傻乎乎的壮壮,是裴靖的孩子,所以,于他的死都不曾多过问过,而先皇后罗九宁之所以恨他入骨,也是因为他不曾在意过那个孩子的死。
“那孩子,是皇上您的呢。”杜若宁笑着:“那天夜里强了她的人是您,那个傻孩子也是您的呢。何其可笑,您任由着宋绮害了您自己的孩子,还一直将她养在宫中,臣妾看到的每一桩,每一件,所有的事情,全都是您的报应。”
皇帝的脸色瞬时就变了,但蓦然回过头来,惊愕,不可置信,甚至于,那一瞬间,他连否认都不曾否认,只是望着杜若宁,似乎企盼着她能再多一句。
证实,或者否认,对他来都格外的重要。
“您那天夜里不是吃醉了酒吗?就在御花园里,徜若不信,可以问佟幼若佟氏,或者是裴靖的婢子清歌,她如今就在掖庭当差,可作人证。
真是可笑,你只借着一个不记得,就连考证都不考证,甚至于,白白关了那罗九宁好几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叫人害死,裴嘉宪,有今日,便是你的活该!”
杜若宁一句逼着一句,步步紧逼着走向裴嘉宪。
而裴嘉宪呢,此时应当已经发现杜若宁的杀机了,就是康儿递给他的那块糕,里面有毒。
他伸手过去,想掐杜若宁,可是手已经使不上力了,而那个孩子呢,亦是两眼阴隼的,就那么盯着他的父亲。
“您还特地布了风水阵,想把罗九宁的魂魄困在南宫之中,真真儿的可笑,您囚了她一辈子,至她死,还想囚着她,你以为只要囚着她,她就会永远伴在你身边吗,可恨可恨,她至始至终爱的都是裴靖,从来不曾爱过你一分一毫。”
“朕知道,朕向来都知道,但是,爱与不爱又如何,她是朕的妻子,便死,朕也绝不许她再去找裴靖。”裴嘉宪一字一顿,道。
此时徜若有人来救他,他还是能活的,可是他手掐着喉咙,却是踉踉跄跄,出了建章殿,便往南宫而去。
杜若宁跟在身后冷笑,孩子在哭,太监、侍卫、廊下等着召见的群臣,身后乌泱泱跟随着一批的人,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步履越来越蹒跚。
最后,肩膀忽而一垮,他竟是,就那样倒在了南宫的门上。
帝崩,仿如山裂,人群中哭声顿起,杜若宁又趁机在:“皇上临终前遗命,是命吾儿接替皇位,众臣须得谨尊大行皇帝遗命,辅佐吾儿登基。”
朝臣们有的在哭,有的在闹,御医们纷纷赶来,还想以金丹来起死回生,总之,纷纷攘攘,好不热闹,而杜若宁的人生大戏,至此,才刚刚开始呢。
而就在这时,又是最初入罗九宁梦的那两个白衣女子,飘飘摇摇,于清亮的月光下走了过来。
“真没劲儿,不是杜若宁才是裴嘉宪的真爱吗?怎么到最终来,裴嘉宪却依旧对罗九宁念念不忘?”一白衣女子。
另一位:“浣若君不是了嘛,仇恨才是杜若宁能继续走下去的动力,真正战到了权力的巅峰,又何谈爱情?她之所以能败裴嘉宪,就是因为裴嘉宪心中有爱,而她心中没有。”
“那裴嘉宪至死,也以为罗九宁爱的是裴靖?”
“凡事总有遗憾,他一生都在误解罗九宁,也叫他怀着遗憾而亡,岂不更好?”言罢,俩女子点头称是,又飘然而去。
罗九宁蓦然从梦中惊醒,顿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却原来,书中的裴嘉宪,竟是叫自己儿子给杀掉的。
窗外鹂声悦耳,梧桐树高,罗九宁临近生产,因为宫城中琐事繁杂,索性就带着孩子来了乐游原,她想起来了,自己如今是在乐游原上。
窗外,裴琮和壮壮两个正在下棋。
“裴禹,你个心眼儿,了让八子,却是反吃哥哥一口,不像话。”
“哥哥,你比我还大着三岁呢,却总要叫弟弟让子儿,你才不像话。”壮壮的嘴巴巧的,实在不像个三岁的孩子。
裴琮因为下棋老是赢不了裴禹,便使起坏来,忽而拍了一把正在身边溜哒的,自己养的狗貔貅,那貔貅也是个懂人事的,上前两爪子,就把棋局给拨乱了。
“哥哥,你再这般,咱们下到院子里,单挑一回。”壮壮生气了。
裴琮笑的极赖:“单挑就单挑,横竖你胳膊短腿儿,又不过我。”
俩人嘴皮子上文斗了会子,很快就变成了武斗,于院子里成一团了。
而裴琮呢,虽身量不高,到底比裴禹长着三岁,骨子实着呢,所以,很快裴琮就占了上风,压着裴禹了。
“琮儿,休得对皇长子无礼,赶紧起来,向皇长子谢罪。”烨亲王妃正好来此探望皇后,瞧见儿子正在压着裴禹,立刻给吓了个三魂扫二魄,毕竟裴禹虽未有封号,但是皇帝张嘴闭嘴,总是吾与吾儿的江山,那话里话外,不都是当裴禹作太子养的嘛,未来的储君,裴琮这是不要命了这是。
“罢了,叫他们玩去,你瞧着这会儿裴禹在挨,一会儿就该裴琮挨了。”罗九宁听见是二嫂的声音,便命苏秀推开窗扇,笑着。
果然,罗九宁话音才落,院子里的俩孩子翻个身子,果真就变成了裴禹裴琮了。
“这竟是两条狗呀这是,撕呀咬呀的,偏偏又还分扯不开。”烨亲王妃惯来的嘴上没门,话也粗俗,眼中满是溺爱的,就。
“如何,长安可还好,烨亲王如今还在江南?”罗九宁开口问道。
烨亲王妃是个直性子,径自便道:“那不是先皇长孙亡了,他们全都回了长安,正在理丧么?”
先皇长孙,自然就是裴靖了。
起他来,罗九宁倒是沉默了很久。当初宫乱,萧蛮被俘,裴靖也在逃往辽国的路上给裴嘉宪捉了回来,之后囚禁在何处,罗九宁并不知道。
迄今也快一年了,那孩子苟延残喘得多时,终于还是死了。
“对了,你这胎也该到生的时候了,怎的一点动静也没有?”烨亲王妃着,就伸手来抚皇后的肚子。
罗九宁道:“瓜熟蒂落,咱们安心等着便好,这个急不来的。”
了几句,烨王妃便出去了,而罗九宁呢,因为有头一胎的经验,也知道此时不能操别的心,除了睡好吃好,别的事儿都不能急,所以呢,便裴琮和裴禹两个在外闹翻了天也一声不问,安安心心的闭上眼睛,就又去睡觉了。
傍晚的时候,御医进来请平安脉,稳婆们进来查看胎形,她也不过睁个眼,便又睡着了。
待到半夜的时候,罗九宁便听见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不用,肯定是皇帝来了。
这些日子,为了新的两胎孩子,他每日亲自策马奔驰于长安和乐游原之间,风雨无阻的来来去去。
“今日有谁来过?”他甫一进来,便问阿青。
苏秀道:“烨亲王妃来过,与娘娘了会子话,到自家苑子里去了。”
裴嘉宪轻轻儿唔了一声,却又问道:“她来,是否提裴靖了?”
苏秀当时恰是在跟前儿的,自然就应了声是。
裴嘉宪顿时声音就粗了:“朕不是早就交待过,等闲的人不要叫皇后见,是谁把她给放进来的?”
他气的是,眼看生产,又还是双胎,生怕罗九宁听到裴靖之死,心中郁怀,怕要像陶九娘那样,生产的时候有个闪失。
而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当初裴嘉宪目睹了陶九娘的死,对于妻子的生产,有多么的焦心。生裴禹的时候,他一丝一毫的心都不曾操过,可是到了这两个,他整日忧心忡忡,生怕万一有个闪失。
偏偏这时,床上的罗九宁翻了个身,就轻轻儿叫了一声:“哎呀。”
“如何,可是腹痛,可是要生了?”裴嘉宪一个箭步就窜了过来。
罗九宁睁开眼睛见是裴嘉宪,虽自己对于自己的身体很有把握,也没把生产当个多大的事儿,但一看他急成这样,就少不得安慰几句:“放心,我生产过的,况且两个孩子胎位都正,不会有事儿的。”
裴嘉宪心中苦急,只是不出来。
当初的陶九娘也是信誓耽耽,自己很有把握,绝不会有任何事情,但是等真正到生产的时候,等发现凶险的时候,想救,已经来不及救了。
“要不要朕把御医,稳婆们全传进来?”裴嘉宪又道。
他握着罗九宁的手,一颗心都悬提到了嗓门上,岂知罗九宁仍是在笑:“从明天起就发动了,但那只不过是开宫口而已,我掐着点数了,半刻钟疼一疼,这样,待宫口缓缓松开,孩子沉了盆,才会生产,勿急,等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自然会叫稳婆们进来。”
“此时就叫她们进来,跪在地上候着,岂不更好?”裴嘉宪着,就要传人。
“皇上。”罗九宁撒了句娇,握了握他的手:“本宫可是皇后,便到了生产之时,也得注重着些自己的礼节,怎好叫稳婆们瞧见发乱衣散的样子?”
也是,此时她才睡醒,面儿黄黄,头发未整,这个样子,罗九宁向来是只要苏秀在跟前儿,便贴身的婢子们,也不许看的。
她虽曾经没有作皇后的心,但自为后以来,一言一行都无比的心谨慎,便是烨亲王府那为最刻苛的西太后恨不能八只眼睛的盯着,随时就准备参上一本,也从来没有拿到过她的短处。
裴嘉宪犹还记得陶九娘生产时的样子,记得那一地的血污,记得躺在血污里的陶九娘奄奄一息的样子。
所以,他道:“此时命重要,还是体面重要,朕命她们进来跪着。”
“体面更重要,因为本宫是皇后。”罗九宁仍旧不依不饶,俩孩子都快来了,这夫妻俩,还在这儿犟嘴了。
言罢,见裴嘉宪慌乱的像个孩子似的,罗九宁侧首躺了过来,却是笑眯眯的问道:“果真要生孩子了,毕竟生个孩子就是要走趟鬼门关,旦夕之间,祸福不定,我有句话儿要问你,你可得如实回答了我才行,所以,咱们此刻就好好儿的聊上会子,皇上觉得如何?”
“你要问什么,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靖是怎么死的?”皇后问道。
皇帝白皙的面庞上,那两道黛青色的眸子随即就簇到了一处,似乎很不想回答,却也:“他本就身体不好,又叫竹叶青蛇给咬了,始终找不到更好的解毒之方,苟延残喘到今日,已是朕穷尽整个大康的良医,在替他延命,阿宁,在他的事情上,朕问心无愧。”
“皇上是问心无愧,可皇上始终觉得,您的妻子于您只有责任和义务,心里爱着的那个人,始终是裴靖,是否?”罗九宁心头依旧觉得好笑,但又觉得,自己今儿在,非得替裴嘉宪把这个心结给解了不行。
他始终觉得她不爱他,只是为了孩子才勉强跟他在一起,书中的罗九宁叫裴嘉宪误解了一世,此时的她,徜若再不替自己辩一句,而果真生产时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得也含冤而亡?
裴嘉宪下意识的就想回避此事,毕竟于他来,爱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皇上可记得,我嫁您的时候有些什么赔嫁否?”她又问道。
裴嘉宪想了想,自己当时连看都不曾看过一眼,也不记得罗九宁有些什么赔嫁。
“原本,我该有八箱衣裳,六箱寝褥,被面,全是上好的蜀锦,潞绸,不过,就在您上门之前,我全给烧掉了。”罗九宁握着裴嘉宪的手,闭上眼睛回忆着往事。
第二天一早,裴嘉宪就上门了。
那时候的他多刻板多冷漠啊,而她呢,只穿着件素色的衫子,也是苍白的脸儿。
当时她坦承自己非是完壁时,他勾唇笑了笑,:“孤并不在意那个,只要你跟那个人断了就好。”
那时候,罗九宁便再不懂事,也知道他的是假话,但是,她还是在一瞬间,就觉得,这个男人,比之裴靖,便刻板,便严肃,便不懂得言爱,他至少懂得担当。
而她最需要的,不是狂热的爱,也不是太孙妃,或者肃王妃的位置,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在那种万念俱灰的关头,担当起自己的男人。
所以,她其实早在那一刻,就埋葬了裴靖,爱上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书中的罗九宁爱他,至死不渝,否则也不会为了他的皇位而果断牺牲自己。
而她呢,若不是因为有爱支撑着,又岂能,逃脱萧蛮的魔爪,跟他走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