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闫妍昨晚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不是噩梦，闪现的画面全是旖旎, 甚至还反复环绕着那些破碎的低|吟和粗重的呼吸声。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随着她的决定彻底的解封了。梦里的画面那么清楚，甚至可以看清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和眼里的星光。

    身体诚实的有了反应，闫妍不得不早起先洗了个澡，重新换了内衣。晾衣服时, 看到外面下雪了, 她索性今天不出去跑, 决定晚上加练半个时立靶好了。

    早起就开始左眼皮直跳, 闫妍翻出眼药水滴了几滴，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这好像是方浩离开后她第一次有那种欲|望。

    病情反复的时候, 她也曾经想过, 自己当初对方浩应该是始于他身上男性荷尔蒙和强壮的体魄。于是, 在被一位偶然认识的体格不输方浩的刑警鲜肉疯狂追求时，她试着去放松让对方靠近, 可惜她连两个人凑近都无法接受。

    再后来她开始练习格斗, 她就理解了，方浩身上让她着迷的, 是那种实战淬炼出来的强悍，是那种可以将后背托付的可靠，是值得信赖的那种安全感。

    里常有一句话，“青春年少的时候不能遇到太好的人。”以前闫妍总觉得这是歪理, 每个人都有优缺点，年龄不同审美不同，所谓太好大抵是脑补出的完美形象。

    可自己真正体会过后，就对这句话感同身受。她应该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像方浩那样的男人了。喜欢她外表的，大都不喜欢她的性子；难得容忍她清冷的性子的人，大都觊觎她的物质条件，未必真心喜欢；暖男不够男人，男人的又太过大男子主义。

    闫妍睁开眼，眼皮依旧在跳，不过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她也没空再安抚左眼了。急忙换好工装，套上羽绒服就出了门。

    路上经过区外围的商铺，好多都挂着圣诞的装饰。闫妍这才想起今天是圣诞节，不过，这和她以及她工作的环境没什么关系。

    从去年开始，机关内部就严控过“洋节”，去年公安窗口那边有个新来的姑娘，在办理业务前跟一位老人了一句“圣诞快乐！”。老人当时没什么，办完业务就把姑娘投诉了，理由很牵强但政治正确，“公家公权力部门的工作人员怎么能过洋节。”

    姑娘的主管领导本来想训斥几句意思意思就行了，毕竟穿了姑娘的做法虽然不对，但也不是真的违纪违规。但那老爷子不依不饶一定要个法，恰逢中央发文倡议重视传统节日，姑娘最后真就因一句话背了个处分。

    后来在食堂听人八卦，那位老爷子往前四十年，十几岁的时候就是给人扣帽子的行家，不那么远的，这么多年在单位多少人都栽在老爷子手里。“千万要心这种人！”那人完，余光扫了闫妍一眼，意味深长。

    从区到政务大厅，走路不到半个时。员工食堂在后面，这会儿正是早饭高峰期，各单位派驻大厅的工作人员们三三两两、笑笑的进出。

    闫妍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她刚来的时候，大家都避着她，后来在洗手间听旁人八卦自己，才知道是因为传言。

    闫妍也是调回分局才知道，她考的那个职位有巨大的权力寻租空间，向来是局长心腹才行。局长不惜她入职就把她借调到基层，但借调最长一年还不能连续，不得已调回来后见到她本人，就起了潜规则的心思。

    她自然是不接受的，于是被闲置在全都是准备退休的后勤科室。不生气是假的，但后来她也看淡了，与其陷入系统内部波云诡谲的斗争漩涡中，躲清闲更适合她。可那个局长不放过她，让手下的人电话让她去临时加班，到局里只有半醉的局长在他的休息室等她。

    闫妍不止一次的庆幸过，庆幸那个时候她已经跟着佟明磊学了一些实用的格斗招式。局长手没碰到她，就被她一个过肩摔撞到了他那张巨大明显超规格的红木办公桌上。闫妍当时转身就走了，她没出单位的院子，120救护车就到了。

    明明是她正当防卫，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传成了她在跟局长“使性子”。好在，那个局长很快就被匿名举报，巡查组入驻后，拔起萝卜带起泥，局长的心腹几乎全都陪着进去了。

    闫妍之前不是没想过调动，但是她的单位是国家公务员，只能系统内部调动，可能性特别。就在她以为终于熬出头可以回归专业做点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时，新任局长直接把她派驻到了政务大厅。理由冠冕堂皇，毕竟是窗口，只有她才能撑得起单位的门面。

    而来到政务大厅后，这里的工作人员大都对她避之不及。闫妍偶然听到旁人议论，才知道传闻前任局长是被她实名举报的。而且因为房产申报时，闫妍自己名下有一套无贷款的大两居和一套大面积商铺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些都是闫妍曾经的金主给买的。她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被包养得了好处还实名举报毁了人家前程的恶毒心机白莲花。

    闫妍不理解，这些应该在二线城市属于精英阶层的人怎么会相信那样无脑的传闻。后来，她知道了，不是传闻可信度有多高，而是这些人根本不想相信，她也就懒得解释。

    去年年底时因为要给政务大厅拍宣传片，要挑一个女工作人员，各部门都牟足了劲儿，结果网络票选出的人选却是闫妍。大家都以为会把她换掉，结果她不仅没被换掉，还成为了政务大厅的形象代言人。

    在那之后，大家对闫妍明显的没那么避之唯恐不及了。但闫妍的性子本就清淡，待人只能算客气，她所在的单位就她一个人派驻，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喜欢加入某个团体或者中午的社交饭局。

    女同事们要么直白的不喜欢她，要么表面上个招呼。政务大厅里的男同事普遍年龄不大，许多新来的男生，刚开始都会很热络和闫妍接触，但是架不住她的冷淡，最后大都也变为路人。

    热闹的食堂，闫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的吃完早饭。偶尔有过往的人招呼，她也会客气的回应，也仅止于此。吃完早饭，回到自己的工位，还没到点，其他人都还在聊天。她的左眼又开始突突的跳，她不得已双手盖住眼睛，阖眼试图缓解。

    “闫姐儿，你昨晚也通宵了么？”旁边工位上旅游局的姑娘问闫妍。姑娘叫林檬檬，娇娇的软萌妹子，戴着一副黑色的圆眼镜，在北京读的大学，毕业才一年话口音还带着京腔。

    林檬檬家境殷实，姑娘被保护的很好，心思也单纯善良没那么多弯弯绕，而且自封闫妍的迷妹。经常掉在嘴边的就是，看在闫妍颜值和身材的份上，冷淡她也能忍。

    因为工位调整后两个人挨着，姑娘总是对闫妍特别热络，闫妍也慢慢习惯了，对她多了些温和和亲近。不过林檬檬有自己的校友团体，出了工位两个人接触不多。

    闫妍依旧闭着眼，声音清清淡淡的回了一句，“昨晚没睡好。”

    另一边工位上的人接口道，“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年轻，无牵无挂的，我们这上有老下有，还要还着房贷车贷，周末比工作日还累。”话的人是生了二胎步入艰难期的中年妇女，话虽然正常，语气却不那么好听。

    闫妍抬头和林檬檬相视一眼，林檬檬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撇撇嘴，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接话。

    本来这位大姐两口子都有公职，房子也是早些年的内部房没花多少钱，贷款公积金都够还了，家境优渥。结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跟风生了二胎。现在老大上一年级每天需要接送辅导，老二出生时早产需要特别护理，老人帮忙带她嫌太粗糙，请了的育儿嫂比她的工资还高。以前每天画着淡妆偶尔一家三口出去旅游，现在每天素面朝天斤斤计较。可这怪谁呢？

    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位大姐每次不顺心就喜欢拿自己有的跟别人没有的比较从而来达到心理平衡。比她条件好的，她不比，每每拉着那些比她差的名为倒苦水实则炫耀。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怎么搭她的话。

    幸好，现在政务大厅规矩严格，到处都是摄像头，不能无故离岗、不能串岗、不能玩手机、不能交头接耳……她们这边是比较冷门的一些单位，平时咨询办事的人很少，开门的时间一到，工作环境就会安静而美好。

    闫妍戴上工作时戴的平光镜，开电脑。电脑是不能上外网的，只能连接她所在单位的内网。她刷新着单位和总局的官网，心里则开始构思今天晚上需要画的那部分脚本。这就是闲的好处，哪怕不能违规做工作以外的事情，却无法制止她脑子开差。

    昨天回去她就拉了一个大纲。简奕衡本身条件就优质，在经过艺术加工后形象很完美，她在纠结，要不要让漫画里的女主角跟他在一起。一方面她马上就要走了，漫画总是要有个结局。另一方面，她收到了出版社的私信，对方给出的价格很让她动心，毕竟她出国需要一大笔资金。

    可是，她的本心却不愿意就这样结局。现实中，简奕衡和她并没有在一起。漫画里，这样终于等到合适的相亲对象，也不符合她当初吐槽的目的。她不认可这种方式，她知道不是所有相亲都不靠谱，但她自己，不认可不喜欢不赞同这种方式。

    闫妍坐在工位上，一本正经的看着总局的官网。脑子里却有个word文档，昨天辛苦拉的大纲被全盘否定，只剩下开头。删删减减，一个半时过去了，依然毫无进展。

    眼皮又开始跳了，闫妍从抽屉里取出那瓶号称眼药水界的爱马仕，滴了两滴，扶着额头闭眼让眼睛休息。她已经很久不需要借助安眠类药物入睡了，但之前医生给她开的还有，这几天总是反复做梦睡不安稳，她在想要不要今晚吃一颗。

    周六董未晞也是左眼跳，明明就是眼睛太过劳累，哪里来的好运一，想求婚就直嘛，找这样蹩脚的理由。闫妍心底吐槽，挤了挤眼睛，试图睁开。

    这时，那个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她耳边响起。皮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因为空旷，特别清晰。这个轻重和节奏，和昨天在那家音乐餐厅包厢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

    闫妍蓦的心跳加速，砰砰砰砰的，她忍不住伸手抚着心口。她一边安慰自己，这个脚步声和记忆中的有出入；另一边却不敢睁眼，又期待又畏惧。

    脚步声终于停了，停在了她左侧林檬檬的工位前。一个暗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好，我想办一家旅行社，请问，需要哪些资料？”

    虽然嗓音不一样，但话的语调和口音并没有太大变化。闫妍猛地睁眼，抬眸望着斜对面的男人，瞬间就红了眼眶。

    那个记忆中高大强壮如同铁塔一样的男人，变得精瘦。因为瘦了，肩膀显得平阔，身形也愈发高大。他穿着以前常穿的那种休闲工装裤，上面套着一件时髦的飞行员夹克羽绒服，竟然还是潮牌。

    方浩从进门就一直盯着闫妍，哪怕是站在林檬檬对面，眼神也一直在闫妍身上。

    终于，四目相对。

    这一刻，在过去五年里，两个人都幻想过无数次。

    那些尸山血海、刀头舔血的日子，方浩全靠记忆里的音容笑貌强迫自己活下去。可真正面对她，他却近乡情怯。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将非洲武装分子、极端组织、佣兵集团耍的团团转，万军之中来回，让对手闻之惊魂的战士。

    而是面对初恋爱人，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挽回的普通男人。

    林檬檬意味深长的扫了面前这个衣着不俗样貌凶悍的男人和旁边明显情绪不对的闫妍一眼，看闫妍垂眸不再看男人，她微笑着从旁边的文件收纳盒里取出一张指引递给男人，道，“这里是旅行社筹办需要准备的资料，你准备齐了就可以来提交。”

    方浩接过，点点头，目光又回到闫妍身上。她没有看他，没有预想到的热泪盈眶，平淡的彷佛看见陌生人。他心头一紧，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起。

    方浩不知道，闫妍的右手垂在桌子下，使劲儿掐着她的大腿，把自己掐的生疼。疼痛感告诉她，这不是幻觉，不是臆想，这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

    林檬檬人精儿似的，眼神滴溜溜的在两个人身上来回巡睃，见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便问道，“你已经准备了资料是嘛？我先看看，需要补充什么，我给你在指引上勾出来。你请坐吧，站着太高了。”

    方浩依言坐下，将手里得文件袋推到柜台上。闫妍依旧没看他，这和他预想的进展完全不一样。

    林檬檬看了袋子里的那些文件，仔细的讲解了需要准备的文件，“你需要填写开办旅行社申请书；设立旅行社的市场调查报告；旅行社章程；旅行社经理、部门经理履历表及资格证书，导游人员的资格证书，复印件也可以；银行开户，注册会计或审计事务所出具银行出资证明；营业固定场地的房产或租赁证明；旅行社人员名单。”

    林檬檬把文件袋退回来，微笑着道，“只需要准备以上的文件就好，不需要带户口本、房产证和单身证明来。”完，她笑眯眯的推了推圆圆的眼镜，扫了旁边的闫妍一眼。

    闫妍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方浩有些不知所措，他头一次如此挫败。再坐着不合适，他只好拿起文件袋起身，“好，我会准备好资料再来，谢谢你。”姑娘明显在帮自己，他看得出来。等他追回闫妍，一定请姑娘吃饭。

    林檬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顿大餐，她笑着回复，“不客气。”这个男人看着凶悍，但言谈举止绅士又男人。

    方浩目光落在闫妍身上，轻轻的了一句，“再见。”然后起身走了。

    闫妍一时懵了。

    她还没从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活着回来找她了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

    他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