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靖平和若苹背靠背绑在一个柱子上，吴启英和冷珍珠背靠背绑在另一个柱子上。天边开始吐白的时候，药性也慢慢地退了。四个人如从一场恶梦中醒来，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的处境。

    从破烂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子里枯黄的杂草——他们竟然是被关在那个空荒着的屋子里。

    若大声喊叫，当有村民听到。可是他们的嘴巴都被破布塞上了。

    段靖平恨自己一介书生，昨天他出来找村民借绳子，刚进村就碰到那两个人。未等他说完来意，那两个恶人相视一笑，那个叫黑子饿虎扑食一样将自己推倒在地。

    现在后悔也没用。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们像是被世界遗忘的人。

    有响动，有人在外面开锁的声音，接着“吱呀——”门开了。四个人眼珠子咕噜一下转过来，进来的居然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竹篮。

    那小男孩满脸污糟，鼻子嘴巴跟花猫似的，只一对眼珠子闪着精光。他绕着四个人转了两个圈，最后停在冷珍珠面前。蹲下去打开竹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简单的饭菜。

    “我要喂饭给你吃，我警告你，不准喊叫，不然……”小男孩低头找了一圈，墙角有几块砖头，他捡了一块最大的在手上。

    “不然，老子就一砖头拍死你！听懂了没有？”

    冷珍珠连忙点头，尽量把目光放得柔和。

    “很好，真乖！不过，你喊叫也没用，这会儿村子里的人都上地里劳作去了。就算你喊破嗓子，也没人听到。”

    别看他人家，办事还挺稳重。说了这么多，他似乎还不放心，又说：“你给老子老老实实的啊，不然，你这三个朋友就休想吃到饭了。”

    边说边把冷珍珠嘴里的布扯了出来。

    冷珍珠等不及呼吸几口，就匆匆忙忙地说：“小弟弟，你放了我们好吗？我们会报答你的，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

    “拉倒吧，老大早就料到你们会这样说的。老子什么也不缺，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说完，挑了一口饭喂到冷珍珠嘴边。

    冷珍珠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她继续求他：“小弟弟，你这么小，怎么帮着那两个人做坏事呢？他们去哪里了？”

    “不许你说他们是坏人！嘿嘿，放心吧，他们很快就会放你们走的。”小家伙奸笑着：“他们去安定城找钱妈妈去了，等价钱谈好，拿了定金回来……哈哈哈，又有大鱼大肉吃喽！”

    冷珍珠心一沉，安定城离这个地方并不远，一日足够来回。今天是他们逃走的最好机会。

    “小弟弟，我知道你不像他们，你是好人，只是被他们骗了，对不对……”

    “你到底吃不吃？不吃老子全倒了，他们三个也别想吃一口了？”

    段靖平冲冷珍珠摇摇头，又点点头，意思是叫她先吃饭。

    看这个小家伙，应该就是本村里没有大人管教的野孩子，被那两个恶人带坏了。小孩子本性肯定不坏。段靖平听他说话，一口一个“老子”，莫非他家中，根本就没有大人？

    若真如此，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那男孩喂冷珍珠吃完，又把布塞回她嘴里。绕到后面看了一眼吴启英。吴启英又气又恼，自己行走江湖，什么样的事没有遇到过，今日竟然被两个乡野村夫逮住，任一个小屁孩捏在手里玩？

    那男孩一把揪出他嘴里的布，偏着头问：“你，张开嘴巴！”

    “坏小子，快点放了小爷。不然，有你好受的！”吴启英破口大骂：“小小年纪不学好，一点儿家教也没有？”

    那男孩脸上的表情似乎有所触动，不过很快就过了。他抬手就要给吴启英一砖头，段靖平大声“唔唔”，不停地冲他摇头，他迟疑一下，慢慢地放下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赏你块破布。”话音未落，又麻利地把吴启英的嘴巴给堵上了。

    男孩子走到段靖平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把他的布揪了出来。

    “大个子，你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有什么话，快说！小爷我也想听听！”估计是吴启英刚才那句“小爷”让他觉得很酷，竟然现学现用上了。

    段靖平笑了一下，慢慢地说：“我现在是你的阶下囚，说什么你会听吗？”

    “当然不会听，你不过就是想叫我放了你们，你觉得可能吗？”

    “那你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吗？”段靖平知道事情急不得，决定先与他建立联系，取得一定手信任，让他放松警惕。

    谁知那家伙聪明得很，一听这个，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警觉万分了。

    “你什么意思？”男孩不屑地问。

    “没什么意思。你想啊，我们四个大人，如今却被你一个小孩子捏在手里，生死都由你说了算，你真牛！”段靖平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接着说：“今日要是我们四个命丧于此，却连要了我们性命的是谁都不知道，岂不是……”

    “哈哈哈……”那小家伙仰头大笑，得意洋洋地看了吴启英一眼：“喂，你，听到没有，要像他这样说话，小爷我开心了，才会喂饭给你吃。不然，你就做饿死鬼去吧。”

    段靖平见他似有放松，继续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像个江湖好汉一样，义薄云天，气壮山河，这样的英雄，若要是不知道姓名，实在可惜。”

    “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张大娃是也！”

    “那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啊？”段靖平轻声问道。

    张大娃一愣，脸上忽然出现片刻悲伤神色。“你到底吃还是不吃，这么多废话？”

    “我不吃，你先喂这位姐姐吧，她一定饿坏了。”段靖平的头朝后扭了一下：“大娃儿，我保证不大喊大叫，我有话要对这位姐姐讲。”

    张大娃又是一愣，到底是一个心智不全小孩子，脱口而出道：“我爹娘在世时，就是这样叫我的，大娃儿。好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他们都叫我大坏人。”

    “你一个小孩子，能坏到哪里去？大娃儿，帮这位姐姐把嘴里的面取出来。”

    张大娃竟真的伸手去拉若苹嘴里的布。

    若苹已明白段靖平的心意，短暂地自由呼吸后，她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大娃儿，你爹娘一定是好人，你们一家是这个村子的？你爹爹和娘亲是怎么死的？”

    张大娃嘟起嘴巴，失意地说：“嗯，他们生了一场大病了，没有钱抓药，就死了。”

    “那你为什么跟着那两个人混？”

    “因为他们给我银子花啊！他们做的那些事，村子里的人都不愿帮他们，可是又不敢揭发。他们看我一个人可怜，又没人管，就叫我帮着做这些事……”

    “可是这样，就会有许多好人，好姐姐被送进妓院，从此过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你忍心吗？”说这些话时，若苹想起自己的经历，还有凝香院许多小姐妹的惨痛遭遇，泪水不自觉地漫了上来。

    张大娃被问住了，自从爹娘去世后，他就像一只流浪的小狗一样，看人脸色，讨口饭吃。虽然也会想做这些事情不对，可是以他的年纪，又能挣扎多久？

    “如果你放了我们，我保证不去官府揭发你。我相信村子里的人早就看他们两个恶人不顺眼了，是不是？那个人……”若苹示意了一下吴启英。

    “那个人在朝中有人，可以把那两个坏人绳之以法。至于你，姐姐帮你在城里找一份差事做，你看好不好？”若苹柔声问道。

    吴启英不能说话，却不停地点头。

    张大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与坏，他并不是完全不会分辨。那两个人平日里作恶多端，将原本和睦友好的村子搅得鸡犬不宁。村民们敢怒不敢言。可要他一下子改变看似安全惬意的生活，他又下不了决心。

    段靖平见他有所心罢，并不真的如他表现的那样是一个坏小孩子。

    “大娃儿，你好好想想，如果你爹娘仍然在世，他们看见你这个样子，会开心吗？”段靖平打铁趁热地说。

    “你们都不要说了，小爷我心里很乱。你们到底还吃不吃，不吃，小爷我就走了？”张大娃突然态度大变，极不耐烦地问道。

    “吃，吃，我们当然要吃的啊。”段靖平怕他真的离去，连忙说：“若苹，还有吴公子，我们都要吃饱肚子，是不是，吴公子？”

    说完给了吴启英一个眼色，意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此时吴启英也冷静下来。对付坏人他可以，但对一个小孩子，他还真不如段靖平细心。现在离天黑还早，那两个恶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他们吃饱了肚子，才能想办法逃出去。

    冷珍珠突然拚命摇头，冲张大娃不停地“唔唔”。张大娃想了想，过去取出她嘴里的布：“说吧，有什么话，快点说。”

    “我……我想要……”

    “你想要什么？”

    “大娃儿，我们昨天来时，见院子外的桃花开得好美。你能不能……帮我和那位姐姐折两枝桃花进来？”

    “真啰嗦，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还要摘什么桃花……”张大娃嘴上这样说着，脚底却已挪步，一会儿功夫，真的折了两枝桃花进来。

    “给你。”递了一枝给冷珍珠，见她没手接，放在她腿上了。

    “给你。”又放了一枝在若苹腿上。

    ……锁门前，张大娃偷偷看了两眼她们腿上的桃花，一枝深红色，一枝浅红色，娇艳无比。村子里的女人都喜欢桃花，娘亲在世时也是，常常摘两朵桃花戴在头上。

    想到这，张大娃折进来，拿起冷珍珠腿上的花枝，小心翼翼地摘了一朵下来。轻轻地、轻轻地插进她的发髻里。

    又走到若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