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喜欢吗
她连着烧了好几个星期, 久到第一周的时候席青就赶回来了。
席以薇倦倦的睁开眼睛看他,她的神情看起来很勉强, 连笑都很轻:“爸爸回来了。”
“还没好吗?”席青看起来很担心她, 聚在她身边的人都很自觉地散开,席青径直走到她身边, 坐在她床侧很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你看起来不太好。”
席以薇抱住了他的手指。
她突然很难过,眼睫长长的下垂着,“爸爸, 和我讲讲妈妈的事情好不好?”
席青怔愣住了,他的神情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迟疑。
可最终他还是不会拒绝女儿的请求, 等人都走了, 他才更靠近了一点席以薇, 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指不放。
席青想了很久,要怎么和她讲述曾经的事情。
这对他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时刻, 但也不是悲痛到难以回忆。他不想让薇薇知道, 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
那提起来的时候, 席青也没想到, 不止有悲伤的回忆,其实还有快乐。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是完整的。
他有家人,有深爱的妻子,可爱的女儿,还有想要去实现的目标。
席以薇茫然地看着他, 她不能理解父亲这个停顿意味着什么,也无法理解对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神情有多么复杂,但她也没有断他。
爸爸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特别特别特别的厉害,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她以父亲为骄傲,更为他而自豪,但她从未想到的是,提起自己曾经的事情的时候,他既无自傲、也无动容,就像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
甚至于还隐约带着排斥和厌恶的意思。
可提起妈妈的时候,他是会笑的,他的眼睛里都是溢满的笑意。
他并不以为自己现在的成就而骄傲,但他以妈妈——或者还有她为骄傲。
他觉得自己的家庭是值得夸耀的,是令人羡慕的,这多不可思议,和席以薇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爸爸。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和她提到妈妈,为什么家里没有妈妈的照片,为什么要流露出这么厌恶的神情——她以为爸爸至少是不排斥他现在的身份的。
但最终,她一句话也不出来,也问不出来。
她没法在爸爸这么温柔的怀念妈妈的时候这样的话,也没法在爸爸温柔地摸她的头,她也是他的骄傲的时候质问他。
席以薇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不对——这完全颠覆了她的世界观。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爸爸有多么的了不起,为他做的事情而惊惶或恐惧,她也觉得很了不起,尽管她觉得席家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洛辞宁更不应该留下来。
她有着不同于这里所有人的价值观。
曾经她觉得自己是个意外,是她脾气太古怪,她告诫洛辞宁不要走捷径不要留下来的时候,也不是那么的坚定。
而今天和爸爸的聊天,才发现原来她和爸爸想的一模一样——爸爸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就像爸爸也不意外她根本不在乎席家的产业一样。
席以薇病恹恹的倚在床头,漆黑的发间是比雪还要苍白的脸颊。
她很困,但又有很多话想,却又什么都不能,只能紧紧的握住席青的手指,听他温柔且动听的同她话。
她靠着席青的手臂睡着了。
席青注视着她,像注视着一片飘在水面上的羽毛。
薇薇大概是察觉了什么。
她觉得不对,所以她才这么难过。
他没有对不起亡妻,他养大的女儿,有很好的心性,或许她不愿意承认,可她连讨厌的人都不愿意伤害,至少不愿意利用。
她不希望自己去伤害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来伤害她。
她的世界里好像黑白是分明的,对错也是分明的,就连情绪都不加掩饰。
她甚至还想要保护席子瑜。
他一直以为她不喜欢席子瑜,但后来他发现,比起这个,薇薇更不愿意看到有人因为她而卷进了本不该有的危险中,她会用糟糕的性情恶劣的语气去掩盖自己的善意。
但却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傻到以为他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生病。
席青亲吻了女儿有些滚烫的额头。
他很头疼的看了她半响,忍不住叹息出了声。
“真拿你没办法,有这么喜欢啊……”
那就不要做棒鸳鸯的恶人了吧。
如果薇薇真的那么喜欢的话,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尽管以父亲的角度,他恨不得将让女儿生病的人杀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他也觉得全世界都配不上他的薇薇。
薇薇还是个姑娘呢,任何男人都不要想碰她一根手指。
可薇薇这么病恹恹的躺了一个星期,他那些怒火,就消散的一干二净了,剩下来的只有担忧和心疼,女儿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他还能做什么。
他只想满足薇薇的一切愿望,无论她的愿望是什么,只要她快乐,他愿意许诺出去全世界。
席青温柔地看着熟睡的女儿,思绪却不禁回忆到了从前。
他想到了自己。
他当时,也是这样,像是仰望天上的星星一样仰望着薇薇的母亲。他追着她到处的巡演,纠缠了有足足五年,她才愿意见他,才愿意和他约会。
最后她为了他从家里跑出来,几乎断绝了所有的关系,也不再参加乐团的巡演。
她义无反顾的嫁给了一个,在她父母眼中一文不值的男人。
如果阿芜的父母没有心软,她怎么能从家里跑出来,怎么能拿到户口本和他结婚——阿芜的手甚至没有拿过比乐器更重的东西。
席青曾经痛恨过妻子的娘家对他弃如敝履,哪怕他功成名就后也不肯来往,害得阿芜伤心欲绝,难过了好多天,可他到现在才知道,他的岳父的是对的。
阿芜不该嫁给他。
她本来该像是一个真正的千金大姐一样生活。
而不是嫁给他,留下薇薇之后,像逐渐枯萎的花朵一样凋谢。
可以,是他害死了妻子。
明明应该是他的报应,为什么死的人是阿芜呢?
他的愧疚令他不愿意这么告诉薇薇……可他总有一天要告诉薇薇的,席青想,他其实有些怕,怕看见薇薇厌恶的眼神,那比杀了他更加痛苦。
大概是天道好轮回,如今让他体验到和岳父一样的复杂心情。
也许薇薇并没有那么爱他。
但是至少薇薇需要他——她需要这个朋友,她提到他的时候,是会很自然的笑起来的。而那个人离开,也伤了她的心,这是席青所没想到的。
他依旧很讨厌洛辞宁,也许没有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席青还是很看好这个年轻人的,但知道了之后,他就恨不得杀死这个敢对他的薇薇动坏心思的子。
他将他赶出去,但薇薇却病了。
或许他不该这么做。
“你愿意好起来吗薇薇?”席青轻轻的。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手背上的针孔,突然觉得自己因为这件事而发怒显得那么的可笑:“你想做什么,爸爸都不拦着你好不好?”
席以薇在病了两个星期之后,某天醒来,突然得知洛辞宁可以回来了。
她睁大了眼睛,显得很惊讶,可眼角尾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她突然扭过头去,恹恹地:“我才不关心连离开都不告诉我的人。”
舟瑶既恨这个害她生病的人,又不得不安抚她,慢吞吞地:“……可我听,他那天在你的楼下站了五个时。”
席以薇的脸色变了,她茫然的看向舟瑶。
那点儿气哼哼的神情消失的一干二净,或许她不是很了解五个时意味着什么。
可她想起了,她只是站了半个时,就从那天一直发烧到了现在。
……
舟瑶要气死了。
她看得出来姐现在已经心软了。
为什么这个时候脾气这么好啊?明明你发烧了两个星期不是吗?
舟瑶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
但席以薇没有看见。
她还是烧的迷迷糊糊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眼皮直往下坠,沉沉的压迫着她,想要进入梦乡。
“我想,”她也慢吞吞地,甚至还了个困倦的哈欠,“我想和他个电话,问问他为什么。”
舟瑶掰断了手里的笔。
她微笑着,咬牙切齿的了一声好。
席子瑜突然了个寒颤,他突然觉得洛辞宁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电话通了。
那边却很久都没有声音。
席以薇不耐烦了,她习惯了直来直去:“为什么那天没有来见我,为什么不亲手把礼物给我,你真的这么想离开席家吗?”
以至于发现自己可以脱离泥沼了之后就不想和她有任何联系?
那么她算是什么,工具人吗?
“……我不敢来见你。”电流声有些失真,席以薇没法分辨出他现在是什么情绪,这令她更加的暴躁了。
那你为什么敢离开我?
席以薇很想这么问,但她还是将这句话咽回去了。
她不愿意这么去质问洛辞宁,这显得她太卑微了,席以薇绝不会干这种事。
她只是冷笑:“那就祝你前途远大。”
既然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那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身边!
她居然为了这种人发烧发了两个星期!
席以薇死死地抿住了嘴唇,她想要挂掉电话了。
“不!薇薇!”
他突然着急了起来,好像现在才猛然惊醒了过来。
语速快的像是有人拿枪抵着他,可能比这个还要焦急一些:“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你——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
自那天之后,他从来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连在梦里,都是她冷冰冰的让他滚开。
“我不敢来见你,薇薇,我怕你觉得我很没用,我根本没有资格保护你,”谁也想不到洛辞宁会有这么畏惧不前的时刻,“等等我好不好薇薇,等等我。”
他的急切,他的急功近利,都是为了这颗挂在天上的星星,可他还是来不及,根本就来不及将她合进手掌心里珍藏:“……我真喜欢你。”
席以薇见过他的温顺,也见过他默不作声任她欺负,也见过他眼含笑意的任由她折腾。
她听过他自己过去的事情,也去过他家里。
直到他母亲是怎么死的,也知道了他父亲是怎么死的。洛辞宁发现她知道的时候手指尖都忍不住在颤,她笑得快喘不过气了。
为什么洛辞宁会觉得她害怕呢,就因为他那么的时候就做了这样的事情吗?
可她一点也不害怕他。
不仅这样,她还可怜他,可怜到她想亲亲他。
他长长的眼睫毛都在颤个不停地样子多么可怜呀。
而他发现她根本不在乎的时候,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情绪,简直高兴的像个孩子。
他有些时候注视着她的眼神也火热到让她很想转过头去不看他,脸上烧的发慌,却又一点也不想让洛辞宁知道,她觉得很丢脸。
可她从未见过这么卑微的洛辞宁。
这个少年是沉默的,凶狠的,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择人而噬的恶鬼,他在她面前隐藏的很好,但有些时候,她依旧觉得他很危险,尽管他在她面前从来都很温顺。
席以薇突然不出话了。
她哽了一下:“我……我又不需要谁来保护我!”
所以他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情愧疚?
明明一直都是她想要去保护他啊,可听到这样的话,她还是会忍不住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的高兴。
洛辞宁低低地,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可我真喜欢你。”
“够了你不要了。”比起愤怒,她更多地是想要转移话题,舟瑶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大姐的耳朵根都开始变红了。
舟瑶一直以为大姐是永远不会开窍的!
她明明整个思考逻辑都是孩子的!
舟瑶被席以薇生气的赶出去了,连带整个屋子里的人,她这才停了一拍,接着和洛辞宁话。
“我知道……你喜欢我。”
后面那句很声,细如蚊呐,席以薇自己可能都听不清。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劲头:“你、你都了好多遍啦!你好烦啊,我不会觉得你没用——我为什么要觉得你没用?我又不需要别人来保护我,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你为什么不来见我?这才更让我生气,你知道不知道我拆了多久的礼物,直到第二天才收到,而且……而且还出了一点意外——”
“……我想你嫁给我,薇薇。”
等到洛辞宁完未完的那半句话,席以薇持续不断的念念碎戛然而止。
她睁大了眼睛,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甚至惊慌失措的掉了电话。
舟瑶听到动静担心的上楼。
结果看见了蹲下来几乎将自己抱成一个球的大姐。
她的脸埋在膝盖里,听到她来了,才惊慌失措的抬起来,雪也样白的脸颊。
舟瑶刚想话,就听见她指着电话,声音都快变了调:“拿走!——快拿走它,别让我看见!”
……这又是干了什么?
不过她确实看这电话不爽,准确来,是看电话的人不爽,于是她很痛快的捡了起来。
但刚走到门口,席以薇似乎又改变了主意。
她悄悄的露出一点点眼睛。
“……还,还是不要了。”她似乎也充满了纠结,烦躁的已经开始咬嘴唇了,“你放在那里——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大姐自己在房间里自闭发呆了好多天,倒也没见她第二个电话。
她总是犹犹豫豫的看着房间里坏掉的八音盒,偶尔还会和月亮咬耳朵。
但是奇怪是很奇怪,却不开始发烧了。
病好了就是好事,舟瑶放了心,再三叮嘱人好好照顾姐,有事要和他们联系,就赶忙的登上了飞机。
先生那边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不然也不会催她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