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皇后薨逝后紧接着皇帝驾崩, 一时间京城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满朝文武一些人惶惶不安,一些人如沐春风, 如今京城里哪怕是市井民也知道,这大楚的天啊,要变了!过不了几日,晋王就会坐上那个位子了!
昼长夜短, 夏日的白天来得极快。张月怀双手抱膝靠坐在床榻上,眼珠定定地望着雕刻着如意云纹的紫檀木屏风。日光一点一点从窗棂外洒进来, 落进了她的余光里。她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忽然意识到天已经亮了,自己竟然就这样坐了一整夜。
她张了张嘴, 觉得嗓子有些哑, 唤了贴身婢女来为她梳洗。铜镜里的人眉目如画, 额间红莲花钿更衬得眉眼艳丽无双。将朱砂点在唇上,原本苍白的唇染上猩红,霎时间眉眼生动起来。凌云髻边簪了一支金步摇, 金丝凤凰嘴里衔着一串珊瑚珠, 远看像是凤凰眼下的一串泪珠。
两三个侍女有条不紊地替她换上凤鸾云肩通袖妆花织金袄裙,正红色的锦缎上金丝绣的凤鸾翱翔九天。她提了裙裾跨出高高的门槛, 娉娉袅袅地抬步坐上步辇往紫宸殿去。由婢女扶着方下了步辇, 已有宫人前去通传,她拾阶而上,裙裾逶迤在身后,铺开了一层。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身着玄色盘领窄袖袍的人从内殿走出来, 两肩的金织盘龙栩栩如生。她欠身行了一礼,眉目染了生动的笑意:“殿下——哦不,该唤‘陛下’了。”
沈昭发丝用玉冠束起,没有一丝碎发,显得一丝不苟。京城里的皇子中如今唯有他能担当重任,在将几个反对的言官下狱后,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反对他的人。如今,虽然他还未登基,但已经如皇帝一般了。
沈昭含笑向张月怀伸出一只手,她将柔若无骨的柔荑置于他掌心,被他握着手,领着往殿中那高高的龙椅上去。沈昭坐于蟠龙盘踞的金制的宝座上,将张月怀一拉,温香软玉便跌坐在他怀里。他双唇贴上她耳垂,轻声道:“皇后。”
张月怀的心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她不得不承认,听到这两个字,她是心动的。不管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位子,都令她心动。可是……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滑过他剑眉星目的脸庞,将精致巧的下颔搁在他肩上。金丝绣的龙纹摩擦着娇嫩的肌肤,她吐气如兰:“陛下,江山和我,你选哪一个?”
沈昭摩挲着她细软腰肢的手一顿,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孩子气的话似的,笑了笑:“江山和美人,我都要。”
张月怀眼里的希冀暗了下去,虽然他这般,可是她知道,若是一定要在皇位和她之间选一个,沈昭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
她也曾想过白首不离啊。
朱唇像是染了血般红艳,缓缓地贴上他的唇。唇舌交缠,沈昀忽而觉得腹部有些灼烧感。灼烧感越来越强烈,伴随着咽喉的肿痛感与突然而至的恶心感,他推开了张月怀。
张月怀缓缓站起身,步摇上的珊瑚珠晃了晃。朱砂是药,也是毒。能清心镇静,安神解毒,也能毒入心腹,夺人性命。她抬指点了点朱唇,依旧温软,一点湿意还在其上。她算了很久,现在,该到时辰了。
沈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你竟然……”
张月怀唇畔突然浮起恍惚的笑意来,像是无依的浮萍。
“当年娘亲带着我到了江南,隐姓埋名在一处县城生活。后来娘亲死了,我也进了一家大户人家成了姐的婢女,后来那家老爷做上了当地的县官。可惜啊,好日子没过多久,姐被当地有权有势的人家的少爷看中,姐拼死不从,他便逼死了张家老爷和夫人,姐也悬梁自尽了。”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温软的嗓音娓娓道来:“殿下,你知道那家少爷姓什么吗?”
腹中的恶心感翻涌而上,喉中腥甜,沈昭吐出一口血。猩红色的血落在地毯上,渐渐蔓延开来。
张月怀像是没有看见一般,自顾自地往下:“他姓萧。萧,萧贵妃那个萧。”
沈昭冷冷地盯着她,张月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这一生从未笑得这样畅快。
喉咙的灼烧感让他不出话来,他紧紧地攥着拳起身,却见寒光一闪,下一刻,一柄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他瞪大了双眼,剧痛袭来,额头青筋暴起,跌坐在身后的宝座上。
张月怀握着匕首镶嵌着宝石的柄将匕首又抽了出来,血液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来,却因为玄色的衣服遮掩,不甚明显。她颤抖着手去触碰沈昭的脸,指尖划过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她执了沈昭的手握住匕首,将刀刃对准自己的胸口,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口。
方才的朱砂也进了她的口,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独活。力气随着血液的流逝一点点被抽去,她缓缓地抱住他。殿下吩咐的事情她已经做到了,现在她只想和自己心悦的人死在一起。
虽然不是白首不离,但好歹……
身子一点一点冷下去,她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她好累啊,或许在姐死的那年春天,她就该一起去黄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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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十八年,陛下驾崩。随后,齐王登基,次年改元嘉平。
春和景明,日光融融。
秦星澜立于连廊上,看着庭院中的一架秋千。她的身形被雕花柱子掩了大半,故而秋千边的人还未发现她。
秋千高高地荡起,坐于其上的少女如丝绸般的发丝飞扬,在日光下闪着光泽。少女面容清秀可人,眸里仿若含了星辰璀璨,笑容如初夏的太阳一样明媚。
她身后的人身姿挺拔,推着秋千,笑意温柔得像是一汪春水。
沈昀。
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研磨又转入心里,那秋千上的人本该是她。可是如今……她低头抬手抚了抚微拢的腹,怀有身孕的她已经不能再坐上那架秋千了。
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心中弥漫开来,她不由得蹙了眉尖。
“你们心点儿,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阿娘!”秋千上的少女瞧见她的身影,脸上笑意更加明媚,嗓音中是无尽的欣喜。
沈昀将秋千绳握住,让秋千稳了下来,沈云絮从秋千上跳下来奔向秦星澜。
“心点儿!别撞着你弟弟妹妹!”沈昀在后头喊道。
沈云絮放慢了脚步,心翼翼地摸了摸秦星澜的腹,好奇地问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啊?”
“早着呢。”秦星澜才站了这一会儿,已经有些乏了,由珍珠和玛瑙扶着进屋坐下了。
当年晋王派兵围住齐王府,方孺人为了协助她们逃跑,不被晋王察觉,葬身火海,所幸珍珠逃了出来。晋王死后,当时的首辅谢言便下令开了城门,恭迎储君入京。后来秦星澜才知道,原来建元帝早就下了密旨,定下了沈昀的储君之位。
想到以往的种种,秦星澜有些感慨。沈昀揉了揉她的发,笑着问:“孕妇可不宜多虑。”
她笑望他一眼,又听宫人来报,道是荣安长公主入宫了。
不过多时,荣安便与驸马一同进来了。驸马一手抱着一个三岁女童,一手还牵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女童极为乖巧,细声细气地问安,倒是那个男孩儿一边行礼,一边眼珠骨碌碌地转着量周遭环境。
“近来永乐姑母可好?”
“好着呢,在江南别院养了一面首,甭提日子多好了。”
秦星澜闻言看了沈昀一眼,叹着气道:“真羡慕啊。”
沈昀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问道:“羡慕什么?你有我一个还不够?”
秦星澜睨了他一眼:“那就看你表现了。”
……
沈云絮一开始还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却听到对面的男孩朝她“嘶嘶”几声。她一抬眼,见他使了个眼色,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她跟着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到了连廊方没好气地道:“你找我出来干嘛?上次还没被我够?”
男孩“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罐子:“你先别急,你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沈云絮眼里有几分好奇。
男孩将罐子开,沈云絮凑过去看,里头竟然是一只浑身碧绿的蛐蛐。
“蛐蛐?”
男孩点了点头,将罐子递给她,揉了揉鼻子道:“没见过吧?送你了。”
“谁没见过啊。”沈云絮白了他一眼,但还是接过了罐子,毕竟她还没有一只属于自己的蛐蛐。
“这蛐蛐可厉害了,我跟你……诶!”他话未完,那只蛐蛐竟然爬到了罐子口边,一下子跳了出去。蛐蛐几下就蹦进了草丛里,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跑了!”男孩顿时有些急了,连忙蹲下来去找。
“唉,跑了就跑了吧,”沈云絮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即又道,“夫子布置的书你背了没?”
男孩手中动作一顿,支支吾吾了半天不话。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没背,你等着夫子的戒尺吧!”沈云絮大笑起来。
“沈云絮!”
“哈哈哈!”
院中人儿嬉戏闹,一只蛐蛐在嫩绿的草叶间跳来跳去,一下子又不知去了哪里。一只燕子掠过宫墙,站在树梢上歪着头量周围环境,低头梳理了一下羽毛,又“啾”地一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