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手
窗外浓云重重,天色蓦地暗下了些许,屋子里点着熏香,袅袅的白烟在熏炉上幽幽往上窜,雕花窗格处一条软金色的丝线牵扯而出,在这样或明或暗的光线下,这丝线显得并不明晰,仿佛一眨眼过去,就看不见了。
裴疏被一个穿粉衣的丫鬟请到了椅子前坐下,他坐下后,那丫鬟便走到他的身前不远处站定,并且时时目视着他。
这样沉闷的天气里,已经送走了好几个大夫,却都不如人意,院里的人跟着心烦意乱,荷香原本还神色不耐着,但在裴疏的那一刻时,却是眼前一亮,对方一身翩然如仙的白衣,绸缎一般的浓黑色长发齐整的落在胸前肩后,一身文人雅士之风,浑身俱是水墨二色,让人觉得风雅无双。
他纤长的指搭在软金的丝线之上,却是姿态优美,先是右缓缓抬起,宽阔的袍袖泼洒下来,他轻轻的揽了一下袍袖,仿佛在抚琴一般,指间波动起琴弦,仿佛下一刻,那软金的丝线中便能传出雅音。
荷香瞧见眼前的场景,在最初的惊艳过后,便只剩下了恼怒。
不曾想这般的人物,居然也过来沽名钓誉,之前送走的那几个大夫,不是摇头不行,便是信口胡猜,诊断出来的脉象,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亏得让主人家赶出去,就不知道眼前这位白衣大夫,能诊出什么样的脉象。
薛清灵坐在附近圆桌前的一张凳上,他上拿着一本册子,那书册翻开了一半,摊平在圆桌上,桌子中央摆着茶壶杯盏,他身后便是袅袅的熏炉。薛清灵直直的往前面看,盯着端坐在那的白衣人背影发怔,脸上的神情又是踌躇又是紧张,仿佛此时在那悬丝诊脉的人不是裴疏,而是他自己。
裴疏在去诊脉前把这本册子给了他,让他在对方看诊的时候打发时间,并且裴大夫还,他诊断完了之后,还要根据册子上的内容来考他。
但是薛清灵这会儿坐在这里,哪里还能腾出心神去看什么册子。
他极力放轻了自己的呼吸,目视着前方人的背影,静静的等待结果,外面的天色似乎更加偏暗了。
裴疏闭上眼睛,凝神静气,食指搭在软金色的丝线上,通过上的丝线,感知到丝线另一端人微弱的脉搏,当然同时,他也在调动五感,在这样安宁的环境中倾听细微的响动,因为相隔不远,而他自己内力深厚,他其实能很清晰的探查到那边人的气息。
起来,搞这种悬丝诊脉瞎折腾的,大多是因为病人不方便见大夫,估摸着是因为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再加上这个院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是女子的住处,来这里的大夫,心里便已经明白了三分,这寻诊的人肯定是个女人。
普通的大夫想要通过丝线来准确判断脉象,还真没有这样的水准。给病人治病问诊,其中“望闻问切”四个字,前三样亦是同样重要,光凭脉象诊断就算了,还要加上悬丝诊脉,要求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裴疏坐在这里,留意观察过周围的环境,听见了四下的声音动静,嗅得到一些隐藏的气味,能探查隔壁人的气息,已经比别的大夫要强上许多,裴疏思量片刻,倒也能把丝线另一边人的病情猜个七七八八。
一般的大夫来这里坐下,光是看到丝线可能就是心里一慌,而后收拾心神,留心诊病,见到这布置环境,先入为主便猜测到找他来诊脉的人是个女子,所以,哪怕不能准确判定脉象,也会往相关方面的内容去猜测但是,反之,从患者的角度来看,这大半天估计有好些大夫过来诊断过,全都没什么结果,甚至还听到过荒谬的诊断,那么这样几次三番过后,肯定会对之后的大夫也同样充满不信任和试探。
所以,裴疏坐下来的时候就在猜,此时丝线另一头坐着的人,大概率不是最终来求医的人。
反向思维一下,可能是个男的。
裴疏凝神探查过后,嘴角轻轻一笑,也确实是个男人。
把从软金丝线上挪开,裴疏让屋子里的丫鬟递上笔墨纸砚,提笔沾了墨之后,写下:男,肝虚寒等等症状和医治办法在上面,写完后把几页纸交给了荷香。
荷香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白纸,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看见风牛马不相及的诊断,然而她定睛一看,读了几句后,却是心下大惊,对方所写的脉象和诊断,居然完全相应。
那隔间坐在丝线另一端的男人,是她叫人安排的,身上具有什么脉象病情,早已让大夫看过了,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荷香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着实难以相信眼前见到的东西,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坐在那的白衣大夫,心中震惊不已,她走到隔间里,使了一个眼色后,就退出来,走到裴疏身边道:“请大夫再诊一次。”
裴疏点点头,心想估计是要换人了,果不其然,马上那边就有了衣裳窸窸窣窣的动静,等那边安静下来后,裴疏又在丝线上搭了一会儿,却发现这次是个双儿,凝神再分辨过病情,是脾脉,裴疏很快又在纸上写下了病情诊断以及相应的药方。
荷香再接过他上的白纸,心里又是大骇不已,一个还可以是巧合,两个都正确,那就明眼前这个文雅大夫,果真有一套本事?
荷香心里犹疑不定,她走到屋子外面去,让人把姑娘扶过来。
裴疏坐在椅子上,见那丫鬟跑出去后全无反应,估计还得换人再来。刚才诊断过的那两人病情都不重,不至于闹到要叫许多大夫的地步,因此都不是正主希望早点把正主请过来吧,不然也就在浪费时间,不过,他也得到了两个治疗点,不亏。
宿主:裴疏
治疗点:492
死亡倒计时:四百九十二个时辰
过了半晌,丫鬟荷香又跑了回来,对着裴疏恭敬的道:“请大夫再细诊一次。”
裴疏心想这一次换人的时间这么长,应该是正主了。
他低眉敛目,又把搭在丝线上,凝神轻探,调动周身的五感,将那隔壁丝线另一端之人的情况收入心底,一旁的荷香终于开始神情紧张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大夫,上揪着帕子,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诊断结果。
裴疏细细辩证过病情后,判断丝线另一端坐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病症嘛,是崩漏,而且是很严重的崩漏,热迫血妄行,行经血流不止,兼之有腹痛腰酸神疲等诸多症状,以致如今血气亏虚,元气受损,之前估计服用过收涩止血的药物,然而流血不止,越治越严重。
对方气精血三者都亏损严重,如若再不加以医治,性命虽然无碍,但却会让她此生再也无法生育罢了。
裴疏回想了今天连续治的这两个,怎么回事,是要让他当送子裴大夫吗?
他快速的写下了医治药方,除了服用的汤剂外,还需要辅以针刺之法,不过对方把男女大防看得这样严重,那么他肯定不能亲自去施针了,他把针灸的办法也写了下来,让他们找女大夫去做针刺,虽然这样效果可能不太好,但也无大碍。
荷香这一次心翼翼的接过了对方上的药方,她走到隔壁间去,把这个方子交给了坐在那里的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脚底下放着一个药箱,“柳医女,你来看看这个方子。”
柳若翩也是被何家人请过来治病的,他们千金堂的人最先过来看过,可惜医治过后,对方的病情过于严重,没能得到好转,只能再求名医。
而那姑娘却又不愿意与被男大夫诊治,搞出了这样悬丝诊脉的法子,柳若翩原本觉得这样做只是瞎折腾,根本就找不到能诊断的大夫,结果没想到,居然还真有大夫能通过悬丝诊脉给诊出来了?
她接过那方子,最先看到了上面熟悉的字迹,心下一惊,连声问道:“是回春堂的年轻裴大夫吗?”
“好像是回春堂的。”
柳若翩点点头,“这方子可行,先去煮一剂,让你家姑娘饮下,我按照这方法为她针刺。”
裴疏等这边确认过之后,就有人来给他递上八十两银子,剩下的一百两诊金,要等这边的姐姑娘确认病情大好之后才能结付。
这诊金给的还算可以,估计是悬丝诊脉也过于难为人了,另一部分则是封口费,不愿意让外人知晓这样的病情。
裴疏数了数今天连续得到的几笔诊金,心里想着真是收获颇丰,当然,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以前收到过数额更大的,只不过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能把这几笔钱交给薛清灵,他其实特别想看对方捧着个盘算,像个硕鼠一样窝在洞里数钱。
更为重要的是,让一个散财败家子里攥着钱不花出去,确实很难受,银子拿在上烫,但是为了把薛家公子娶回去,烫也要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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