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心风月
这宅院要价一千二百两。
裴疏已经决定买下它,这让领他过来的牙人终于眉开眼笑的去找这宅子的主人,不多久,一个瘦骨嶙峋的二十来岁男子来到了裴疏面前,那是张家如今的少爷张炳元,他穿着厚重的长裳,虽然衣服穿得很厚,但是身形看起来却依旧瘦弱不堪,这个人就像一把瘦骨头一样。
他的面色苍白,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一脸的憔悴病气,上拿着一方白帕子,一边走还一边咳嗽几声,不时的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咳嗽的时候,胸腔起起伏伏的。
“你真咳咳咳咳咳决、定下来要买,咳咳咳这院子?”这张家少爷也算是个实诚的人,一边狠狠咳着嗽,一边缓慢的把这院子的过去都给对方听,别人都这宅院风水不好,克家克主人,倒也不算是空穴来风,接连换了两家人,都是重病缠身。
张炳元自己已经病成这样了,其实这院子卖不卖的出去,也不是太重要,如果卖出去了,就带着母亲另外去挑一处宅院住下,幸亏当初父亲好赌成性,他母亲死死的守住了这地契,不然他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是我们张、咳咳咳张家咳”
裴疏见他咳的难受,自己也听的难受,便拿起上的竹笛抬,在对方的胸前打了三下,张炳元只感觉到胸前挨了不轻不重的三下,正好打在最堵最痒的那个地方,喉咙底下堵着的一口膨胀的气,就像是被这样暂时打散了一样。
张炳元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的神奇,拿着帕子的颤抖不已,“你这是”
裴疏收回笛子,抱着胸:“你病情这么严重,就没想着找大夫看看吗?”
张炳元叹了一口气,“找大夫看过了,治了也就这样,好不了了,也许我就要命不久矣,现在也只希望能比母亲走的晚点唉,不这些了,这位公子,你可要多考虑考虑才是,我们这院子人家风水不好,病气过重,却有此事啊”
“我已经考虑过了,这院子的风水我看着还好,至于病气重嘛,也确实,不过正巧了,我是个大夫。”
张炳元傻眼了,他原本就瘦骨嶙峋的,一张干瘦的脸庞上,只有两只黑幽幽的眼睛瞪得最大,现在听裴疏他是个大夫,他那眼睛就瞪得更大的,一双翻白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下来似的,他惊讶的出口:“你是个大夫?”
张家少爷无论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位白衣公子一点都不像个大夫,倒像是个赏花醉月的风雅名士,也就是这样的风雅名士,才会脑袋想不开选择他们家的宅院,他家这庭院林子,虽然破败了,但是以前却设计的挺风雅,随便拾掇拾掇一下,都透着一股诗情画意,夜里在那水边亭望月赏景,甚是美好
也正是因为如此,张家少爷一看到买者,便心下了然,觉得对方铁定是个醉心风月的不要命文人,不定等他买了这宅子几年之后,也站在湖边石桥上,上拿着帕子,一边赏着月色,一边咳出几点血迹,衣带渐宽,形容消瘦,显是命不久矣。
像那些经营算计的商贾人家,可看不上他家这院子。
裴疏点点头,“没错,我是个大夫,临安城里回春堂的坐堂大夫,你需要我为你诊治吗?”
“回春堂的大夫?回春堂有大夫吗?”张家少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对方不是来买房子的吗?怎么突然主动想要给他治病了。
不过,张炳元揉了揉自己的胸膛,发现自从被对方刚才用笛子打过三下之后,话居然顺畅了许多,也不咳嗽了,真是好生奇怪,难不成对方还真是个厉害的大夫?
“回春堂里有大夫,我就是回春堂新来的大夫,裴疏。”
“原来是裴大夫啊?你真能治我身上的病吗?我也不期望能恢复的多好,只求能再多活几年,替我的母亲送终。”
“如果你信我,我给你治好了,你再活十几二十年都不成问题,毕竟张少爷你也才二十几岁吧,还算年轻,成亲了么?”
张炳元脸颊一红,“没成亲,毕竟我这样的身子,哪能祸害人家良家姐和双儿。”
他以前有过婚约的,但是被人家退婚了。
“裴大夫,你真能治好我身上的病吗?”
裴疏笑了笑,“试试便知,我开张药方子,麻烦张少爷叫人去买药,我现在便可以为你施针一次。”
张炳元把人请进了自己的宅居,裴疏拿出随身携带的太素九针,给他扎针半个时辰之后,张炳元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通畅了许多,这会儿刚好仆人买回来的药也煮好了,他一碗药喝下去,更是觉得身心舒畅,他病恹恹了这两三年,已经好久都没有觉得这样身体大好过了。
他虽然又咳了几声,却不像之前那般的声嘶力竭。
“你这身体,还得要细细的养上大半年才好,平日里还要多走动,饮食清淡。”裴疏收回自己的银针,如此道。
“我已经养了好几年病了,也不差这大半年的,以前我也想出去走走,奈何我这身子,一遇着风,便咳嗽不止,然而闷在屋子里,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现在倒是舒畅了许多。”
张炳元这下真的相信对方是个大夫了,不是大夫谁带那么多银针在身上,也不怕扎着自己,更何况,这位年轻的白衣大夫,似乎医术十分高明,他刚让仆人去打听过了,这位裴大夫才来临安不久,就在回春堂里坐诊,期间治了好几例奇症,听他最擅长治风湿骨痛,不过又听那边千金堂的人,这大夫还很擅长治妇儿病。
张炳元:“”
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觉得这位裴大夫应该是对各种病都有了解。
但是,如果对方擅长治妇儿病的话,张炳元恭恭敬敬的请求道:“能不能请裴大夫也为我母亲诊治一番。”
他的母亲,也就是张夫人,得了失魂症,有时候怔愣在那里,认不得任何人,只是默默的垂泪,一天要失魂好几次,夜里也是辗转难眠,经常被梦惊醒,起来后语无伦次,身形消瘦,眩晕眼花,白日里缩在阴凉的角落里,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惶恐不已。
这病症,是从他父亲马上风死去,债主来搬空了张家之后开始的,也许是那一天的动静太大太绝望了。
裴疏跟着张炳元去见了他的母亲张夫人。
张夫人跟张炳元站在一起,外人一看便能知道两人俱是母子,两个人都是身形瘦弱如骨立,瘦骨嶙峋的憔悴模样,当真像是骷髅披着层衣裳在飘,这两人生活在张家宅院里,也怪不得鬼气重重。
之前几天阴雨绵绵,天地一片阴暗沉重,若是外来的偷一个不心溜了进来,在疾风骤雨中撞见满园的荒凉,以及这两母子,估计要吓得魂都没了。
之后还会传出张家闹鬼之类的话。
裴疏给张夫人检查过病情,对方气逆乱,气血失调,情志抑郁不堪,应该是受到了强烈精神刺激的导致的情志病,听张炳元的描述来看,张夫人是被张家破落之事刺激过度,受惊受挫,不愿面对事实,以致情志不畅,气不舒,五脏六腑阴阳失调,才逐渐演变成了这样的的失魂症。
“裴大夫,我母亲的病,可治吗?”
“我试试吧。”这样的病症,需要药物来配合养心舒肝,但吃了药物却也不一定会凑效,全要看病人自己来移情易性,调试心情,从郁结中走出来。
裴疏让人去给张夫人配了一方特殊的养心汤,等对方喝下这养心汤后,他拿起了中的竹笛,却是当着张夫人的面,催动起身上的内劲,用笛子吹起了一曲灼心。
这笛音悠悠扬扬的,时而婉转低沉,时而诉诉绵长,带着一股难以描摹的悲伤和空凉,其笛音里还夹杂的内力,更是从这世间至冰至寒的竹节中吹扬出来的曲子,能够调动起人内心深处最难受最煎熬最绝望的情绪,仿佛被烈火焚烧烤灼一般煎熬。
半晌后,张夫人的脸颊上尽是泪水,一旁守在母亲身边的张炳元,也同样是涕泪满面,情绪难以自制。
裴疏一直觉得,这曲子与其叫灼心,不如叫扎心,来的更贴切一点。
这曲子很适合用来排解肝气郁结的惆怅情绪,哭过一场将堆积的情绪发泄出去,身体倒会好受一些。
以前闲着没事在路上吹这首的时候,不心祸害过不少路人,一个刚出门远行的游子才跟家人道别,在路边听到他在树上吹这曲子,神情激动,涕泪满面,于是又背着包袱回家了后面还有些故事,挺一言难尽的。
因此后来,裴疏也不乱吹了。
此时他的笛音一停,势再变,马上又是另一首曲子吹了出来,那是一首舒缓缥缈温柔的曲子,就像是感受到一点春日的阳光照在心上,不热烈,却足以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