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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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披头散发的男人抬起头, 他浑身被五花大绑, 衣服湿了干,干了又被汗浸湿, 皱皱巴巴的, 勉强看出那是一件价值不菲的袍子。

    “不长眼的东西。”汾阳长公主拿帕子捂着口鼻,声音低沉而平静, 像在叙述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道:“我赐你锦衣玉食, 便是叫你干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男人被脏布塞住口, “呜呜”叫着,却不出话来,只能一拱一拱地往长公主脚下爬去,试图亲昵地蹭她的足尖。

    崔皇后随后进屋。她穿着一身深灰色斗篷, 看上去与普通妇人无异。

    屋漏偏逢连夜雨, 侄女被人设计送上了皇帝的床,自己身边的内监还对怀宁县主图谋不轨, 险些被太子抓个正着。

    汾阳长公主回头道:“妹妹, 虽这是你的人, 但那晚毕竟是我允许他出去的,不如交给我来处置如何?”

    崔皇后目光在那人脸上触了一下, 仿佛看到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随即闪电似的抽离, “长公主想的周到,妹妹先行谢过长公主了。”

    汾阳长公主温婉地笑了, 缓步走上前,执起她的手,又虚虚地抚了抚她日渐隆起的腹,“妹妹最近瘦了,应该好好养胎才是,不要为这种事担心。”

    “劳公主关心。”

    汾阳长公主笑了一声,抬脚踩在那男人单薄的胸膛,又缓缓往下,逐渐用力,紧接而来的是催筋折骨的剧痛,男人脸色一变,喉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身子如虾米一般蜷缩起来,额间冷汗如瀑布般簌簌而下,很快衣衫又湿了一遍。

    她笑道:“我让你出去玩,不是让你去找其他女人玩。”

    崔皇后背过身,几欲干呕。

    “走吧。”汾阳长公主将帕子扔在脚下,房门“砰”一声合上,也隔绝了门后男人绝望的目光。

    崔皇后走出这间屋子,恍惚间觉得仿佛重见天日,胸腔中憋闷着的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发誓以后不会再踏入公主府一步了。

    她的马车停在角门,两人便朝着公主府的后花园走。

    汾阳长公主突然问:“太子妃的事,安排的如何了?”

    “太子突然要出征,此事恐怕还得延后一阵。”崔皇后声音镇定自若,袖中的手却微微发抖,“但陛下对周琬青很是满意,如若太子大胜而归,两人的婚事定然不远。”

    “周邵家的千金,那孩子挺乖的。”汾阳长公主仍是微微笑着,“我不久前见过她,跟她提起太子,这孩子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兴,反而有些……害怕。”

    崔皇后提了提嘴角。害怕是必然的。

    汾阳长公主话锋一转:“还听闻,突厥使节前阵子想求取我朝公主,怎么又不了了之了?”

    崔皇后道:“陛下不愿从宗室中挑选女眷。”

    汾阳长公主停下脚步,随手摘下一朵刚开的玉兰,放在手心端详,“那还有其他人哪。”

    “我自然提醒陛下了。”崔皇后会心一笑:“可陛下似乎……舍不得。”

    汾阳长公主将玉兰花放在鼻端轻嗅,姿容端庄,幽香馥郁,“也对,金丝雀在笼子里养久了,谁都舍不得送人。更何况,又如此温顺可人,不扑腾也不胡闹,比你家那个乖多了。”

    崔皇上面色微不可见地冷了冷,闪过一丝薄怒。

    汾阳长公主笑道:“妹妹怀孕,却还要麻烦你来我府上,既然事情都解决了,妹妹可以回去了。”

    两人简短道别,崔皇后坐上马车,抄着近路回宫。

    驸马卫敬自魏州回来,便一直赋闲在家,皇帝嫌弃他整日无所事事,遂差遣他陪同太子一同去往北庭。这日蔺湛特意登门拜访,准备同姑父讨论一下出行准备。

    蔺湛找到他时,卫敬还在金吾卫衙门同人喝酒划拳。

    “姑父……要……谢谢你……”烂醉如泥的卫敬大力拍着他的肩,“我在家都快闲死了,去北庭走一遭,见识见识那边的美人。听燕郡王每回大胜而归,都会赐下一批美貌胡姬给手下众将,我俩到那,一人一个,燕郡王定然不敢藏着。”

    “……”蔺湛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吩咐人给他脸上泼了一盆水,将他扛回公主府。

    “殿下,让属下跟着您去吧。”荣铨道:“这驸马色眯眯的,不可靠。”

    “我身边绣花枕头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你给我在长安待着。”蔺湛抬头看了眼公主府的门匾,“既然来了,顺便同姑姑告别吧。”

    一辆马车从角门处驶了出来,青布帷幔,极其朴素。蔺湛用余光瞥了眼,未多加注意,抬脚走了进去。

    汾阳长公主听闻太子登门,连忙亲自相迎,却正碰见仆人扶着烂醉如泥的驸马回府,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让他们赶紧下去。

    蔺湛在前厅等候,专心致志地欣赏着屏风上的一幅狩猎图,见汾阳长公主出来,才回过神行了一礼,“见过姑姑。”

    “你我姑侄何须多礼。”汾阳长公主莞尔:“听闻你不日将要前往北庭,可是来跟姑姑道别的?”

    蔺湛笑道:“什么事都逃不过姑姑的眼睛。”

    汾阳长公主让身后侍女拿来一件大氅,“北地寒冷,这大氅是姑姑亲自缝制,你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蔺湛摸了摸,料子柔软,好巧不巧,都是狼绒制成。他抬眼看了看长公主,长公主对自己笑了笑。他没有拒绝,起身披上大氅,系上带子,烟青色的大氅四围有一层灰色绒毛,远看显得人温润如玉,近看其上又绣有狮团象眼的暗纹,无形间又多了份侵略性。

    大氅垂到他足踝处。

    “短了。”汾阳长公主有些懊恼地摇头,“我还是按着去年你的身量做的,没想到一年内你竟长高这么多。”

    蔺湛将大氅脱下,搁置在臂间,道:“正正好,太长了显得繁琐。”

    汾阳长公主露出一抹笑,叮嘱道:“你可要万事心。”

    “知道了。”蔺湛状似无意道:“方才姑父喝醉了酒,是我将他送回来的,还请姑姑给他喝一碗醒酒汤,三日之后大军启程,我还得承姑父多多照料。”

    汾阳长公主颔首,目光中却闪过一丝鄙弃。

    随行的有一千名神策军,轻车简从,驸马都尉卫敬任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另有数名将领跟随。

    百官在承天门外相送,大军迤逦而行,很快便出了城门,成了一条蜿蜒的黑线。

    唯一的儿子离了长安,作为父亲,皇帝心中终归有些萧瑟,回首看到崔皇后隆起的腹,这萧瑟又变为了隐隐的期待。

    回去时,帝后二人同乘一辆马车。皇帝抚摸着崔皇后的腹,温声道:“这几日怠慢你了。”

    “妾身边有太医照料,倒是陛下国事繁忙,该好好休息才是。”

    崔皇后料想得没错,肚中的孩子就是两人关系的润滑剂,崔琉的事被皇帝平淡如水地翻了过去,当务之急是解决北边的战事,还有就是让皇后肚中的孩子安然生下。

    皇帝原本想让燕郡王在年前回京,但没有料到突厥那边出了岔子。不论是之前对败仗既往不咎,还是现在派储君亲自督战,皇帝都下定了决心,要一举定下北边的局势。

    北边的这颗钉子虽远,但对于皇帝来,每每坐在龙椅上,都觉得咫尺间便有穿心刺腹之患。

    他回宫,特意去宜春阁走了一遭。

    这里原本是贞顺皇后休憩的地方,草木葱茏,花香馥郁,贞顺皇后喜欢薛棠,将这里修整了一番,建了一座香阁,给她居住。

    薛棠起先因陌生的环境而感到害怕,皇帝下了朝便往宜春阁走,让内监去街上采购一些玩意带给她玩,渐渐地,薛棠愿意接受了,有一回还叫了他一声“伯父”,但只此一回而已。她越是长大,越是透出一股静若秋兰的气质,眉宇间却沉着一丝忧郁,和贞顺皇后很像。

    皇帝在宜春阁门外站了半晌,负手离去了。

    他是天子,有什么东西不能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