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纹是被冻醒的。

    屋子里的灯关着, 暖气同样没开。肖纹捂着头从地面上坐起来, 手脚僵的像是裹了层石膏。她头还有点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睡在地上。

    摸索着把灯开, 看清屋里的布置后她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

    墙上的挂钟滴滴哒哒地走着，正好指向三点钟的位置。肖纹几乎抖着手在屋里找了一圈, 没有发现那姑娘和顾北音的踪迹, 就连休息室的门也被从外面反锁了。

    克制不住的，她脑子里浮现出许多不好的猜测。

    腿一软, 她跪坐在沙发旁，膝盖下却被硌得有点疼。肖纹下意识看过去，这才发现她的手机被扔到了沙发下，只露了一个角在外面。

    抖着手摁下开机键，肖纹躲到沙发背后，几乎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半分钟后，手机开启, 短信、微信和未接电话洪水一样涌进来。她点开最近一通未接电话，拨了回去。

    对方显然也没睡，几乎立刻接通了电话：“肖纹？你在哪儿？音音呢？”

    秦清越的声音透着疲倦和焦急, 却令肖纹迅速冷静下来。她用力掐了下腿, 快速：“我在拍摄的耀世大楼休息室, 被人下药昏迷了。音音被人带走了，带走的她应该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姑娘，长发，圆脸, 人很瘦，大概一米六，穿着藏青色的毛衣，黑色羽绒服和深蓝色牛仔裤。查耀世的监控，应该可以查到！”

    “已经查了，耀世的监控被人动了手脚。你现在冷静点，我让人去接你，你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线索。”秦清越放缓了语速，近乎一字一句地叮嘱。

    忍着眼泪和脑子里的嗡嗡乱响，肖纹：“那个微博私信，叫‘加油向上’的那个，和她有关系！”

    “好，我知道了，你电话不要挂断，我把手机交给罗渊，他一会儿会带人接你。”秦清越快速道，“有事的话和他，他会告诉我。”

    肖纹应下，却实在太过紧张和害怕，手一抖挂断了电话。她头皮一麻，还没来得及再过去，一个熟悉的号码突然了进来。屏幕上，顾北音三个字跳动着。

    咬了下手臂，借着疼痛缓解了害怕，她接起电话：“音音？”

    一道陌生的男音响起来：“音音？不、不……音音宝贝现在可没法和你话。”

    肖纹抖了抖，强迫自己冷静：“你是谁？带走音音干什么？是为了钱吗？只要你放人，我都可以给你的。”

    完，她屏住呼吸，生怕刺激到对方。

    男人却笑了笑：“要多少都可以吗？那我要是让你们身败名裂呢？”

    慢条斯理的轻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肖纹还没来及话，就听他继续道：“去看看微博吧，我要的，都在上面。”

    电话咔嚓挂断，再过去已经是关机。肖纹定了定神，快速给秦清越的号码回去，语速快得几乎穷尽了毕生所能：“秦总！对方拿着音音手机，定位！让人定位！还有，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的，对方他想要的都在微博上了。”

    秦清越却没话，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发了一个视频请求过来。肖纹抖着手接通，一眼就看到了极其憔悴的秦清越和顾寒声。但这画面不过停留了一两秒，他们就把镜头对准了一个平板：“你之前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她？”

    平板上放的是一个直播间的视频，一个女孩坐在高高的楼边，眼眶通红地对着镜头，正哆哆嗦嗦着话：“……我一直以为明星在镜头前多多少少会有些真实，却没想到顾北音竟然会这么冷漠，她的粉丝也这么残忍，是我粉错了人……”

    肖纹根本不清楚她是在干什么，却认出这就是那个和她们一起进休息室的姑娘，下意识点了点头。

    顾寒声突然用力捶了一下桌子，丝毫不顾形象地咒骂了一声。秦清越的表情也更难看，却勉力维持着冷静，“我知道了。”

    视频却突然被挂断，显然秦清越已经无暇顾及之前不挂断的安慰和承诺。

    肖纹看了眼手机，咬了咬牙，点开了微博。和刚才看到的直播间一样，明明已是深夜，微博上却如同炸开了锅一样热闹。热搜第一位，标着不算常见的“爆”字——

    顾北音表里不一。

    后面缀着的搜索量已经快达到千万。

    肖纹点开热搜，乱哄哄的脑子几乎接收不到外界的消息，缓了五六分钟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姑娘，用“加油向上”的微博账号发了张私信的对话截图，图片从最早的一条私信截起，一直到昨天晚上最新一条。截图里，顾北音的回复极其冷漠，甚至在“加油向上”表示想自杀的时候还很不耐烦。

    经过上一次“包养出轨”的事情，顾北音的粉丝粘合力大大增强，一开始不少人都这截图肯定是PS的，有些不明所以的粉丝还把“加油向上”当成黑粉来对待。但没过多久，“加油向上”突然甩出一条直播链接，扬言要跳楼自杀。

    有人这才重视起来，有些擅长技术的人自发做了鉴定，最后发现那几张图片根本没有任何PS的痕迹，但姑娘却已经坐到了高楼之上。

    至此，微博爆炸，一片倒地都是在讨伐顾北音和之前为她话的粉丝。用词之激烈，不亚于任何一场网络暴力。

    肖纹看着那些截图和评论，只觉得心脏钝钝的疼。

    所有人都在骂顾北音，却不知道被他们骂的姑娘现在下落不明，甚至生死未卜。他们她虚伪冷漠，似乎人人都突然看透了她一样，却不知道顾北音回复这几条私信的时候几乎是字斟句酌，有几次还特意咨询了心理专家。

    但现在顾北音被绑架，为了不刺激对方，他们却一个字都不能，不能告诉所有人顾北音的手机落在了别人手里，随意删除篡改私信就像喝水一样随意。

    肖纹从怕得手抖，变成了气到手抖。她想去买个三无号和那些谩骂的人对骂，却一眼瞟见了刘璧君新发的微博。

    “@刘璧君：感情本来也是严肃的事，但有人非要拿出当卖点，借此谋得利益和口碑。大概有些人的心就是冷的，血就是黑的，眼里只有利益吧。”

    肖纹终究没忍住，评论了一个“滚”字，登时就被疯狂的网友们围攻，她看着评论，又惊又惧又怒忍了多时的眼泪终究掉了下来。

    而距耀世大楼不远的城中村里，顾北音被捆在椅子上，也被迫看着那些几乎不堪入目的评论。但相比快气疯快心疼死了的肖纹，她显得平静得多。沉默把评论看完，她看向周韬：“你想干什么？”

    这是她被绑后的第一句话，周韬的目光闪了闪，又迅速藏回了阴影里：“我想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秦总，还有顾总……他们会怎么做。是眼睁睁看着公司被连累股票暴跌？还是公开辟谣呢？你他们会怎么选？”

    清楚周韬一时半会并不算动她，顾北音抿了抿发白的唇，换了个话题：“之前的绑架，也是你做的？”

    “是我。”周韬坦言，“不过顾总很敏锐地开始怀疑我，甚至找专人盯着我，我才一直没再动手。”

    顾北音垂下眼。

    周韬笑了笑：“在录《荒野挑战》的时候，我听到一件很有趣的事，原来你和秦总当时已经准备离婚了。我本来还挺期待的，没想到你们居然拖了那么久。”

    一瞬间，一直想不通的点都被一条逻辑链勾勒出来。

    ——周韬知道他们准备离婚的消息后，才对她软化态度，甚至不惜舍身救她。而她在医院听到的那番话，恐怕也是周韬故意开门挖了坑等着她往里跳。

    而她则因为周韬救人的恩情，以及听到的那番话的触动，对他警惕性大减，甚至就连他两次送花这么明显的问题也没真的放在心上。就是因为她觉得一个费心救她的人，不会再没事害她。

    但，要是这救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呢？

    顾北音嗓子有点涩：“我没怀疑过你……之前发私信逼我们爆出离婚消息的，也是你？”

    “别和我你们！”周韬突然爆发，又好像迅速反应过来了一样捶了捶头，放轻声音，“我被顾总派人盯着，就礼尚往来也盯了你们，这才发现你们已经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但不公布，还和他一起参加爱情综艺？不但这样，还让他在你家过年……你其实喜欢他的吧？”

    察觉到他精神状况不稳定，顾北音不敢再话刺激他。周韬也不在意，兀自了下去：“你喜欢他也没事，我不在意。之前你们结婚三年，我都忍过来了不是吗？”

    顾北音掐着自己的手，一直试图保持着冷静，再从他的话语里捕捉到线索分析。听到这里，再结合周韬把她绑来后的态度，她隐隐觉得，周韬可能是真的有点喜欢她。

    莫名的，顾北音想起了“加油向上”的私信。

    二十五岁、有人喜欢也有人讨厌、有钱、以前不堪的生活、更深的漩涡、危险的想法……

    顾北音闭了闭眼。

    她从一开始就被私信里的那个“他”字误导了，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喜欢的人是男性，发送私信的应该是女性，却忽略了对方故意的这种可能。

    而周韬，除了“以前不堪的生活”和“更深的漩涡”代指的是什么她不清楚，其余几条都能对上。

    周韬却好像解锁了读心术一样，一眼看出顾北音的所思所想。他勾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你猜的没错，‘加油向上’其实是我，那些私信也是我揣摩了语气后才发给你的。我故意装成了女孩，为的就是现在这样，把你绑出来。”

    顾北音一僵，周韬也不在意她的反应，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句‘万事胜意’，你还记得吗？”

    万事胜意——周韬两次送花附赠的卡片里都有这么一句。顾北音原来只当是他的祝福，现在看起来，很可能是类似于执念的东西。

    但顾北音没有原主记忆，根本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三缄其口。

    周韬眼神黯淡了些，似乎也不惊讶，喃喃了两句：“你果然不记得了，果然……”

    顿了顿，他继续道：“现在时间还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虽然这么着，周韬却迟迟没下去，他盯着地面，影子被身后的灯光拉得瘦骨伶仃，看起来格外的寂寥。就在顾北音以为他不会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西南的一个村子里，有一个少年，他家里条件一直不好，但好在父母都喜欢他，生活还算幸福，但到了十三岁，他妈再次怀孕，他父母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不再让他念书，而是让他出去偷东西。偷不到，会挨，还会被骂作有病，村子里的人也都听了风言风语，跟着骂他他。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七年。”

    到这，周韬突然笑了笑，“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在县城里偷到了一部手机，新奇地留了下来。那天他被三个人轮流了一遍，也没交出那台手机。后来，他用那台手机学会了上网学会了用微博，他对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找，试着把求助的消息发出去，却发现根本没任何关注。半个月后，他失望了，开始觉得自暴自弃，甚至想自杀。在树林子里上吊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有人回复了他。”

    着，周韬抬起眼睛，近乎专注地望进顾北音眼底，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她，生活很美好，要往前看。她，就算家人不喜欢他，也会有人喜欢他。她，祝他万事胜意。这人突然就不想死了，他想回去翻翻字典，查查那句万事胜意是什么意思，却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他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孩子，如今他们老了，自己的孩子还，就开始想着施舍点温情给他，就像那些土狗，给点吃的就忠心耿耿地给他们守着家门。他太生气了，直接点燃了一旁的柴火堆。火扑灭的时候，老头死了，他手里多了一条命然后从村子逃了出来。”

    周韬的语气很平静，就像他的，好像真的只是在讲一个其他人的故事。顾北音却已经渐渐反应过来，这是周韬的亲身经历，是他私信里提到过的“以前的不堪生活”，而那个机缘巧合下阻止他自杀，令他对“万事胜意”这句祝福有了执念的就是原主。

    她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周韬却有点焦躁地站了起来。他在屋里转了一圈，重重喘了两口气，这才继续：“他以为他逃了就好了，事实好像也是这样，他撞了大运被星探看中，签进了公司，他以为以后的生活就好了，谁想到生活反而充满了更残酷的竞争。一个新人，没资源没人卖，想出人头地，太难了。”

    周韬突然走近了几步，低低地笑：“难道，你就没好奇过，我一个没背景的新人，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走到和你并肩的位置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