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郝沉又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胸膛平复下来, 然后, 他迈步跟上了封烨离开的方向。
西羌士兵带着封烨离开了草棚, 草棚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值守, 清冷寒夜,本该在四周站岗的士兵都躲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喝酒取乐。
反正这群奴隶也逃不掉, 关押奴隶的草棚都上着锁。再者, 即便逃掉了,又能逃到哪去?
那些在身体明显的部位烙印着烙印的奴隶只要暴露在人前, 就会被发现,到最后还是会被抓回来,而且下场将会难以想象的惨烈。
所以他们从不担心有人会逃跑,在采石场做看守, 本就是西羌军队里最轻松的活计之一,他们这样懒散, 也并没有被上级责罚。
封烨跟着士兵走了一路,愣是没有看见其他巡执的人。除了跟很多人都躲在营帐里有关,也跟他们走的都是荒芜偏僻的路有关。
做这种事本就是要找个偏僻的角落, 越是不会有人来的地方越好。
一直走了大半柱香的时间, 在前方带路的士兵才停了下来。封烨量了一下四周,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石矿,离他们白天做工的地方还要更远一点。
这里没有灯火,也没有人烟。
除了漆黑夜色, 这里什么都没有。
是在适合不过的地点。
“嗝。”士兵又了个酒嗝,喷吐出难闻的酒气,他转过了身,酒气全都喷吐到了封烨脸上。
封烨的眉峰微微跳了下,像是微抖着将要出鞘的剑锋。仅仅是将要,他的脸上还是无害的绵羊一样的顺从。
他微微低着头,视线在偷偷的量四周的环境。而在他量的同时,被酒意激的体内燥热不已的士兵已经急不可耐的将手伸了过来。
他的五指并不干净,指缝中还有泥灰。他并不像封烨这些奴隶一样,需要干繁重的劳役,以至于压根没有时间清洗自己。
他的不干净仅仅是因为个人的邋遢,脸上的胡须也并未理,被酒液湿了粘连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
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双手,伸向了封烨的脸,像是想掐一把封烨的脸颊。
郝沉的五指用力到已经在咯吱作响了,他盯着这双脏污的手,恨不得将其直接剁下来。
他又转向仍低着头的封烨,他知道封烨不会束手就擒,但是即便是被这样的人碰一下,他都觉得心痛难忍。
郝沉的心高高悬着,他的视线跟着士兵的手一起移动,他眼看着这双带着泥灰的手即将触及封烨干净的脸颊。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在真正跟封烨接触时,却以毫厘之差,指尖直接从封烨脸旁掠了过去。
士兵又了个酒嗝,身体还轻轻摇晃了一下,酒精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平衡感和对肢体的控制,他以为是自己的手伸偏了,便缩回来,准备再次摸过去。
然而,却又是跟封烨差了寸许,他什么都没摸到。
他也终于反应过来,并不是他的手伸偏了,而是封烨在躲闪他。
士兵满是醉意的脸上不由升起了些许薄怒,一个奴隶也胆敢反抗他?
他伸手胡乱的擦了擦胡须上未干的酒液,随即便抽出了腰上挂着的鞭子。
他准备先给封烨一个教训,对付这种不听话的奴隶就是要好好的一顿,到皮开肉绽了,保管之后他要做什么封烨都会乖乖配合。
他高高举起了鞭子,向往常一样的挥下。然而,本该在他的鞭子下蜷缩在地,除了挨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却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
封烨伸手接住了乱甩的鞭尾,他终于在士兵面前抬起了头,光明正大的抬起了头。
仅仅是抬头直视自己,对士兵而言已经是一种挑衅了。低贱的奴隶只能毕恭毕敬的仰视他们西羌人!
士兵的怒意更盛,他用力想要将鞭子抽回来,然后再次挥过去。
他觉得封烨能接到鞭子只是运气好,这群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奴隶又怎么会有什么本事?胆敢反抗他们的人早就在入城前就被西羌无坚不摧的军队杀死了。
被怒意所激,他使了十足的力气,可鞭子却纹丝不动,简直像是被焊在了封烨手中一样。
正惊愕间,他对上了封烨的眼。
那些低眉顺眼的恭顺此刻通通消失不见了,封烨这一个月来,费心遮掩,内心熊熊燃烧着的东西第一次在人前露出了端倪。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恍惚间,士兵竟觉得自己正对面的并不是什么如绵羊般无害的奴隶,而是一只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随时准备跳起来咬断他的喉骨的恶狼。
不,不是恶狼。郝沉看着封烨这副久违的表情,有些惊喜的想。
这根本就是只正在发怒的暴龙,哪怕封烨平日披上羊皮,将自己装的和绵羊一样无害,听命于西羌士兵鞭子的威慑,但他终究是只龙。
即便记忆全失,骨子里的东西却不会改,他绝不会甘愿于就这样做一个受尽欺辱的奴隶。只要时机到了,他就会露出藏起来的爪牙,扯断敌人的骨头。
而眼下,就是封烨等了一个月的时机。
西羌士兵在营地里看守的人虽然并不多,差不多十几个奴隶才会匹配到一个看守。
但即便不多,这些手持兵器训练有素的士兵却也很难对付,一旦有人反抗,周围的士兵会立刻前来支援镇压。
封烨想要用硬闯的方式从中逃脱,很难很难。这一个月来,他不断的观察那些士兵巡逻的频率和班次,想要从中寻得逃跑的空隙。
可惜却一直没找到,这些士兵虽然行事懒散,但替他们排班的将领应该并不是草包,不是滴水不漏,但封烨也找不到足够自己钻出去的空隙。
但现在,眼前却只有这一个士兵,对上那么多人封烨并没有底气,但是单独斗的话,他估量了一下眼前士兵的身手,他有必赢的信心。
士兵从封烨的眼神中察觉了不妙,而且一直抽不回来的鞭子也让他意识到这个奴隶可能有一定的武功。
他这种半吊子水平那些体弱的奴隶尚可,对付这种有身手的人,几乎不可能赢。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高看这低贱的奴隶一眼,他的眼神仍是居高临下的,他准备高声呼喊,去呼叫同伴的支援。
夜里寂静,只要他喊的足够大,那些缩在营帐里的西羌士兵应该是可以听到的。
他正准备张嘴,封烨眼神一凛,他意识到了士兵的算。
他既然已经亮出了爪牙,就相当于是破釜沉舟,他一但失败,那么他除了被这些西羌人捉回去活活死之外没有任何的可能。
所以,他绝不会给对方呼叫支援的机会。
“来...”士兵刚刚喊了一个字。就这一个字,他也不过刚刚喊了前半截字音,后半截飙高的尾音还没来得及从喉间吐出。
封烨用力拽了一下鞭身,士兵用力拽他时,他纹丝不动。但他用力拽士兵时,士兵却直接被拽的踉跄了一下,向他扑了过来。
封烨侧身躲过,他绕到了士兵的背后。
然后,就着手中长长的鞭身,直接用鞭身卡住了士兵的喉咙,将那些即将出口的呼喊全部掐断了。
他从后背抱着对方,模样看起来很亲昵,然而他的眼中除了森冷的杀意,没有其他任何有温度的东西。
他双手各握住鞭身的一截,慢慢的缩紧。
被鞭子勒住颈项的士兵在封烨的钳制中不断的挣扎,然而他的一切挣扎都奈何不了封烨,士兵的脸因为缺氧而涨红,脖颈上青筋凸起。
他还未失去神智,因为封烨并没有立刻就勒断对方的喉咙,他有意的放缓了这个杀人的过程。
封烨突然开始话,他在士兵耳边低语。
“一个月前的一天,你用这条鞭子活活死了一个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士兵没有回答,他压根发不出声音,他的双手正用力抠着颈项上的鞭子,想要将其扯松一点,让自己重新呼吸。
然而鞭子却只是越勒越紧,封烨的话也在继续。
“你大概不记得了。”封烨自问自答,他的语气很听起来平淡:“当时你叫我去将尸体处理掉。”
“我将尸体挖了个坑埋起来,可是填土前,那尸体却仍旧是睁着眼,我想要将他的眼睛合上,可他却怎么都不肯瞑目。直到我在他耳边了句话,他才肯将眼睛闭上。”
“你想不想知道我了什么?”封烨又问。
士兵依然无法回答,他的双腿胡乱的踢踹,哪怕知道根本踢不到躲在自己后方的封烨,他还是用尽全力的踢踹。
他的大脑因为缺氧而混沌,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但是封烨的突然阴沉下来的声音却仿佛撕破一切的利剑,在他浑噩的脑中响起。
“我,我会杀你的。”
封烨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浸满了血的剑锋那样森冷。
士兵的脑海中突然升起无以复加的恐惧,因为死亡的临近,也因为封烨森冷的语气。
他翻起了白眼,全身最后抽动了几下,在巨大的恐惧中,咽气了。
怀中的躯体已经不再挣扎,也不再动弹,但封烨却仍旧没有松手。
他没有失败的机会,他必须谨慎,所以他还是死死的拉着鞭子。
直到感觉到这具躯体不断降低的体温,封烨才确定这个人终于死了。
他也终于松开了手,松开的同一刻,他也瘫坐到了地上。
他大口的呼吸,平复自己脱力的身体,也缓和自己余惊未平的心情。
虽然他看起来杀意凛然,而且动手时也并不拖泥带水,但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杀人,在他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
一条本来鲜活的生命在他中手中逝去,他不可能毫不紧张。但紧张归紧张,他却也并没有杀人的愧疚。
当日这士兵毫无怜悯之心的将封烨的同族活活死,那他今日死在封烨手里,不过是因果报应。
也不光是这名士兵,其他的西羌士兵同样是血债累累,全部杀死也不为过。但封烨并没有将他们全部杀死的能力,他能够杀死这名士兵,都是靠着绝无仅有的时机。
封烨在平复了呼吸后,就重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鞭子仍然紧紧缠绕在士兵的脖颈上,紧到仿佛已经嵌进了皮肉里。
这是他往日用来行的凶器,他万万想不到,今夜却成了他的勾魂索。
封烨看完后,毫不迟疑,他向着营地的外侧走去,这一个月的观察,他虽然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却也并不是无用的。
他对这采石场营地里士兵的营帐的位置了然于心,为了将其记得更牢一点,他每晚吃饭时都会将白天记下的地点在心里重新复习一遍。
今夜,终于派上了用场。
清冷月夜下,一场蓄谋已久的逃亡终于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