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七杀
待做完一套行云流水般娴熟的动作,玄和峰主心神动摇之间,险些给自己塞上一颗天王保心丹镇定镇定。
她脑壳作疼,仿佛已经预知到被掌门愤怒咆哮震翻玄山九峰的未来和天下间听风便是雨的夸张流言。
先不论卫珩为何会特意赶到昆夷山去,知晓贪狼使的下落。
单单是叫卫珩公然对七杀使出“他是我要护着的人”一句话来看,他和贪狼使绝非是淡如水的点头君子之交。
那位贪狼使行事恣肆,手腕阴毒,传言中更是荤素不忌,作风浪荡。唯一能夸得上口的修为一旦与卫珩相较,登时黯淡起来。
玄和峰主想不明白贪狼使是凭哪点让她师兄看上的眼。
事主比她更想不明白。
舒遥在屏风后面心神俱震,顾不上嘲笑全靠天王保心丹维持掌门仪态的玄山掌门。
七杀使的变化最明显。
从春风和煦瞬间跨越一个季节,拂面凝成满脸冻死人的冰霜碴子。
卫珩言语中袒护舒遥之意已经昭然若揭,七杀使不至于蠢到这点意味都听不出来。
卫珩的表态,远远不止代表着他一个人,是天下第一剑的剑锋所向,是背后玄山的站队。
不再刻意的做作讨好之下,七杀使恢复作舒遥习以为常的阴沉模样:“道尊是铁了心要包庇贪狼使?”
他对舒遥的忌惮远比舒遥自己预计的来得深沉。
陪伴在让雪天身边两百年来,七杀亲眼见到舒遥如何一步步从一个不过是薄有些天赋,不爱寻常路的少年走至今日,做成魔道人人畏惧的贪狼使。
每次以为是他的穷途末路,埋骨之日时,舒遥总能凭着手中剑再度挣出一条出路,绝境反杀。
七杀好不容易爬到当今位置,当然怕看着像无路可退的舒遥有喘过气的机会,给他出雷霆一剑,像往前无数回一样翻盘。
因此他明知卫珩难以动摇,仍是做了最后的努力劝道:
“道尊为人光明磊落,看谁都觉磊落,尽数往好处想。只是尊上待贪狼非但有君臣之谊,更有手足之情,如此深恩下,贪狼尚且能犯上弑君,其诡毒善变之处,望道尊三思。”
屏风后的舒遥很想拿寒声寂影哐当过去,砸爆七杀的头。
明明在魔道时是互相看不上眼上百年,背后扎人仍能淡然视之的宿敌交情。
七杀无论抵毁自己什么,舒遥也不会觉得惊讶。
这本是他们互相巴不得对方早日入土,好放几挂鞭炮庆祝的人干得出来的事儿。
舒遥思来想去,把自己不合常理的恼火原因归咎到卫珩身上。
辛辛苦苦树立一个虚弱可怜的好人人设不容易啊!
七杀三言两语间便想着勾起卫珩对他的疑心,在他需要留个好印象的债主面前几次三番泼脏水,确实很该生气。
卫珩道:“我知道。”
也不知他是知道舒遥杀让雪天的事,还是知道舒遥那风评有失体面并不太好的形象。
玄山掌门掌心颤抖,接过玄和峰主哆嗦着手递过来的第二粒天王保心丹:
“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师弟的就那几个字,怎么合起来我就是听不懂呢?。”
玄和峰主手哆嗦哆嗦着,便哆嗦着给自己也忍不住喂了一颗天王保心丹,感同身受地恳切道:
“谁不是呢师兄?”
七杀使想骂人。
一万句骂人的话被求生欲按灭。
他敢骂卫珩,他就可能走不出玄山山门。
七杀使只能借被卫珩接二连三脸的怒火压下对舒遥的恐惧,咬着牙道:
“贪狼使弑尊上,便是和整个魔道为敌。仙魔两道虽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奈何贪狼一事事关重大,道尊包庇贪狼,便是与整个魔道为敌。”
听上去就很刺激。
屏风后舒遥倒吸一口凉气由衷想。
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扮一回爱他就为他单挑整个魔道的祸水角色。
卫珩回答依然是波澜不惊的三个字:“我知道。”
他似乎不想和七杀使,一个软硬兼施苦口婆心,一个万变不离其宗我知道死循环下去,微蹙着眉头补了一句话:
“要么拔剑,要么离开玄山。”
他话时的神容很平和,仿佛在论道台上披了一身的清风晖向三千玄山弟子不急不缓,条条讲道。
口吻却狂妄得很。
顾及到他放话的是在魔道横着走了几百年,让雪天死后魔道的第一人,这狂妄更要增添上三分。
然而七杀使脸色一阵青红交错之后,竟然生生忍下这口气。
卫珩明晃晃亮出他的态度,自己不走莫非真等着卫珩拔剑,灰溜溜的滚下玄山去吗?
敢暗暗与让雪天叫板的七杀,面对卫珩时甚至连拔剑的勇气都不敢有。
至于舒遥——
有舒遥的软肋在手,七杀使不怕舒遥不跳出来。
唯独离去时不甘丢下一句:“贪狼真是好大本事,倒是我低估他一张蛊惑人心的皮相。”
还真不能怪舒遥,卫珩心想。
这件事算来算起和他没关系,反是自己去主动招惹的他。
没等卫珩为舒遥辩解两句,七杀使不算待在这块地界上自取其辱,抱拳风风火火地走了。
这你可不能怪我。
卫珩将目光投向隔开前后两殿的屏风后面,希望这位传中性情乖戾的贪狼使别一时迁怒把屏风给拆了。
见七杀使已经走,玄山掌门不再伪装,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师妹,快,再给我一颗天王保心丹。”
玄和峰主握紧瓶口,担忧道:“师兄,你今天服食的分量太过,你吃得消吗?”
“我没事。”吞下丹药的玄山掌门不见虚弱之态,复又目光如电,威仪深重起来,“师弟,我知玄山靠你撑着,我没脸来和你摆师兄的架子,只是师父嘱托,今日,我却不得不当恶人。”
玄和峰主向卫珩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出于多年是兄妹情谊,企图悄悄将装天王保心丹瓶子递给卫珩,让他多一件安抚玄山掌门神器。
掌门愤怒道:“杜微,你在哪儿做什么动作呢?我还没瞎!”
玄和峰主也十分光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大大咧咧把瓶子朝着卫珩一塞:“没,给师兄点丹药罢了。掌门师兄莫不是这点都要眼红吧?”
好一番兄弟阋墙,师门反目,听一听就叫人心惊肉跳的大戏。
舒遥深深自责,接受着良心的拷问,拿不定主意是现在出去,顶着玄山掌门的死亡助视为卫珩无力辩解一二,还是继续在屏风中能苟则苟。
卫珩握着丹药,不去理会玄和峰主和玄山掌门的种种明刀暗箭,镇定道:“师兄,师妹,我有个人想让你们见见。”
刺激。
屏风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哗啦一声巨响。
舒遥手脚忙乱之间,三百年头一回弄掉了腰间的寒声寂影。
可见这件事对他的震惊之大。
与其怪舒遥没见过世面,大惊怪,卫珩所为太过惊世骇俗。
刚刚公然不顾玄山掌门的意愿,拉玄山上船,就差直接和七杀使明和舒遥是一伙儿的,不好声好气哄两句掌门也就算了——
还算让他见一见掌门,难道要指着自己介绍:“不错,这就是我适才要护着的人,魔道的那位贪狼使。”吗?
只怕是不塌玄通峰不罢休的做派。
舒遥麻木之间竟品出一二刺激感来。
他思来想去,深深忧虑。
觉得继挑拨仙魔两道友好共处关系的一项大帽子后,害得人家师兄弟反目,玄通峰重修的这个祸水骂名,自己是背得板上钉钉。
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卫珩举动的震惊不解种种复杂心绪渐渐在舒遥头顶交织成两个大字,奋力呐喊出他的辛酸:
好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