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终于表白
在遥遥万里之外镇守一方的江云崖, 接受到几乎是同一时间自四面八方涌来的大乘传音,轰隆隆在他脑子里炸成一片。
全是问询他有否能够根治魔种之法的。
江云崖按住自己被传音震得天翻地覆的脑壳。
不知实在是传音太多,将江云崖脑子搅得七荤八素颠颠倒倒, 还是正发生着的魔种一事对他冲击太大,江云崖面色瞧着竟有几分魂不守舍之意。
像他这样的六宗宗主,站在天下巅峰的大能, 本该是没有什么值得让江云崖动容的。
灵力分成数十股,分别向诸位大乘传音而去。
江云崖传音的内容也很简单:
“无解, 杀。”
他掌间一团青光氤氲而出。
坠青天宗主万法皆通,会的当然不止止是医修一道。
江云崖像是对着与他一道的院长, 又像是给自己听:“我先前略有察觉到日月照璧的剑气, 我们要出手事不宜迟,否则多半是让道尊抢了去。”
院长平平“嗯”了一声。
他是整件事情里最无动于衷的那个人。
魔种躁动侵略整个凡间的震撼,或许不如捕风捉影,所谓“大争书院弟子暗恋七杀使”给院长来的震撼大。
江云崖像是受他感染,神情越来越平静,唯有掌上青光越来越盛,“两百年前的一桩事由道尊出面, 已是天下负他。”
他另一只手握拳, 抵唇笑道:“我坠青天又不盛产负心汉, 总不能一负再负。”
院长转头, 目光幽森。
当江云崖以为院长要与他长篇大论, 慷慨激昂来一段时,听院长出其不意问道:
“牌吗?”
江云崖一怔, 随即拍腿大笑:“!等此间事毕,回去就!”
院长:“我年轻时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功法,也在书里,在人前,听过很多前辈讲道。”
不想等他接手大争书院院长之位时,就成天只想瘫着牌,胸无大志。
真是叫人唏嘘。
应了岁月不饶人的话,杀猪一刀又一刀。
“我也想过辛辛苦苦修炼为的是什么。当今天下,飞升成仙,多半是飞不了的。再飞升成仙以后,又能去干什么?”
江云崖没有嘲笑他的懈怠消极。
他只是沉默着听院长缓缓道:“后来想明白了。”
“我辛辛苦苦修炼,为的是自己能好好牌,也为的是旁人能和我一样好好牌。”
江云崖笑得更猖狂,几乎要笑出眼泪。
读书人不愧是读书人,连牌都要给自己拐弯抹角套上一串堂皇正大的理由。
他也想明白了。
为什么院长会如此无动于衷。
因为院长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要去做的是什么。
熟知于心,故而无动于衷。
玄山掌门也慢慢地自剑鞘里抽出了剑。
看他气峙渊停,没人会将玄山掌门与平日里那个时不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能靠着天王保心丹来维持生活的倒霉掌门联系到一块。
玄山掌门是靠天王保心丹维持的威严。
但从来不是靠天王保心丹闯出来的威严。
在天王保心丹之前,在玄山掌门的名号之前,他首先是个剑修。
所能依仗的唯有手中剑而已。
顾迟笔浑身上下灵光鼓荡。
很难想象,在向来与坠青天并列为仙道最风雅之地的大争书院里,身为首席弟子的顾迟笔竟然是个体修。
拳脚指掌,皆可做刀枪棍棒。
在顾迟笔还没有那么出名的时候,她遭受的嘲笑质疑声音从来不断。
毕竟大争书院文风鼎盛,畅所欲言,没多少学子会顾忌她是不是院长亲传。
而顾迟笔也会一一认真回应会去:“体修简单直接,方便好用。”
所以为什么不修体修?
难道院长亲传,书院弟子架一定要很风雅?
渐渐顾迟笔在年轻一辈中名声更响,人人敬她,没多少嘲笑她的——
因为嘲笑她的都被顾迟笔一拳了回去。
顾迟笔发现动手永远比动口有用。
譬如她现在对引长烟做的一样。
剑气对灵光,引长烟的明珠出海拦住顾迟笔,他震惊了:“你要做什么???”
“哪怕我修为高超还长得好看,让你嫉妒眼红了很久,现在也不是内讧的时候吧?”
顾迟笔翻了个白眼。
情况紧急,她难得没有多和引长烟纠缠。
只是一指点出,指着游荡在街上,身受魔种的凡人:“魔种该杀。”
接着一点引长烟与怀霜涧:“你们是我的朋友。”
顾迟笔所想与她修习的道法一样简单粗暴:“所以让我来杀。”
既杀魔种,也护住了朋友。
两全其美。
引长烟不答。
明珠出海剑气却如明珠流转,水波鼓荡纵横在街头巷尾之间。
引长烟真诚向顾迟笔道谢:“多谢你启发了我。”
“……”
没等顾迟笔动手这倒霉孩子一顿,怀霜涧冷冰冰的声音随着满地凝冰传来:“有废话的功夫,不如直接动手。”
顺带着身体力行证明这一言论,把引长烟和顾迟笔冻成两座冰雕。
引长烟:“???”
顾迟笔:“……”
他们不知的是,天上的无尘方丈停了转动佛珠的手。
他望向皇宫方向,喃喃道:“那是…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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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珩覆手在舒遥手上。
有源源如江海不绝的灵力自他们交叠的掌间传递。
舒遥身上气机越来越盛,逐渐到能让七杀轻易品出苗头的地步。
那气息与生机之气同出一源。
如春回大地,万物生发。
也似寒秋披霜,仍葳蕤长青。
一脉相承的精萃是万物根本,生机来源。
能从腥风血雨的魔道中存活下来,一路做到七杀使这个位置,七杀随机应变的能力当然是不差的。
尽管他很难相信贪狼居然真的不知何时,去改头换面做了个医修。
奈何事实摆在他眼前,不由得七杀不信。
七杀只好强迫自己相信这件事。
他开始快速思考。
贪狼伤重,显然没有足够富裕的灵力,能支撑着他眼下如此行为。
那么道尊的举动也很好解释。
他眼睛里充斥了炽热之意。
道尊固然一剑镇压魔道三百年,天下第一无人不服。
他终极也是个人。
趁卫珩分心无暇他顾的时候,以自己的修为,未尝不能扭转局势。
七杀朝斗剑似知主人心声,在鞘中闷鸣不听。
“哗”的一声,扇面划破空气,抖扇声音硬生生将七杀拉了回来。
那位自称是贪狼青梅竹马心上人的女子走近两步。
她与先前埋头在舒遥怀里,美则美矣,却面目模糊的女子形象判若两人。
女子眼中带笑,似云行风流,不必刻意多多做,自然而然便潇洒不羁,跳脱物外。
等等…
七杀目光停留在扇子上。
扇子???
有点眼熟。
破军道:“怎么呢,兄弟,其实我也是能够明白你的震惊的。毕竟舒遥嘛,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了,谁不知道他那两把刷子,他执意要做个医修,我也很怕到最后救人不成,他血屠一国啊。”
舒遥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
然而救人要紧,他只能一言不发将云裳心经功法在体内运行到极致。
破军:“但是嘛,这个行不行也不是我们两个了算的对不对?人家道尊觉得他行,我不想直面日月照璧啊,我有什么办法呢?”
七杀呆滞在原地。
熟悉的扇子,叨叨叨叨不停的话方式,一闪而逝的破军星……
七杀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然而这个猜想过于可怕。
饶是见惯大风大浪,手起刀落十万人头如七杀,一时也不敢确定。
甚至丧失了话的能力。
破军才不管他想的什么,一口气下去:“唉兄弟,我知道你对我身份有所猜想了。其实呢,一个是我实在不好意思出口,另外一个是我们两百年兄弟,脸皮尽管撕破了,曾经的情谊还在。我这个人啊,念旧,不忍心吓到你。”
他摊手,无奈叹气:“但我也实在没办法啊。你看看事情到紧急关头,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拔剑对着舒遥砍吧?”
七杀一跳而起。
他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动作一起贯穿皇宫的雄伟穹顶:“破军!!!???”
那喊声太过震人心魄,一时间连一直待在原地神游天外的皇帝也忍不住纳闷。
他疑惑道:“尽管破军这个名字,确实有点阳刚过头,不是很衬佳人,这这这……这位魔道兄台,何至于激动至此?”
将领惭愧低头:“臣错了。”
皇帝顺口问道:“爱卿何错之有?”
将领沉重地,长长地叹一口气,悔不当初:“臣不该妄自猜疑仙师的。”
他自述自己的罪状:“不该因为仙师他们,性子爱杂耍卖艺,就猜疑他们不及魔修靠谱的。”
“现在看来,比起看似风平浪静,却骤然爆发的魔修,仙师顶多是不拘世俗眼光而已。”
皇帝和将领一起长长地叹气:“实不相瞒爱卿,朕…最初也有这种想法。”
他们对视一眼,俱看到彼此眼中晶莹的泪花。
君臣情谊在此一刻得到了空前的巩固。
破军摇着扇子,深沉地看他们一眼:“也许我不该插嘴,但其实我也是个魔修。”
反正脸早晚都是要掉完的,破军痛快地自己扒下了马甲,又指着舒遥道:“嗯道尊,就是仙道头头他身边那个,也是个魔修。”
皇帝:“……”
贵圈真乱。
怕了怕了。
再见七杀一脸如梦似幻,呓语道:“他果然是贪狼。”
天知道他这段时间一边犹豫着道尊首徒究竟是不是贪狼,一边给让雪天各处跑,愁得差点拔秃自己的头发。
破军:“对,没错。”
七杀道:“我在寻到贪狼之前那,感应到一抹破军星的气息,果然是你的。”
破军:“对,没错。”
七杀依然如坠梦中,毫无真切的感觉,:“你果然暗恋贪狼。”
破军下意识顺了口:“对——”
他反应过来,恨不得跳过去捂住七杀的嘴:“兄弟!话不能乱!”
“我不是!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的!”
没看到道尊眼神森寒看着你吗?
七杀不管他,只觉得一切不能解释的,瞬间贯通。
他道:“怪不得贪狼是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前因后果俱上心头,七杀的表情有着不出的奇怪之意,一面释然,一面又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他道:“难怪你要与尊上反目,出走魔道。原来是魔道容不下你的爱好。”
七杀艰难道:“不过其实我与尊上,皆不是在意外表之人,你若是爱这副扮相,没人拦着你。横竖你已经是破军使,若有不服的,随意杀两个就好了。”
破军恨不得晃醒七杀,让他听一听自己脑袋里的水声。
七杀并不知道他所想,仍陶醉在自己联想中不可自拔:“哦不对,你暗恋贪狼,该反目的迟早会反目的。”
他到这里,有点沧桑,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道:“莫非你百年来的风流声名,成日混迹在一斛珠风月之地是假——”
实际上只是为了学习如何更好地扮成女子?
破军只觉得七杀多一个字,卫珩眸光便寒一分。
到最后,整个人如同坠进凛冬冰雪里。
他绝望闭眼。
扇上飞出的瑞兽禽鸟羽翼遮天蔽地,恨不得先拍死七杀,再一口吞了他。
很符合破军如今的内心需求。
舒遥顾不得他两人的鸡飞狗跳。
他体内的云裳心经运行到极致。
舒遥有预感,自己这一剑下去,足以将万里冰雪,消融成枯木回春,花绽枝头的模样。
于是他不再犹豫。
舒遥他旋身扬手,袖绽如红云飘霞,又似云霄上万尺狂风里凤凰尾羽最绚烂的那点光。
九天悬梦飞掠而出,流光一道飞掠天际,以肉眼近乎难寻踪迹的速度钉在这凡间龙脉之上。
跳珠憾玉。
那一瞬,天空积起温柔的烟粉色云霞。
它们蒙蒙似云霏山岚,清乍起的雾气般飘满凡间,伴有花瓣下落了一地。
被粉色霞光触及到的凡人,体内的魔种被逼得化成一缕缕黑气四散逸出。
玄和峰主收起了剑。
她身后是一群弟子的惊叹声:“峰主,凡人体内的魔种可是无事了?”
“我看他们在恢复正常模样了!”
“这是何等的手段?像是医修,却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果然,凡人体内的黑气尽去,面色一点点红润起来,眼神变得有光,嘴唇也一起退去了乌紫之色。
他们扭头张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头雾水,对自己是怎么走到此处来一点搞不清状况。
其他大乘也如玄和峰主一般松了之前紧绷的心弦,一个个放下了手中法宝长剑。
云端上的江云崖身为坠青天宗主,仙道公认在医道上造诣最为深厚的人之一,不可避免地又接到大乘的疯狂问讯。
或是委婉,或是直接地责怪他明明有办法,早不,让他们虚惊一场,命吓掉半条。
殊不知江云崖更委屈。
他只想抱住院长嚎:“我堂堂坠青天宗主,论起医道造诣…”
竟然不如一个魔修???
嚎归嚎,尚存的一线理智使江云崖没有一起嚎出舒遥的真实身份。
有日月照璧在,没办法。
院长板着一张脸,可依然能看到他情不自禁流露出的一点笑意:“坠青天宗主如何?不可自满,那也是人家辈的本事。”
江云崖:“……”
不!他是个魔修啊!
一旦医人会魔息炸体的那种!
他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只得抱着自己受损的自尊心,委屈地呜呜哭了起来。
怀霜涧隔着坚冰,和引长烟、顾迟笔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外面是骚动的人群。
人群其实也不是很想得明白自己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但很快有新的东西取代了他们的注意力。
比如,矗立在在街上那两座神容扭曲,却难掩他们出色容貌的冰雕。
他们很快围上去,啧啧称奇:
“造孽哟,这两个好生俊俏的后生晚辈,怎么被人冻成冰雕放在这里了?”
“可不是?这样做的人也是手毒心黑,活该断子绝孙哦。”
“咦,不过现在的天,又不是数九寒冬,想要做冰雕也难啊。”
人们疑惑不解。
但他们后背一寒,下意识纷纷退避。
接着冰雕被怀霜涧剑气击碎成冰屑,飞溅一地。
众人很快联想到近日京城种种奇怪之象,和涌入的年轻卖艺者们。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一拍掌,很快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来卖艺的啊!”
“吓死个人,我还真以为是谁心黑成这样,有过节的呢。”
三人:“……”
行吧。
他们很给面子地一齐鼓掌,有热情的甚至丢起了鲜花玉佩,银子铜板。
引长烟和顾迟笔没从冰雕的僵冷状态里缓过来,就浑身上下被砸了个遍。
引长烟倒吸一口凉气。
顾迟笔倒是炼体惯了,有闲心嘲笑他道:“瞧瞧你这娇娇弱弱,弱柳扶风的模样,真是丢了你们剑修的脸。”
“虽我也很想和你一架,为我们剑修正名。”引长烟略一沉思,“但我觉得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和出剑偷袭他们,把他们冻成两座冰雕的家伙谈谈人生。
怀霜涧出剑击碎冰雕后就向皇宫而去。
两人心照不宣,拔腿向朝怀霜涧的方向追去。
留下百姓在原地啧啧称奇:
“你看这会变戏法的人就是不一样呢!”
“可不是,背后都跑出残影了都。”
七杀和破军同时停手。
以他们的修为灵识,不难感应到方才发生的是什么。
破军自言自语:“我不信。兄弟两百年,贪狼怎么可能是个正经医修?”
舒遥他来这一场,纵然有卫珩的灵力支撑,气力也透支得干净,半瘫在卫珩怀里,有气无力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见到我寒声寂影给你来一下,才肯见了棺材就落泪,相信我是个正经医修。”
破军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道:“我原来就做好你血屠凡间,我带着你跑路的准备了。”
由此可见,他也是收拾烂摊子收拾成了习惯。
卫珩揽着舒遥,以便他靠得更舒服一点,闻言极吝啬地给了破军两个字:“不会。”
可惜日月照璧的威力并不足到能在这时候让破军和七杀两人清醒过来。
七杀原是想同情望破军一眼,但触及到破军那张面容,如同看见了什么了不得辣眼睛,出奇丑陋的东西,迅雷般快速移开眼睛。
破军大为不满:“你是觉得我不好看吗?”
七杀有什么资格对他的审美进行质疑?
“……”
全场出奇安静。
舒遥半闭着眼睛养神,没功夫去搭理他们。
卫珩并不是很想对破军这副模样做出任何评价。
皇帝倒是想夸一句佳人,但顾忌到人家魔修喜怒无常,最终保命要紧,将嘴巴闭成蚌壳。
七杀嘴巴合了又张,张了又合,半晌方才憋出几个字,充斥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那不一样。”
如花似玉的美人,和与你出生入死两百年,谈天地,一斛珠里独得佳人青眼的兄弟扮成的如花似玉的美人——
完全是天南地北,云泥之差两个极端。
握着七杀朝斗的手,微微发抖。
七杀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朝自己扎个一两下,看看到底会不会有疼痛出血——
也许是在梦里也不定呢?
昔日最狂傲跋扈的贪狼修了医修,不仅拯救凡间,还一脸柔弱样儿地靠在道尊身边。
昔日最风流多情的破军穿了女装,埋头在贪狼怀里和他嘤嘤嘤。
七杀暗暗地扭了自己一把。
确实是真的,他面无表情想。
也是,做梦哪有现实来得离谱?
一连串击迎头下来,七杀连放狠话也没心思放了,只道:“道尊为救凡间,灵力恐怕少耗损十之八九,无力阻我。单凭破军你一人,也无法拦下我,不如就此别过。”
“破军?”
顾迟笔恰好踏进殿外,先是一讶,随后看见七杀释然下来:“怎么,硬要指着舒师弟贪狼不够,还算给镜月师妹扣个破军使的帽子吗?”
七杀:“……”
舒遥:“……”
怎么呢,即使是百年的积年仇恨,也很难在此刻阻挡他对七杀的同情。
本来发现自己曾经朋友,如今仇人不为人知,南辕北辙的另一面已经很让人心情崩溃——
更不用明明的是当事人亲口承认的实话,却一样被上污蔑的标签。
可能心情是有点崩。
同情不妨碍舒遥的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他借着卫珩支在他腰间的手,悄悄然撑起脊背,义正严辞:“不错,我原先敬你堂堂七杀使,在魔道中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不是,没有。
七杀使只想否认。
他的头脸全被舒遥破军两个丢光了。
甚至不想承认自己是杀破狼其中一个。
舒遥才不管濒临崩溃的七杀:“你指着我是贪狼,念及你们魔尊眼睛不太好使,我也姑且容忍下了,如今你又指着我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是破军使。
又是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七杀觉得自己可能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难以直视这几个字。
仙道三人的眼神齐齐盯上七杀。
既有寻根究底的炯炯生光,也在其中有着似有所悟的深意。
舒遥一顿,直指核心,犀利发问道:“听闻破军使在魔道风流得很,莫非七杀使也是倾慕破军使中的一员?所以才三句话不离破军,原来是相思成疾?”
七杀:“……”
他不但不出一个字,喉间反而涌上腥甜之意。
是血的味道。
七杀神智恍惚,觉得自己只差被气到吐血了。
害人不浅的激情过去后,破军一个激灵,开始后怕起来。
七杀知道就知道,要是他在辈面前抖落出自己女装的事实——
破军想起顾迟笔正在撰写的话本,细思恐极,实名害怕。
他毫不犹豫,为了捂严实自己的清誉,把多年的兄弟情抛之脑后。
想着破军往舒遥的方向后退一步。
莲步盈盈,情态娇怯。
七杀满脸惨不忍睹。
卫珩环着舒遥,不着痕迹离破军更远一点。
破军轻拭眼角,点点泪光如梨花带雨,十分动人:“七杀使痴恋破军使的一片心意,我能理解。只是我和破军使一男一女,容貌天差地别,七杀使为何会指着我喊破军使?”
七杀:“……”
他很想绝望喊我怎么知道啊?!
我怎么知道你要扮成这个鬼样子啊?!
但是他不能。
他阴沉如密布乌云,险而又险保住自己七杀使风范的同时,不给舒遥任何进一步倒一耙,有损他风评的机会。
七杀看穿了。
什么争辩解释,都是假的。
只有一开始不和舒遥话,不给他任何栽赃污蔑,自由发挥引导仙道那群蠢货思维的机会,才是真的。
血光暴起,七杀消失在了原地。
如他所,卫珩灵力确实所剩无多,分散在各地的大乘忙着善后,同时要兼顾着不能让手上魔修跑了,无法分神赶来。
单靠破军一人,确实无法留住七杀。
七杀恍恍惚惚回到了魔宫,恍恍惚惚踏上几千阶台阶去见了让雪天。
他见到让雪天的第一件事,不是等让雪天开口询问,也不是交代让雪天他事情办得如何。
七杀眼中含蓄地饱含着热切期盼,问道:“尊上,您真的有派我前去凡间散播魔种,带给贪狼一句话吗?”
不定只是大梦一场呢?
不定呢?
让雪天:“???”
他有点明白七杀去凡间,究竟经历了什么样惨痛的经历。
于是让雪天如七杀去时一般,不禁带上一二怜悯道:“虽然本座体谅你辛苦…”
“但,本座确实派你去过凡间,你主动向本座请的命。”
七杀颤抖地抽出七杀朝斗。
犹豫着是不是该对自己的脖子来一下。
重建完的大殿中,让雪天心腹看七杀此举,如临大敌上前,却被让雪天抬手制止:“不必。”
他宽慰七杀道:“你也不必很担心,等到紫薇秘境——”
七杀无暇他顾让雪天想什么。
他只捕捉到紫薇秘境四个字。
七杀眼泛血丝,森森然抬头盯住让雪天。
他哑声道:“贪狼是个医修。”
让雪天:“???”
啊???
七杀:“我见到了破军。”
让雪天不是非常意外。
破军总不会想不开继续待在魔道,跑去和贪狼一起也是正常的。
七杀道:“破军做了女装扮。”
他难以形容地补充道:“挺漂亮的。”
让雪天:“?????”
他们两两沉默,两两对视。
“这些年,是我误会了破军。”
让雪天感慨一句,又心翼翼试探道:“你破军挺漂亮的,以你不在意美丑的性子,可是对他?”
让雪天含蓄地住了口,留足了七杀自由脑补的空间。
七杀:“……”
让他杀了让雪天再去死!
******
舒遥拉了卫珩一起去喝酒。
考虑到都城内有着不少被迫失业的卖艺修行者帮忙善后,兼之卫珩灵力消耗殆尽,他能够被舒遥拉着去喝酒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舒遥一开始喝得很安静,一杯接着一杯,也不多什么。
等桌上的酒空了几坛,碗叠了两叠,他便有点开始胡话的势头。
舒遥酒量其实并不很差。
只是他心中存着事情,难免比之往常要容易上头许多。
他抓着卫珩的袖子笑,:“我这次真的特别感激道尊。”
舒遥眼睫一抬,如寒鸦振翅,露出了藏在乌黑羽翼后面的那轮月亮,明亮而皎洁。
舒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久到他来不及遇上破军七杀让雪天,仍安安分分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魔修宗门里做着他名不见经传的弟子。
舒遥的天资自那时开始已经显露无疑。
但没奈何,宗门庙,基本是一言堂。
好死不死的是,一言堂的主事者挂着天刑的名头骗来舒遥入门,却和孤煞魔修称兄道弟,极为亲厚。
他看出了舒遥对孤煞的厌恶。
宗主一面不舍得这位真正罕见的天纵之才,一面又担心他太过桀骜难以管束。
于是宗主想来想去,想秃溜脑门,终于一拍油光锃亮的脑袋,想出一个馊主意。
真的是馊主意。
他示威般的让两个孤煞的长老带着舒遥去凡间走一圈,让长老杀了几个凡人给舒遥看。
做完这一套,舒遥也蛰伏下来不作妖了。
宗主满意了,以为自己的一个下马威让舒遥收敛收敛了他的心气。
正过了十几年,宗主出关出来,算给舒遥一点恩典恩威并施一番的时候——
他傻眼了。
因为舒遥杀了那两个当事的长老,杀了宗门内的孤煞一脉,顺带杀了不是宗门里,却声名远扬的证杀。
彻底和孤煞一脉撕破脸皮的同时,和天刑划清了界限,跑了。
过了两百多年,当初只能在愤怒不动声色压抑在心里的少年已经是魔道中一不二,生杀予夺的贪狼使。
当年的旧事也已鲜血洗清,那几个倒霉催的孤煞魔修不知转世投胎过第几回。
但舒遥始终无法忘怀。
他记得亲眼看着鲜血飞溅那一刹那的愤怒。
也记得事了后强装无事,却每每想起时咬牙切齿的不甘。
之后的两百多年里,舒遥见过很多人,杀过很多人,却始终固执地将几个无辜枉死的凡人面目记得清清楚楚。
最严重的一段时间舒遥因为那几个凡人身死在热闹的地方,一度抗拒过前去人太多的地方。
因为总感觉能听到凡人的惨叫声音。
等舒遥阅历多了,他冷静又仔细地思索反省一下,认为这是除舒家灭门外,自己第一次见到无辜人等因他枉死在自己面前,记得深也是应该的。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跨不跨得过去则是另外一回事。
两百年了,舒遥仍将这件事记得很清,埋得很深。
他原来以为这件事情注定成为自己一生的缺憾。
可是上天让他遇见了卫珩。
让他能在今日将寒声寂影换成九天悬梦,跳珠憾玉救了更多凡人的性命。
跨过两百余年的时光,少年时陈旧的遗憾在今日一夕得到补全,悔恨消弭。
隔着两百多年,和其中无数次怨天尤人,濒临崩溃时的愤怒大骂声,恨天道不公,老天无眼时,天意再一次垂青了他。
是无上的幸运。
比他曾经午夜梦回时在美梦里幻想着能拥有过的,都要好。
舒遥他吧,很有点口是心非,嘴硬心软的毛病。
他明明心里高兴极了,嘴上却故意要问卫珩:“道尊有没有想过,假若我与破军未曾和让雪天七杀反目,来仙道不过是为了诓骗都道尊的,道尊今日信了我,撤了日月照璧,即是满盘皆输。”
着着,他顺衣袖往下,一路从拽着卫珩袖子,摸到抓着卫珩手的地步。
舒遥大概是有点喝醉了。
卫珩想,和喝醉的人总不能太计较的。
他明明深知这个道理,依然带着十二万分的认真回答舒遥:“不会。”
“我知道你,也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与我相处了才多久?哪儿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就想不开,一心暗恋我?
舒遥有点想笑。
他忍着没也没笑,只是嘟囔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他颊上晕红之色一点一点在雪白似绸缎的皮肤底子上染开,让人疑心是见着烧在云团上的火,落在雪地里的红梅。
一模一样的艳色动人,惊心动魄。
卫珩垂着眼,抬手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刚欲举杯时,就被舒遥一把劈手夺过。
舒遥方才没有自己想的话。
是他认为已经不需要了。
他转着酒杯朝卫珩笑:“喝酒不是这样喝的。”
罢舒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卫珩无言看他,心想着不过是倒个酒的事,一声他没有不替舒遥倒的道理,何必绕如此一个大弯。
当然是有其理由的。
舒遥下一刻,出乎意料地俯身过去,覆唇压在卫珩的上,想一口气尽数将含在口中的酒液渡给他。
由于第一次做,业务有点不太熟练,酒液止不住沿着唇角落下,划过脖颈似雪的优美一弯,将红衣衣襟洇湿一团。
破军止住脚步。
他自觉自己在与七杀的一场斗中出尽了力,事后便十分消极怠工地跑来离皇宫最近的一家酒肆,预备着喝两杯放松放松心神时,不想让他撞上了这一幕。
真是叫人尴尬。
破军经历一系列风风雨雨,彻底看穿舒遥本质,并不是很想对他挂在口上百年的无情道做出任何评价。
他只想退后两步,想趁着卫珩心神动乱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退走。
结果撞上了一个人。
引长烟“风雪杀人一壶酒”的传闻能流转至今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自觉自己被狠心无情的怀霜涧冻成了冰雕一座,很需要一壶热酒去一去体内寒气,就把事情丢给在都城的其他同道,跑来了与舒遥卫珩破军三人来的同一间酒肆。
和破军一样撞上了令人尴尬的场面。
两人凑在一块,一时间竟不知要进要退。
好半天引长烟安慰破军道:“你别太伤心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总有会比舒遥更好看的人的。”
青梅竹马不敌一朝天降,也是叫人意难平。
好在镜月喜欢舒遥的美色胜过他本人。
“……”
破军想起自己还顶着舒遥青梅竹马心上人的外壳。
引长烟的音量不大不。
恰好能不让酒肆中凡人察觉。
也恰好能让他们这般的修行者听得一字不差。
破军累了。
他不是很想辩解我不是我没有别瞎,道尊你日月照璧麻烦放过我一命。
他仇恨的目光落在舒遥这个一切灾难的源头上。
破军只想杀了舒遥,再去死一死。
引长烟看得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