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所谓修罗
简单叙述了一下前事后, 江长星关心道:“起来, 既然云崖他们是和你们一块来的, 他现在身在何方?”
卫珩如实答他:“初入深渊,与江宗主等人失散, 怕引起魔族注意, 未用传讯烟花,左右是要在中心处见面的。”
结果江长星以一种怜爱的眼神看他们。
那种眼神意味很复杂, 像是见多识广的长辈, 一边叹息晚辈的单纯没见过世面,一边又算了算了, 自家的晚辈, 还能怎么的呢?
头一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的卫珩舒遥:“……"
江长星斟酌着怎么不伤这两个可爱晚辈的自尊心。
他道:“心无错, 不过在深渊之中,你们大可不必担心引起魔族注意。”
舒遥:“……”
现在的魔族都那么佛的吗?
果然佛光普照,无处不在, 连深渊都能透得进来。
舒遥决定下一次对讲法的和尚, 多几分尊敬。
像是也觉自己所离谱,空口无凭, 江长星解释道:“你们应当也在深渊外围见到过低等的魔族了, 感觉如何?”
卫珩:“几无神智,唯思进食。”
“这就对了。”
江长星一想自己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 和这群家伙待了几百年, 也不禁有点沧桑:
“低等魔族除了进食以外,别无他念。高等一些的魔族倒会察觉你们与深渊气息不同, 但多半被血食占去大半念头,不会顾忌到你们。如魔王魔将般这等凌驾于众魔之上的魔族,倒是会察觉到你们的威胁。”
舒遥屏息一瞬。
正当他以为江长星要教他们如何对付魔王魔将,一击必杀时,只听江长星沧桑道:
“不过那也无关紧要。他们只想着吃饱才有力气架。你们做什么也不会改变他们眼中你们如血食的地位,也不能妨碍他们吃饭,就这样吧。”
“……”
舒遥愣是从江长星话语中,听出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想想也是。
江长星身处时代,尚无在仙道中地位超然的道尊,以他坠青天宗主的身份,任谁见到,也会避让一二。
这样的一个风云人物,与同为风云人物的玄山掌门、六道寺方丈一同下深渊,得来的不是万魔对阵的防备重视——
而是血食血食血食的专心吃饭,心无旁骛。
想想是有点令人崩溃。
舒遥似明白了为何他们先前走过的深渊外围荒芜一片,问道:“我原来奇怪深渊外围为何毫无建筑,听江前辈一言…”
“不错。”江长星会意解答道,“魔族一心进食,除却魔王与魔将极少数人略微讲究些,其余魔族自不会把时间浪费到建筑房屋上的,左右生吃血食,又不需要进庖厨烹饪。”
“……”
难怪深渊魔族能在古籍只被掩盖了数万年,不为人所知。
就他们这样子,估计是不太想尝试破封印,看看外面世界如何的。
想要为人所知,也是很困难的。
倘若不是紫微星自身缘故,封印减弱,深渊魔气逸散,同族相食即可满足的魔族,几乎可以是单纯无害了。
舒遥苦中作乐想。
即使陷于此囫囵之地数百年,江长星仍不见郁色,眉棱如山,眼中藏海,望过去便是一片令人心神开阔的海阔天空,他叹道:
“本来魔族是秉着孤煞一道横行时,作恶万年积下的血煞怨气而生。纵生出血煞怨气的人,生前有无数种不同恨的理由,到死后的怨气皆是一模一样的想要吞噬众生,剥皮拆骨,能指望魔族有多高的神智?”
不长成三头六臂的四不像已经非常对得起眼睛,令人欣慰。
舒遥:“…我好想禀告尊上,让他将魔道改个名字,别一听起来,就像是与魔族有剪不断的联系似的。”
简直丢人。
他修炼三百年到大乘巅峰,坐上魔尊之位,不是为了和这些魔族扯上关系的。
卫珩似看出舒遥的嫌弃之意。
也不知他似怎样做到的,语声分明平淡如初,却含着似春风一般的温柔慰解之意,将冰雪神容吹化,不叫人觉得高不可攀,望而生畏,反令人流连于青山初露,底下澄江一练,上头白云皑皑的美景里。
“他很好,自不会混为一谈的。”
舒遥笑了笑,掩去眼中冷意,疏离道:“尊上自然是很好的,不劳道尊操心。”
舒遥终于懂得,自从紫薇秘境会面以来,自己挥之不去的躁郁心情是来自何方。
他怕卫珩认出他天姚皮下的真实身份。
那简直是令人窒息,可以直接当场去世的绝世尴尬场面。
他更怕卫珩认不出来,却对他有显而易见区别于众人的好来。
若是如此,那对的不是天姚皮下的舒遥。
而是天姚。
舒遥三百余年来,从未如此优柔寡决,患得患失过。
从初入异世,舒家灭门的那一刻起便是。
到与七杀反目,杀上魔宫的一刻仍然如此。
若一开始是滔天的恨意,咬着牙强撑一口气的不服输,那后来即是知道自己所求,明了自己追寻的心性通明。
哪怕大道路孤,能无愧走下去,已然很好。
舒遥从来不怕孤独。
他怕的是辜负。
但是卫珩来了,一切便不那么简单。
舒遥本性高傲慕强,当然不喜欢自己如今患得患失的心性。
作为一个不讲道理的魔修,于是他不讲道理迁怒了卫珩,还把怂恿他女装的破军一块迁怒了。
要不是自己当初脑子进的水,哪来的那么多破事?
破军:“???”
兄弟,你都知道是自己脑子进的水,还要一块迁怒我,能不能讲点道理了?
“原来魔道已然换了魔尊啊。”
江长星知晓若是从前那位孤煞魔尊,必然不会地卫珩赞誉,了然叹道:“想来这位魔尊是修天刑的?那倒是一件好事。”
“是好事。”卫珩道。
“他为魔尊,于仙魔两道,于天下皆是一场好事,哪怕他心中未必乐意于此。”
舒遥:“???”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样高风亮节,还忍辱负重为天下苍生强行登上魔尊之位?
他不禁开始怀疑;
自己曾经和卫珩,是真实两情相悦过的吗?
江长星也听得一脸恍惚。
原来自己几百年没出秘境,人才一代皆一代,魔道那边的魔尊,已经清奇至此吗?
这不妨碍江长星见到舒遥不虞脸色。
他与玄山的老掌门是故交,拿卫珩也是当作子侄辈看待的,江云崖不在,这满腔的慈爱之心,当然就不免落到了卫珩身上来。
他传音过去,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传授经验,谆谆教导:“在心上人的面前,还是别夸他人好为妙。”
不是江长星所想的那样。
卫珩想,舒遥多半是听着旁认夸自己,有些尴尬罢了。
可舒遥的确很好。
他也是希望在江长星眼里,舒遥能很好的。
只是,卫珩略顿了一下。
舒遥是绝不会乐意让江长星得知他和魔尊是同一人的。
于是卫珩顺着他想象中的舒遥所想,认真答江长星道:“天姚是天姚,魔尊是魔尊,纵然一样的好,两人不能化为一谈。”
舒遥面上不虞之色更重一分。
他不想让人看笑话去,即便是怒色,也是极隐忍极克制的冷冷薄薄一层。
美人含怒,如牡丹花上的露水更重一层,将瑰丽颜色染地更深,几有惊心动魄之态。
江长星:“……”
行吧,没救了。
他努力岔开话题,问道:“起来,杜微如今如何了?”
卫珩:“师妹甚好。”
“那就好。”江长星欣慰道。
“你师父和我过,你和你师兄皆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板正严肃,不苟言笑。唯独杜微乖巧活泼,体贴人意,能给他些许养徒弟的慰藉。”
卫珩沉默下来,并不接话。
舒遥:“……”
潜心医道江云崖,乖巧体贴杜玄和。
真是不知道江长星不在仙道的几百年里,仙道暗中经历了什么样的天翻地覆。
只能寄希望于玄山掌门的天王保心丹带得够多,能救江长星于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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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老和尚走在仙修汇集的一座大城中。
他体态微胖,慈眉善目,虽年老,却不给人老态龙钟之感,圆墩墩讨喜好似庙里供奉的弥勒佛。
老和尚袈裟残破,气息普通,衣裳也灰扑扑的,像是哪个庙立出来见世面的人。
他表现的也确实如此。
老和尚什么都看。
看到精美辉煌如云中楼阁的建筑,他要啧啧赞叹一番。
看到天上御剑长虹,灵光如匹练,种种奇异珍禽瑞兽牵引的宝车交错,他要称绝不停,目光留恋。
哪怕是看到寻常仙修络绎往来如流水,天空中再普通不过的日头高悬,老和尚也像是不嫌那声音喧闹,日光刺眼似的,要含笑称一声善。
不过仙修们顾不得嘲笑老和尚土包子。
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今天,城中的书肆,又加印了新的六道寺秘史。
他们上次没有抢到,这次当然不肯放过。
老和尚见往来仙修,均是神态匆匆,步履匆忙,观他们行为,假若不是顾忌着城中不能飞行的禁令,恐怕是直接来飞得都嫌慢。
这些仙修最终都汇到书肆之中,排起长龙。
老和尚含笑看着他们,目光柔和而称许。
原来事隔三百年,如今仙道的向学之风,已经是如此鼎盛吗?
这可是老衲在仙道时远远比不上的。
也不枉老衲和两位老友牺牲至此。
赞叹着赞叹着,六道寺上一任方丈不空和尚,难免就好奇起来,是何等的书籍,能够让仙修们趋之若鹜?
想来定然是极尽精辟阐释大道精义,修行奥妙的秘籍罢?
不空和尚决定自己也要去买一本好生瞻仰瞻仰。
他缓步走去,不急不忙排在队伍最后,顺便和声问了一个年轻仙修道:“敢问友,是何方神圣所著的书籍,能让诸位推崇至此?”
“啊?”
年轻的仙修一转头,见是个老和尚,神色登时古怪起来。
唉,现在仙道的年轻人也真是懂礼数,一见老衲,居然拘束至此。
不空和尚懂了年轻人的隐忧,含笑安慰他道:“友不必担心,老衲虽然年迈,但是见识眼界还是不缺的,向学之心仍在,友尽管便是。”
没想到那位年轻人不仅不如释重负,还触电似急急后跳一步。
不空和尚:“???”
是现在仙道的年轻人害羞了吗?
自己应当没那么可怕才是啊。
年轻人吞吞吐吐,好像十分不好意思:“那本书叫做六道寺秘史…”
不空和尚:“???”
什么时候六道寺的秘史都被人搞出来了?
皆空如今怎样?
他不免担忧起六道寺安危来,连神态都不似原先悠然。
殊不知年轻人也在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这位老和尚神容慈和,袈裟破旧,必定是位不为外物所驱役的高僧。
对,高僧。
一定不是他所想那样,想要过来拜读六道寺秘史的。
年轻人好心劝道:“大师,这六道寺秘史,你们佛家清净人,不看也罢。”
不空和尚:“???”
怎么,隔了三百年,仙道中对我佛宗弟子的歧视已深厚至此吗?
谁还不能有个求知欲咋地?
不空和尚担忧六道寺境况的同时,也不禁担忧起同气连枝的无妄寺所处境地。
如他所料不错,仙道贬佛,那必定是六道无妄两寺声名大不如前。
怀着这种心思,不空和尚就更坚定了自己要看看六道寺秘史的念头,毅然决然拒绝道:“多谢友好意,只是老僧老当益壮,尚且强健,想来经得起六道寺秘史的考验。”
年轻仙修看他的眼神变了。
不止是年轻仙修,整个队伍的仙修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眼神奇怪,声议论。
“啧,我看那老和尚一副无欲无求,世外高人的样子,不想也会来买六道寺秘史。”
“这又什么?你看六道寺秘史中的皆空方丈,不也是六宗宗主,佛门领袖吗?若论佛道造诣,谁能高得过他?”
“得也是,我倒有点相信,六道寺秘史所言不假了。”
“就是不知笔者是何方高人,能将这仙魔两道高层机密逐一得知?”
“我看也是六宗宗主其中之一。无尘方丈一心向佛,多半是不会为此事的,书院院长醉心学术,倒悬山主为见而生,同理亦然。六道寺皆空方丈和玄山掌门不会自爆家丑——”
那人在此处停了嗓子。
但可疑人选已经呼之欲出。
众多仙修纷纷拍掌,恍然大悟:“道友是坠青天的江宗主?!”
“确实有理。”
“实不相瞒,我也觉得像是江宗主的手笔。”
队伍长龙一点一点地减短,在日暮西山前,不空和尚终于拿到了六道寺秘史。
六道寺是他半生心血所在,不空和尚翻开时,双手僵硬,笑容隐去。
而等他看清内容时,不空和尚的脑子和双手一起僵硬了。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下前发出最后一声濒临崩溃的绝望怒吼:“皆空!!江云崖!!!”
有好心仙修看到,路过扶了他一把,“唉,早叫大师你不要看六道寺秘史,怎么,人年纪大了,确实遭不住刺激吧?”
不空和尚高僧风范全无,不住地翻着白眼。
他同伴路过,顺口道:“诶呀,老和尚你也敢扶,不怕对方讹你,赔个倾家荡产?”
“得对。”
年轻人顿时肃然,唏嘘道:“现在的佛门人心真是太险恶了,不禁肖想垂涎人家贪狼使美色,还想来碰瓷讹钱。”
因为莫须有,薛定谔的碰瓷讹钱,他对贪狼使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之意。
一样都是受佛门中人所苦之人啊。
唉,道尊真渣。
希望贪狼使能和他的美人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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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狼使受没受皆空方丈所苦不知道。
反正皆空方丈如今,是实实地受着七域主所苦。
不知这见鬼的七域主,是见鬼地如何从荒山野岭里寻到六道寺所在,破开阵法,直接敲门而入。
迎接他的是在紫薇秘境中见过一面的沙弥。
七域主闲不住嘴,问候一句:“你一腔忠勇,前来紫薇秘境救你家方丈,怎么还是在这边洒扫?”
连个职都不给升的吗?
佛门真是太清苦了。
七域主个寒颤,忽然觉得,哪怕仙道很有趣,但也是分好地方和坏地方的。
好地方,无疑是倒悬剑山。
而坏地方这个名头,七域主觉得六道寺可以戴得很稳。
沙弥苦着脸,原来一张憨态可掬的圆脸都消瘦几分:“没有呢。方丈我行事莽撞,擅自出寺,罚我洒扫百年的这六道寺。”
七域主不由深切谴责道:“你们方丈真是太过苛刻,便是连我们魔道,也没有这样为难人的事情。”
皆空方丈感知到七域主的前来,总不能让他再挖墙脚下去。
于是他下一刻出现在大门外,低眉敛目念一句佛号。
纵然听不清皆空方丈空中所念,也不禁觉得整个人杂念一扫而空,荣辱皆忘。
皆空方丈道:“魔道的七域主远道而来,必是有要事相商,请随老衲来吧。”
七域主矜持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身上堪称夸张的斑斓华服,金银珠宝,不再浮夸到可笑。
它们的光辉沉淀得厚重下来,然而耀目依旧,便成了能刺到人灵魂骨子里的东西。
七域主步下生风,跟着皆空方丈来了厢房静室。
皆空方丈道:“老衲便不多言赘述,斗胆敢问七域主所开为何?”
其实七域主还真没有正经事。
是舒遥心情不好,就想让别人心情跟着不好,派七域主前来的。
七域主不愧和舒遥同修天刑,是魔道上下属。
他去不了倒悬剑山,听不着仙道八卦,心情也很不好。
乐得给皆空方丈找麻烦来。
但在人皆空方丈面前,话是不能这样的。
佛也会有金刚怒目的一刻,这样,无疑是会被皆空方丈出去的。
好在七域主在前来之前,做好完全准备。
他凛凛一笑,从袖中甩出一本本子在案上,响声清脆:“我是来问方丈,讨要一个法的。”
皆空方丈:“???”
他看到七域主那一刻起,心中隐隐有不详预兆。
而在看清书册面目时,皆空方丈内心不详攀登到顶峰。
与玄山秘史一模一样的封面包装,一模一样的笔墨痕迹。
唯独不同的是,秘史前醒目的“六道寺”两字。
七域主开始痛心疾首地指责起来:“我家尊上看到这一本六道寺秘史,心绪极差,特意派我来问询一二。”
“方丈,不是我,虽我家尊上和道尊的情缘已成昨日烟云。然而论相貌,论实力,他和道尊方才是真正相配的一双璧人。”
皆空方丈:“???”
原来现在道侣相不相配,是看脸就可以决定的吗?
原来魔道已经肤浅至此吗?
他理了理因猝不及防造成的杂乱心情,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贫僧曾见过魔尊一面,劝他斩断过七情六欲。”
而今看来,自己的看法不算错。
即便是约束己身的天刑,也总有受七情六欲所役,无法约束的那一天。
七域主不可思议:“你暗恋我家尊上也就算了,你还劝他斩断七情六欲?得不到的就要毁灭吗?”
啧,黑,真是心黑。
黑得他一个魔道中人,自愧不如。
皆空方丈:“???”
人一旦倒霉起来,是没有止境的。
一桩接一桩,接踵不断。
譬如皆空方丈现在。
他在被七域主以六道寺秘史精神污染之后,居然见到自己数百年未见的师父满脸怒容走进门来。
时间久到站起的皆空方丈,也要迟疑一瞬,惊喜道:“师父,是您?您从深渊里脱身出来了?”
久别重逢的惊喜使皆空方丈忽略他师父气到黑沉的表情。
全然不似方丈印象里,那个笑呵呵像弥勒佛,孩儿见了会伸手问他讨颗糖吃的不空和尚。
“是啊,回来了。”不空和尚阴沉沉道,“你是不是很失望?我回来就有人管着你了。”
皆空方丈心惊肉跳,惶恐地恨不得给他师父表演一个当场下跪:“怎可能?师父与我情同父子,百年悉心教导,师父回来我是欣喜若狂也不为过的。”
“哼”地一声冷笑。
不空和尚重重一敲禅杖,用力之大,将地面也敲出几许裂痕。
那声音敲在皆空方丈心上,差点没让他心跳到嗓子眼,拔腿就跑。
不空方丈不耐烦和他磨洋工一句句你来我往下去。
他干脆利落地从袖里乾坤,甩出了一本本子。
“啪嗒”一声落到桌面上,和七域主带来的六道寺秘史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皆空方丈头脑一阵阵的晕眩,根本不出话。
连七域主也窒息一瞬,觉得这场面未免太过刺激。
不空和尚禅杖重重锤地,冷笑道:“你好得很啊!我自教你红颜白骨,一概视之,你倒是去贪慕,去垂涎人家魔尊美色???”
他看了一眼七域主,声如洪钟;“还丢脸丢到魔道跟前去,被魔尊亲自派人找来了?我不如干脆死在深渊里算了,还省心!”
皆空方丈无法回答。
因为他已经彻底地晕厥过去。
也算是暂时性摆脱,这一摊污浊的人世。
七域主也无法回答。
为免被不空和尚和皆空方丈的双重禅杖敲上脑壳,保命起见,他只好把舒遥嘱托抛之脑后,拔腿先溜。
可惜摆脱人世,是不可能彻底摆脱的。
短暂的晕厥过去,有长久的折磨等着皆空方丈。
皆空方丈悠悠醒转后,发现自己师父恨铁不成钢地掂量着禅杖,似在琢磨该怎么用禅杖,去怎么敲他脑壳比较霜,比较解气。
吓得皆空方丈顾不得百年离情别绪,赶紧正事。
“此次深渊中,魔尊动未动身不知,破军使前往,是百分百的。我思忖着深渊魔族解决破军使兴许不够看——”
“解决破军使不够看?”
不空和尚愕然道:“怎会不够看?深渊魔族解决三百年前的魔尊尚且足够,莫非这破军使,要比魔尊来得还要厉害?”
皆空方丈似有为难之处。
他道:“弟子不知破军使比之三百年前的魔族如何,但弟子知晓,若是魔族对破军使出手,仙道中人定然不会束手旁观。”
皆空方丈缓缓勾起一个笑来。
那笑容悲悯似神佛。
但是神佛居于天上,三十三重天,那么高,那么远,不知众生苦处,即便是怜悯,也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残忍冷漠的。
皆空方丈亦如此。
“弟子之前去紫薇秘境时,将六宗几位年轻一辈首席的气息尽数收敛来,以师父对深渊的熟悉,配以我六道寺传送秘法,足以将他们遣送过去,使仙道诸位大乘分心保护,有机可乘。”
不空和尚震惊看他。
像是在震惊百年不见,自己弟子头脑不长反退,竟然能想到这样骚的馊主意。
其实皆空方丈也很无奈。
一想到那群牌的牌,看秘史的看秘史,唯二正常的一个被魔修迷了心,另一个有着钱财方面的致命弱点,皆空方丈能干什么呢?
又不能,杀又不能杀。
要是杀完了,这个天下还剩得下什么?
皆空方丈作为一个有理想的佛修,只想着天下无魔,大同之世。
没想着灭世,让皆空寺真真正正地独立世外。
不然他去哪里买鸡鸭菜种来养鸡养鸭,种草浇花???
不空和尚听了皆空方丈的理由,有点窒息,倔强地不敢相信事实:“不过是几百年的时光,仙道堕落至此吗?”
接受了事实的皆空方丈很冷静。
他冷静地推出那本几经坎坷的玄山秘史:“师父要不要看一看这个?”
很快,一声怒吼悲愤而绝望地震彻六道寺破碎屋瓦:
“老子三百年前下深渊舍命相救的是些什么东西啊?!!!”
不空和尚也不堪接受这污浊的世道,而去寻求短暂的逃避了。
是师徒,就要晕得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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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仙道中人也没舒遥卫珩所想中分散。
紫微星忽然开通往深渊的传送阵时,江云崖呵院长这一对百年损友反应很快,紧紧相拽。
玄和峰主生怕自己一个人孤独下去,没得消遣,眼疾手快抓住了江云崖另一只袖子。
而院长于电光火石间,并没有将存在感最低的无尘方丈抛之脑后,同样敏捷地一手拽住他。
他们四人合力,想要开辟一条通道还是不太难的。
于是四人一同来到深渊,举目四望,皆是荒野。
没等他们想找个好地方坐下来一桌牌平静一下心灵的时候,就看到了卫珩的传讯烟花。
四人是最快到的。
破军紧随其后。
破军一来,整个现场的气氛就紧张了起来。
起因是破军也很忐忑,拽着舒遥不停问东问西:“阿姚,你在深渊中过得如何?可有妨碍?是自己一人来此,还是与哪一位一路同行的的?”
一大串话,都可以精辟概括成四个字:
掉马了吗?
舒遥抬起眼,殊无笑意,冷得几可让双目中柔软潋滟的春水波光披上层极不合时宜的秋霜:
“我是与道尊同行的。江宗主几位尚来得及反应,执手同行,倒是你我失散。”
呵,塑料兄弟情,舒遥今天算是见识个淋漓尽致。
破军能那是他对舒遥的友情,比不过江云崖对牌桌的执念吗?
他能是他没有抢过卫珩,退让在日月照璧之下吗?
他不能。
破军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和道尊在一处,我就放心了。”
舒遥:“???”
兄弟,这让当初信了你女装的邪,猪油蒙了心和你一起出来的我很不放心。
大约是舒遥眼中寒意太盛,让破军仅剩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
又或者是担忧舒遥身份一旦被拆穿,在场所有人都落不到好下场去。
破军良心发现,将舒遥护在身后一步,含着极淡的笑意,向卫珩礼节性一颔首。
那与其是出于礼貌的问候,不如是挑衅更恰当些。
“有劳道尊一路来看顾阿姚,只是我和阿姚,毕竟是受贪狼嘱托一路来的,便不要再劳烦道尊下去。”
卫珩也像是不在意他隐藏在客套话语下,昭然若揭的示威之意,只是淡然道:“未曾劳烦,阿遥很好,无需我多照顾。”
舒遥若是愿意出手,那些游荡徘徊的低等魔族,自是不够看的。
恐怕也就是处于魔域中心的魔王,方有一战之力。
当然不是拖累。
玄和峰主松了一口气:“幸好破军使,对朋友是没得的,将人从师兄手里抢了回来。”
一个魔尊已经够了。
何苦再去祸害一个天姚呢?
而且想起祸害的都是一个赛一个堪称无伦的美人,玄和峰主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的。
院长也道:“确实该如此。”
可见是赞成玄和峰主的。
无尘方丈看透一切,但笑不语。
再一遍,他是个见过世面的六宗掌门人。
甚至连三本秘史都读过。
女装修罗场而已,大惊怪不值得。
连正和江长星师徒情深,含泪叙述别情的江云崖,也不忘向玄和峰主处投去一个深有同感的目光。
看得江长星不住摇头:“云崖,不是我你,天姚姑娘虽为魔道,却也是天刑一脉。你们怎能因为仙魔之分,坏人姻缘,还欢欣鼓舞?“
江云崖张了张嘴:“不,我不是…”
我不是因为仙魔之分坏人姻缘。
我只是单纯惧怕魔尊不讲道理迁怒,来砸我半边坠青天。
饶是能言善辩如江云崖,也一时不知该从何讲起这一段爱恨纠葛。
只看得江长星再度暗暗摇头,叹息一回。
不想他们一代的晚辈,思想竟不如老一辈开明。
江长星内心充满无限斗志。
若是遇不上,也就罢了。
若是遇上,不得要好好尽尽师长之责,教教辈们要包容开放。
他才不是那等心胸狭,容不得仙魔相恋的狭隘老古板!
但此事来话长,江长星先按捺不发,转而问道,“起来,我在坠青天的居处,你是如何安排的?”
江云崖的笑容,逐渐僵硬。
知晓内情的玄和峰主三人,笑容也逐渐僵硬。
江长星在坠青天的居处他们是知晓的。
还很熟悉。
因为那一处是坠青天最高峰,春日里能看见坠青天满山春光,夏夜里抬头,似伸手可触夜幕繁星。
用来牌最适合不过。
玄和峰主他们也曾惴惴不安,问过江云崖是否会冒犯江长星。
江云崖大手一挥,洒脱得很:“不要紧,我师父过,居处就是给人住的,若是因谁谁谁住过那处,便不再居住,还不如立碑供起来。”
他的歪门邪,很有一套,忽悠得玄和峰主等人连连点头:“再,我们在师父居处牌,也算是念叨他老人家,给他老人家添点烟火气。”
面对着江长星和善含笑的目光,江云崖坚强装作无事发生,粉饰太平:
“啊,师父你的居处,我自然是常去看看的。”
江长星十分感动。
玄和峰主等人连连点头。
江云崖道:“不过起来是,那一处百年未曾住人,已然陈旧不堪,我回去是时候将它好生休整休整,师父先住在我这边吧。”
至少让他去把牌桌毁尸灭迹。
玄和峰主等人连连点头。
江长星听着更感动了,慨然:“何必再多费功夫?再破旧,能比得过深渊破旧吗?再有你费神,定然是不差的。”
江云崖只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强颜欢笑,继续这个死亡话题。
一路上他都是一副正气凛然江宗主的样子,每逢玄和峰主等人提起牌,都会义正严辞地大声斥责:
“峰主院长与方丈,一天到晚不思进取,只想着牌,如何是我修行中人所为?”
听得倒悬山主有点窒息。
他怀疑自己还没见到魔王,就要硬生生被自己同伴先气晕过去。
玄山掌门却是很有同感:“江宗主得好啊。知错能改好啊。”
他先是疯狂暗示玄和峰主,不用沉迷牌下去。
玄和峰主不理他。
接着掌门又疯狂暗示卫珩,不要在魔道同一脉上掉死下去。
卫珩恍若未闻,剑气瞬间洞穿向舒遥扑来的两个魔族身体。
一路上卫珩怕舒遥出手,兴许会在大乘眼里露了端倪,但凡有向舒遥冲来的魔族,全是他抢先出手解决的。
连破军都来不及抢。
托卫珩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剑气,舒遥一路上走来,真的仅仅是走来而已。
他裙上牡丹光鲜如初,不染纤尘与滴血。
美人也是光艳绝伦,走在暗无天日,一片昏黑的深渊里,仿佛行走在彩霞围绕,云气环拱的九重天阙,瑶池仙宫。
让人在这天差地别的环境里摇摆想着,他本该是被如明月宝珠,被万般爱惜捧在掌心里,所到之处鲜花开路,锦绣铺陈。
美貌就像是神兵利器,所到之处无往不利。
舒遥本身也是长得好看的,不输他现在这副易容。
但是贪狼使的名声太响,气势太盛,叫人不敢有轻忽觑之心。
“天姚”则不一样。
玄山掌门见卫珩和玄和峰主的反应,又不免心悸得吃了两颗天王保心丹。
在江长星面前,损友牌搭子如玄和峰主,也体贴地给江云崖保留最后的威严。
院长耿直地想话时,被无尘方丈一把捂住,慈悲为怀,善解人意笑道:“江宗主得是,日后老衲定当引以为戒。”
江长星不认可道:“云崖,方丈年岁大你一轮,切莫这般了。再,偶尔两把牌,娱乐身心,也不算什么。”
唉,自己教出来的弟子,怎这样不开明呢?
江长星暗自叹息。
倒悬山主更窒息了。
舒遥也有点装不下去。
正当正气凛然江宗主,想继续他的表演,证明自己求道之心天地可鉴时,有个魔族的前来断了他的剖白。
这个魔族没有像他无数个同族一样,被剑气当空掠喉而过。
因为他手里高高举着一把剑。
那把剑众位大乘均识得。
是引长烟的明珠出海。
那位魔族看起来与低等魔族不太一样,懂得克制自己的食欲,嘶哑着声音道:
“我家大人,纵是诸位不识得这把剑,也该看在同为人族修士的份上前往一叙的。”
破军无言。
比起担心魔族口中的大人相邀动机来,他更担心一点那位大人本身安危。
这是觉得自己头有多铁,可以同时挨得住那么多个大乘?
江长星身为一群人中辈分最长者,也很无言:“你家大人真是不怕死,看起来三百年前的教训还是太轻了。”
他一口应下:“你带我们前去吧。”
倒悬山主和他们一样的无言。
他也不担心自家弟子情况,只是森森道:“看来我设的剑阵,还是太轻了,能让他出门乱跑。”
语气一听就让人很担心引长烟回倒悬剑山的遭遇。
江云崖就要句公道话了:“山主,话不能那么,你想想紫微星,有什么事情是它做不出来的?”
紫微星:“???”
我在上面呢,你有问题吗?
倒悬山主容色稍缓。
玄和峰主也要句公道话了。
“山主,你也不能太拦着年轻人了,没看到破军使在这儿吗?”
破军:“???”
我还在这儿呢你就乱传我八卦?
师兄是卫珩了不起吗?
倒悬山主容色再度紧绷,冷冷剜破军一眼。
舒遥慢慢挑起了眉。
如若剑阵无事,紫微星正常——
那么自己吩咐过让七域主去看好皆空方丈。
七域主是去和皆空方丈闲聊家常的还是去六道寺吃点心的???
卫珩没有放过他这一点异常。
他心下一片柔软,想着阿遥信号,哪怕是与仙道牵连一刀两断,仍然记挂着引长烟的安危。
“会没事的,阿遥。不必担心。”
舒遥眉头挑得更高。
他似笑非笑,唇间挑起的一抹讥嘲像是白玉壶里倾倒而出的鸩酒般色泽浓艳。
让人心神迷乱的美下藏着苦涩致命的刀子。
“道尊的是哪个阿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