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倒计时二(番外在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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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鸣一声响似一声, 如凤啸龙吟,在深渊久久徘徊不去,余音绵长不绝。

    剑鸣叠着余音,更是震得紫薇秘境中百兽退散,震得紫微星退居一边,魔王拿着烤猪腿的手,微微发抖。

    这把剑的霸道厉害,他们都懂。

    眼瞧着它在气头上, 跑都来不及,哪里有勇气去火上浇油?

    舒遥略略皱了皱眉。

    他伤得不轻, 剑鸣催发的剑气直震肺腑, 伤上加伤, 舒遥自是不好受的。

    奇异的是,他不觉愤怒痛苦,也没有对寒声寂影的无可奈何。

    他开口, 语气似平常,只是因为元气不足,听上去有点轻飘飘的摸不着边:“有点吵。”

    这三个字一出口,便如定海神针,一锤定音。

    剑鸣骤止,百兽僵着他们迈开的腿, 振动的翅膀呆在原地, 魔王啃到一半的烤猪腿也啪嗒落地。

    魔王顾不上心疼。

    原因无他。

    实在是因为他在深渊万年来,见到的能正面怼那把剑的存在从来不超过五指之数。

    而在怼完剑以后, 仍能活蹦乱跳,甚至让剑按了他想法去走的——

    亘古以来大约只有舒遥一个。

    阿姐不愧是阿姐。

    魔王一边重新驾轻就熟地生火烤肉,一边暗下决心。

    日后对舒遥,一定要比对那把剑更尊敬。

    在他们见不到的角落里,寒声寂影剑光黯淡,浑不似当初剑身凿冰雪、披星光、绕雷霆的模样。

    它的心情也有点低落。

    本来以为好不容易轮回转世,自己主人不必再步当初后尘。

    不曾想到,无情道依然是兜兜转转,也逃不开的因果。

    舒遥完一句,亦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一时间琢磨不出,也不上来这不对劲在哪。

    舒遥往四周扫了一圈。

    众人先是被那一场雷霆降世弄得惊了惊,随即见他吐血萎顿在当场,气息一落千丈,无不担心。

    破军最悍不畏死。

    他顶着被雷劈过的那一副狼狈尊荣,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起舒遥。

    大有企图以言语之长,意味之重,烦到舒遥拔剑抹脖子去死一死,从此为世间除一大祸害,天下就此清净的意思。

    在此之外,无人不是为了魔族这一大祸患的消除,暗自松了一口气。

    舒遥不理解他们的喜悦

    更不懂他们的忧惧。

    他只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大家都是修炼到大乘的人,也算是见过世面,什么大风大浪没有历经过?

    为什么要一会儿悲伤一会儿欢喜?

    不觉得吵闹,不嫌劳累吗?

    受伤了就让他受伤,魔族安定了就让他们安定,有什么值得大惊怪?

    这种奇怪也只是淡淡一缕,擦过他心间。

    因为这种奇怪仅仅是纯粹的不解疑惑。

    舒遥不觉好奇,也没有想要深究探寻的欲望。

    他大概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儿了。

    他也大概明白,所谓的因果报应只,应在了何处。

    舒遥问破军道:“破军,我杀七杀的时候,是你拦着我的是不是?”

    破军:“???”

    不是兄弟,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他后背一凉,心中有了很不好的想法。

    重伤之下,人总是比较脆弱的,情绪总是比较敏感的。

    舒遥该不是在这时候,嫌他念得太烦,被勾起陈年往事,干脆算新仇旧恨一块算,来个九九八十一道雷霆眼不见心不烦?

    破军从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舒遥。

    因为他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舒遥这个魔鬼干不出来的。

    破军后悔了。

    早知如此,自己就该在舒遥和七杀反目的当日,收拾包袱去投奔七杀让雪天,加入孤煞一脉。

    像今天,自己就算再后悔,七杀让雪天该魂飞魄散的早魂飞魄散,加入孤煞已经是没有前途的了。

    破军了一句是我。

    舒遥再问道:“此事后,我们断交近百年,见面恨不得往对方脸上互砸灵石矿脉,背后骂对方是个没长脑子的傻子?”

    破军隐隐渗出了冷汗。

    按这架势下去,他恐怕是会在雷霆之下被烤得外焦里嫩,馋哭魔王。

    他了一句是。

    魔道的陈年八卦,听得仙道众人很入神,很专注。

    玄和峰主叹道:“想不到来深渊一趟,竟能有如此大的收获。”

    江云崖很赞同:“既能殴皆空方丈,舒缓压力,还能听到魔道陈年八卦,增长学识。”

    皆空方丈:“……”

    我求求你们闭嘴。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让这几个曾经同过道的人舒缓压力。

    书院院长:“……”

    不是,增长学识不是这么用的。

    话虽如此,他不言不语,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看书哪有听八卦好玩?

    任临流抱着大白,出言疑惑道:“不是,玄和,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方向?”

    江长星仿佛寻到了知音,忙不迭点头。

    这时候,他方发现了老友的好。

    至少老友的话,他能听得懂。

    玄和峰主:“……”

    糟糕,之前任临流被雷劈得太久,导致她都忘了还有任临流这一存在,话毫无顾忌。

    任临流轻咳一声,尽量压抑着期待,矜持道:“如果是被砸灵石矿脉这种好事,我想我也是愿意与魔尊和破军使反目的。”

    江长星:“……”

    他捂着胸口,有点无法呼吸,忽然觉得自己很需要来两颗天王保心丹吊命。

    静光:“……”

    饶是崇敬自己师尊,滤镜深厚如他,此时也有点无法违心话。

    他备受拷问,十分迟疑:“师父,这…”

    您老人家是不是交友不慎,遭受蒙骗?

    无尘方丈:“……”

    他能怎么呢?

    他能没错,这就是他们几个真面目吗?

    他能没错,为师就是爱和他们几个凑一桌牌吗?

    想来想去,只能保持微笑,高深莫测。

    唯独玄山掌门。

    他冷眼旁观全场,处变不惊,掏出早早准备好的天王保心丹吞咽下去。

    玄山掌门冷哼了一声。

    呵,还是太天真,太年轻。

    那边的舒遥已经问道:“玄山秘史是你和顾迟笔一起编的?”

    破军:“……”

    他悲哀又绝望地发现自己旧账一笔又一笔,挤压成山,压得他永世不能翻身。

    既然如此——

    赴死总要赴死得有破军使的尊严体面。

    他承认下来,倒一靶:“怎么?兄弟?我还没寻你算过你找顾迟笔写昆夷秘史的旧账呢。”

    “这个倒是。”

    舒遥一想,是自己理亏,坦白道:“是我寻她写的。”

    听得仙道众人叹为观止。

    他们敏锐地捕捉到顾迟笔这个名字,围着院长,啧啧赞叹:“院长,想不到名师出高徒,你的弟子居然如此能耐。”

    可把他们的几个崽子比了下去。

    院长看着风平浪静,宠辱不惊。

    实则是在极力压抑着漫到嘴边的笑,和想要疯狂炫耀的得意洋洋:

    “咳,迟笔她一贯是很好的,我是极满意这个弟子的。”

    就在今天!

    院长自觉自己地位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以后谁再敢抢他的牌,他就让顾迟笔写他们话本。

    完犊子了。

    破军深觉人生无望。

    舒遥那么冷静,定然是在酝酿着了不得的东西报复回来。

    舒遥不顾那么多,继续问道:“入紫薇秘境前,怂恿我扮成天姚的模样的人也是你?”

    破军:“……是。”

    仙道众人:“……”

    怎么,这种八卦秘闻,他们还是不要听到比较好。

    免得被魔尊事后寻仇灭口。

    舒遥:“刚刚在编我和六道寺前辈八卦传闻的,也是你?”

    破军:“……”

    虽然他也不是很懂,为什么师门前辈,转眼就变成了舒遥本人。

    但他确实在舒遥本人面前造谣传谣的没跑了。

    皆空方丈:“……”

    他有点喘不过气,又有点不敢深思。

    若是雷霆之主是舒遥本人,那他们六道寺的筹谋——

    岂不是一场笑话?

    皆空方丈闭上双眼,万念俱灰,所思所想只有一个强烈到极点的念头:

    这群人为什么还不愿意对他动手?

    这群人为什么还不让他获得一个永恒的清静,免受这丑恶世间的折磨???

    仙道众人:“……”

    八卦的确是很劲爆,很热辣,足够让人出去回味个三天三夜,此后三年牌时不缺谈资不假。

    但他们也是会害怕和任临流,和魔族一样,被雷霆电得滋哇乱叫的好吗???

    任临流:“……”

    现在的年轻人哟。

    明明白白出来。

    到底是让他秋后算账好呢?还是让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呢?

    他故意想做个开明的家长糊弄过去都不给他这个机会。

    破军悲壮又决绝地闭上了眼睛。

    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雷霆。

    他甚至想好了自己该在咽气的最后一刻交代舒遥哪些话:

    告诉他自己要埋在哪儿,坟墓是什么规格,要种点什么,陪葬点什么东西。

    最重要的是墓碑上一定要给他刻一句话:

    如有来生,不遇舒遥。

    然而一切如常。

    没有悍然雷霆,也没有咆哮剑气。

    舒遥仍是那副一触即碎的模样,轻轻笑了一下道:“我明白了。”

    他笑里没有喜悦。

    与其是笑,不是是个为了表达了然洞彻的动作。

    舒遥的确明白了。

    方才一场雷霆,披覆天下,矛头指向亿万魔族,简直不是此世中人能有的神迹。

    代价也很明显。

    舒遥在那一场雷霆中,与上一世跨越万年,身化雷霆的自己共情了。

    他又重入了无情道。

    那个无情无欲的无情道。

    舒遥体会不太到喜怒波动,仍是对素日自己,心中有个谱的。

    他和破军翻的那些旧帐,换作往常,怕是等不到第二条舒遥就要拔剑。

    而今日,他却能和破军一条一条翻下来,心中如静水无波,一痕涟漪也不曾起过。

    他终于能做到以真正的世外之眼,审视自己回去所做。

    欢喜哭笑,历历在目。

    而舒遥已经失去那份共情的能力。

    他以前世杀皆空时,不知为何要笑,为何要哭。

    不知道欢喜何为,悲戚何为。

    舒遥算是将寒声寂影口中的因果报应理了一个透彻。

    两世轮回,该死的依然死,譬如七杀、譬如让雪天,譬如皆空。

    该入无情道的,依然入了无情道。

    而自己多出的与卫珩一段情缘,在入了无情道之后,自然算不得什么。

    舒遥缓缓笑了。

    确实是好一段因果轮回,丝丝入扣。

    他记得自己当初过,比起天道,他更信自己。

    他信主观能动性。

    是他错了。

    人力终究不能撼天。

    世事如那一弯浩瀚东流水,纵有莽人头破血流不怕死,逆流筑提拔,截住的江水,也始终是那一段而已。

    它们迟早会汇入同一汪海面的。

    也是,茫茫天道下,三千世界,亿万众生,人力如蜉蝣。

    修到大乘,修至登仙,也不过是只格外强壮一点的蜉蝣。

    天道轮转,他早该想到的。

    舒遥格外心平气和。

    没有被戏耍的不甘,没有誓要逆天而行的执着。

    只是像得出了一个答案,与知道一加一等于二时,并无二致。

    两世轮回,三百年修行,无情道途,皆如磨砂纸,抛平了他所有棱角,将他磨得圆滑清冷。

    不沾手,不容世。

    不对,自己漏了一项。

    是结局迥然相异的苍生。

    从天道将崩结局下被拯救出来的苍生性命——

    舒遥抬头。

    他望见雷云自天边凝聚成型,阴沉沉铺张占了天幕一角。

    里面暗藏的雷霆气息不暴躁,也不刚烈伤人。

    恰恰相反,它们带着近道的玄妙奥秘,令人心向往之。

    那不是天罚之雷。

    是渡劫雷云。

    他过了这一场渡劫雷云,飞升可期,从此便是天上人。

    天道终究是没亏欠他。

    苍生性命,魔族动乱,前一个天道拿了重活一次的机会还他,后一个则是为他铺了一条登仙青云路。

    舒遥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毛病。

    他现在修的是无情道,感受不到情爱,是没法在凡尘中世感受到快乐的,又是修行中人,不渡劫飞升,能去干嘛呢?

    舒遥尚未来得及拔剑迎上那雷云,已然落入了一个怀抱。

    另一边,重伤的沙弥,和重伤的皆空,面面相觑。

    陷入了一种谁也不先开口,开口也不知道什么的诡异尴尬之中。

    皆空气若游丝:“您…就是我们六道寺的那位前辈吗?”

    “是我。”

    沙弥嘿然冷笑:“没错,未曾醒来前,因为知晓了你的风月中事,而被你罚去洒扫的祖师爷,古往今来,恐怕只此一家吧?”

    仙道中人当然是乐见其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甚至有空把眼睛从舒遥和卫珩那里挪一点出来。

    毕竟卫珩一来,不过是卿卿我我的戏码,哪里比得上晚辈欺师灭祖,祖师清理门户这一出刺激?

    皆空方丈:“……”

    哪怕这话遍地是槽点,他竟寻不出合适的入手点去反驳。

    毕竟确实是他,罚的沙弥去洒扫。

    毕竟他确实因为流言蜚语,才罚的沙弥去洒扫。

    可听了仙道那么多交谈,到底不是白听。

    在灵魂受到污染的同时,皆空方丈也该学以致用,出奇制胜。

    他一不做二不休,冷静沉思,绝地反击道:“可是前辈祖师,您和雷霆之主的风月中事,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吧?”

    沙弥:“???”

    怎么见鬼的雷霆之主???

    他本人怎么不知道???

    舒遥实则是一直很喜欢卫珩抱他的。

    拥抱的那一刻他们气息交织,肌肤相贴,周身被温暖得刚刚好的温暖笼了个全。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也非常好的感受。

    仿佛下雨天与人同撑一把伞,伞柄上双手交握。

    也像是大风夜烤的同一堆火,累了便可倒在那人肩头入睡。

    从此再长再难的路,也有人执手相携,有人全心全意。

    道途不孤。

    可今日,舒遥再寻不着这种感觉。

    他只觉拥抱的动作累赘无关极了,也觉得身上温度压得他喘不过气。

    仿佛是修无情道之人的自知之明,知晓自己配不上卫珩那样重的心意。

    他们之间有千言万语。

    又如一团乱麻,无从下手。

    天边的雷霆不肯等人。

    雷云层层壮大,卷起狂风呼啸,天色骤变。

    雷霆的声音也响了隐约几声,似是在预示不久后的降世。

    卫珩:“那是阿遥你的云。”

    他心一直被揪得很紧,哪怕是抱着舒遥,也毫无放松下来的迹象,如同抱着的是水月镜花,一场虚幻。

    能让卫珩有这种感受的,这一团渡劫雷云之主别无二人。

    舒遥嗯了一声。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所做,从卫珩怀里扬起了眼睫冲他笑,语声温软,如刚暖好的熏人热酒:

    “不用去管雷云,我自是要与阿珩在一起的。没有阿珩的仙界,去了也没什么要紧。”

    这也不算是谎。

    舒遥想。

    仙界,去了也没什么要紧是大实话。

    再加一个没有阿珩做定语修饰,当然算不得假话。

    舒遥颇有点欣慰。

    看起来过了两个三百年,他曾经的语文老师教给他那些东西,仍是好好的在他脑海里存放着。

    卫珩看他。

    看他脸色白得如能透光的冰雪玉石,染血唇角,却是丹砂研磨,鹤顶鸩羽。

    看他容貌灼然,震慑魂魄,内里藏的则是透骨冷彻,万古不化。

    舒遥笑得确实好看,亮如春光,甜意如酒。

    却像是被人细细剪裁,一枝一叶都定好如何摆放的牡丹盆栽。

    没了神气。

    他以前从没那么笑过。

    卫珩声音略滞涩了一下:“不必特意哄我,我总是想你做你想做,想你高兴的。”

    日月照璧对世人一视同仁。

    没有独独对舒遥一个人严格的道理。

    日月照璧总是想世人能好的。

    也没有禁锢着舒遥不让他走的道理。

    舒遥:“……”

    真的好难。

    感受到高兴这种对他来可以称之为珍贵罕有的情绪,真的好难。

    舒遥觉得自己不对。

    他尽管失了七情六欲,脑子仍在,尚有明辨是非的基本能力。

    想一想,若是有人与你跨越仙凡之差,真心相爱,过五关斩六将,眼见是死了最终反派,可以回老家结婚昭告天下,携手奔往明天坦荡的未来那种——

    然后煮熟的道侣告诉你他入无情道了,他跑了。

    这大概是有点使人疯狂的。

    是可以被写无数话本痛骂的那种负心薄幸渣男。

    舒遥不是很想做渣男,自己谈过的恋爱,理应自己负责到底。

    但他也没有办法。

    他原想自欺欺人,照着他原来和卫珩相处时的情景来演。

    可他骗不过卫珩,更骗不过自己。

    舒遥:“对不起。”

    他和卫珩相处的情景舒遥记得清清楚楚。

    然而曾经以为的全心全意,此生不渝;走过的很多难关,一一解开的误会,和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回忆如走马看花般在舒遥脑海中一一重现。

    与看过的山川景物,湖泊河流没什么两样。

    没那么叫人心酸感慨。

    舒遥也只得出“对不起”三个字。

    天边的雷云膨胀到了极限。

    第一道雷霆撕开重云,俯冲向地面疾落而下!